看到穆楚歌将床榻上的同款天青色南锦外袍披上,三宝赶紧递上九曲流云穗,系在他的腰间。看着一双粗燥的大手翻来翻去的整理着每根结穗,穆楚歌微微一笑。
“主子是要出门?”
“嗯,去海事局。”
“海事局?不找阮家了?”
“阮家已经看到了,和我想的一样有趣。所以海事局就值得去了。”将青纱斗笠拿在手里,一双妩媚的桃花眼轻微向上挑着,几分不羁几分风流。
“主子?三宝不太明白。”
“等鱼上钩你就懂了。”
“咕噜噜,咕噜噜。”三宝肚子传来的咕噜声,随着穆楚歌的鱼全都跑了出来,他尴尬的赶紧捂着肚子,对着主子露出傻笑。
穆楚歌好奇的盯着三宝的肚子,很难想象原来肚子饿了后发出的声音可以这么响?也是,从早忙到现在,他们还未好好进食,也好,吃饱喝足才有耐心等鱼上钩吧。
“三宝!”
“有!”
“先去醉仙楼吃一顿,再去海事局。”戴上纱笠,穆楚歌转身出门。
“主子,醉仙楼的八宝牛肉好好吃。”一把抱住佩剑,一身黑的三宝亦步亦趋的跟在他的身后,脑子里正在快速回忆着醉仙楼的美食。
“太辣。”
“那酱烧圆蹄。”
“太腻。”
“那熏蒸桂花鱼。”
“有刺。”
大街上,一个戴青纱斗笠,身形修长的青衣男子与身后黑衣壮男,有一搭没一搭的说着话,向醉仙楼走去。随着他们离去,街角走出一个卖糖人的老头,挑着插满糖人竹篓,一晃一晃走在他们背后。
三宝的眼神一暗,悄悄走进主子身边,压低声音说:“还是早上那批人。”
“嗯。”
“要处理吗。”
“不要打草惊蛇。”
“桂花鱼哪有刺啦!”三宝嗓门突然一大,震的穆楚歌耳朵一痒,若不是隔着青纱,真想扔给这个傻护卫千百个白眼。
已近黄昏,毒辣的日光悄悄远去,天空灿烂的只剩红烧云般的晚霞。那扇朱漆红门后的阮家也不像午时那样刺眼,当日光淡去,才发现,原本感觉连在一起的三间青瓦房,竟是错落开的一前一后,每间瓦房前都围一些半人高的半圆木栅栏,栅栏后井然有序的放着一排排水槽。不多久,只听见呱呱,嘎嘎,咕咕的声音分别从三间房内传来。首先冲出来的是身形最为敏捷的母鸡们,“咕咕咕咕”的拍着翅膀冲向水槽。紧接着,灰色鸭和白色的鹅,慢慢悠悠的踱着步,一摇一摆的走出来,肥胖的屁股翘的的老高,故意在母鸡们面前晃悠晃悠。
“哗啦啦”的声音传来,水槽里已经流淌着五谷混合的食物,香喷喷的刺激着所有的家禽,吧唧吧唧的吞食声,和偶尔啄到水槽的叩叩声,混杂在一起,像是家禽奏响的欢乐舞曲,油光发亮的羽毛在落日余辉里熠熠生辉。
一把昊天八卦铜镜高悬在青瓦房上,点点折射着夕阳,想来中午的灼人的光也是从这铜镜折射出来的。
错落的青瓦房,木桩,家禽,铜镜,构成九九通幽阵,随着不同时辰有不同效果,循环不止,生生不息。此阵无直接的杀伤力,但九九通幽,处处是劫,虽不死也要累的你脱成皮。而大部分人,连阵法也无法进入,就直接被这眼前的景象迷惑而放弃。若是午时更惨,昊天八卦镜强烈的反光,稍有不慎还会伤及眼睛,除了刺眼白光什么也看不见。
九九通幽阵的后面,是重重竹林汇成的苍翠竹海,翠竹缭绕,清风习习。一幢幢青瓦白壁的小楼,隐秘其中。一条雨花石铺建的小路,忽隐忽现的在竹林起伏,白茫茫的水雾缭绕在竹海间,轻轻柔柔,氤氲如梦。温润潮湿的空气里漂浮着清甜的荷香以及淡淡的硫磺味,行走在这样的斑斓小路,穿行在这样茵茵青竹间,连脚步也不由得放轻放缓,安逸闲适起来。
穿过竹海,就会来到一大片天然的温泉池,一座白玉桥横跨在温泉池上,桥墩上雕刻着一朵朵或含苞待放的,或半开半就的白玉莲花。桥的一端是竹海,一端是一幢四柱双层的白色飞檐小楼。
一块青石碑刻立在小楼前,用古篆刻着一些小字:一抹烟雨,半抹红妆,一分滴翠,半分氤氲;人生如梦,但求浮生长醉。这幢小楼,正是阮家少主的“浮生阁”
一重一重的白色纱帘,挂着一串串轻巧的小铜铃,风一吹过,铜铃清脆悦耳,时急时缓,像是天下最自然不过的乐曲,胜过无数丝竹。不过此时,它们虽也在风中摇曳,却毫无声音,仔细一看,原来每个铜铃口都堵着一根小银针。
纱帘后是一张大大的梨花木缕空雕花床,鹅黄的锦被下是微微起伏曲线,黑色的秀发长长的披散在锦被上,像是一匹最上乘的云锦,光洁黑亮,柔软细滑。她一直侧卧沉睡着,一动未动,似乎很香甜。
一双白皙骨节分明的手,轻轻帮她掖了掖被角,长长的睫毛下是一双幽冷孤寒的眼睛,看着床上的沉睡而不愿醒的她,及其细微的叹了口气,将两旁床帘轻轻放下后,再悄悄走出房门。
走到正厅,看到端着食盒围着围裙的男子,他快步上一拦住:“赤野,少主还未醒。”
叫赤野的男子将食盒放在大厅一角,也是一声长叹:“明瑄,那个刘本竟敢嗜主,这种人死一千次都该,你说少主犯得着为这样一个烂人睡上一天吗?这是折磨自己,折磨我们啊。”
一身白衣的明瑄没有回话,只是盯着少主的房门,怕错过她醒来的声响。赤野好看的眉毛一皱,这个搭档虽然不太爱说话,平常也会给他几分面子。可一切面子,只要牵涉少主的事情,别说说话了,能让他感觉自己的存在都已经不易了。
“其实我们都知道,少主最怕和人发生感情,一旦有了感情就有了牵绊,很多事若不做,会影响大局,一旦做了,心会难过,一难过就会选择自我沉睡。明瑄,好像我们存在的意义,是为了减少她的牵绊,断了她的尘缘,其实也很像刽子手对吗?”赤野将食盒打开,盒子里是少主说想吃的藕饼,他实验了很多次,总算做出她爱的味道,可惜,现在却无人欣赏。低垂着头,自言自语的说着话。
明瑄没有回话,淡漠的眼神轻扫过向来嘻嘻哈哈的赤野,看见他眼里掩不住的惆怅与担心。从被带到少主身边开始,他们一直恪尽职守,从未有过也不敢有丝毫懈怠,他与赤野既相同又不同,他始终觉得自己自己一抹飘荡魂魄,无心无根,亦无情。
岁岁年年的守着,护着,看着少主将心事藏在眼里,那双本该透亮的黑眸,永远笼着一层迷雾,渐渐深沉难测,无论是管家还是赤野都能看到明显的心疼与维护,只有他,却依然能够平静的置身事外,淡漠的让他自己都心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