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无涯灰黑的大海,海上漂浮着浓稠无法化开的黄雾,无风,无浪,死气沉沉。一叶小舟在海面浮沉。小舟上一人划桨,一人盘膝而坐,脸上带着银色的夜叉面具。
“这次回来,还走吗?夜叉殿总不能一直空着啊。”划桨人转过头来,鲜红的头发卷曲着顶在头上,皮肤也是红的,像被烫熟的螃蟹,十指异常的长,成蹼状,双眼微微突出,嘴角边有白色细长的几根胡须,既像鱼又像猫,透着怪异。
“鬼都不适合我。”这样一张恐怖面具下,竟是一个女子的声音,她低头玩着一束黑发,很是无聊的样子。
“幽冥虽有五方鬼帝和十殿阎罗。但您是夜叉之王,我们夜叉一族统领幽冥界阴差,可谓实权在握,名望绝不输于阎罗,这么尊贵的身份,还有啥适不适合的?”
“这里没有丹桂花糕,槐叶冷淘,黄雀馒头,不好,一点也不好。”
“这是什么东西啊?唉,不管什么东西,王,你这回在人间呆太久了,您是夜叉的王,五方鬼都的安全是夜叉一族的职责,可如今夜叉无主,万一出事不但幽冥界会大乱,人间也会受到波及的。”
“猫鱼,你变罗嗦了。而且这些大道理,是谁教你的?”夜叉王单手支着手臂,宽袍广袖下露出一截白玉般细嫩肌肤。猫鱼的脸红了红,当然夜叉王不可能从他通红的皮肤上看出什么红晕来。
小舟上安静下来,只有轻微的划桨声,夜叉王看了看天,惨惨淡淡的颜色,虽不是黑的,却也灰蒙蒙的透着惨淡,灰白的云很低,很低,更加让人压抑,不喜欢,真的不喜欢。
”王,到黄泉了。”
“嗯,到时再唤你。”
“是。”小舟悠悠划走,一会功夫就消失在浓浓黄雾里。夜叉王手捻法诀,将身形隐去,匆匆赶往秦广王的鬼判殿。
十殿阎罗——秦广王。专司人间的长寿与夭折、出生与死亡;管理阴间受刑及来生吉、凶,是幽魂第一殿。黄泉有路,亡川无涯,前生罪孽今时判,因果循环,时候已到。
一路上看到一批批新的游魂被鬼差带向鬼判殿,幽魂颜色各异,越是纯白的幽魂表示前生罪孽越少,反之亦然。想着以前她最无聊的时候就在黄泉边数幽魂玩,一只,两只,三只,最盼望的就是希望出现几只不服管教的幽魂,互相谩骂,大声哭泣,甚至逃跑,那时鬼都就会热闹起来,她才会觉得日子不是那么空寂,鬼都不是那么荒凉。相比之下,纷乱的人间,更有趣许多。面具下的小脸舔了舔舌头,嗯,还好吃许多。
一身黑紫长袍的秦广王,手持判笔在生死簿上勾画,忽然,他的判官笔一顿,嘴角的两撇小胡子微微一翘,似恼似无奈的悠悠叹气:“混丫头,又来烦我。”笔尖一甩,一滴黑墨飞向空中。
空气中嘶一声,黑色的墨水在空中化作一缕黑烟散去。带着银色夜叉面具的夜叉王,缓缓显出身形。银色的夜叉面具,一身宽袍长袖益发显得身形娇小,她歪歪靠在桌旁,一头如缎长发披散在秦广王案桌之上,这样懒洋洋的样子哪里像掌幽冥兵权的夜叉之王。
“唉。你又做了什么事?”将笔放下,秦广王倒也不介意她这一副不尊不卑的样子。
“呵呵,还是大师兄最靠谱。”夜叉面具上如墨黑瞳,荡漾着盈盈笑意,弯弯的好似月牙。
秦广王老成持重的脸上却毫无被夸奖的笑意,眼里全是无奈,这个最小的师妹,是他的软肋,铁面无私,公正严明的秦广王,天不怕地不怕,就怕这个夜叉王师妹。以前在幽冥,她没事总会折腾几起幽魂聚众闹事,让他忙于平乱,事后还要帮她遮掩。每每想到这事,就心虚不已,总觉得自己愧对鬼帝信任,愧对一众以他为榜样的鬼判。后来她莫名其妙去了人间,让他清净了好些日子,本来以为好日子总算到了,谁知道这个惹祸精,还是不放过他。
“别来这套,无论如何我都不会再徇私了。”将她附在案桌上长发拨弄开,决定将这个师妹无视到底,低头继续看他的生死薄,心中默默念到,就当你不存在,就当你不存在。。
“疼,我的胡子!”
“师兄,师兄,师兄。。”一边撒娇,一边抓着秦广王的两撇小胡子,一双黑眸忽闪忽闪,任他如何躲闪,手里的小胡子都不曾被挣开。捂着抽痛的嘴巴,秦广王隔着夜叉面具也能想象到面具下那张促狭的笑脸。
“放开放开,我帮还不行吗。”两撇小胡子总算摆脱了魔爪,他宝贝的摸了又摸,边摇头边叹气:“说吧,要我做什么?”
似乎觉得站得太累,夜叉王坐在他的对面,习惯性的将双手支在桌面,小小的脸埋在手掌里,甚是娇媚的女儿姿态,却因为脸上可怕的夜叉面具而显得诡异起来。“刘本,中洲燕城人士。”
“我看看,刘本,六十五因旧疾寿终。不过他今天已经死于非命,未寿终正寝的幽魂,会送到三生池看清死因,而后才会来我这。”说完,他靠着椅背,盯着眼前的小师妹,双眼闪烁着琉璃五彩光芒,一只判笔捏在手中,有一下没一下的敲打桌面。似乎下了决心,手中判笔一握,已经奋笔疾书,笔下五彩华光,笔到之处原来的文字尽数消失,新的字迹被替代:
刘本,燕城人士,四十三岁因病寿终,中州天德二十年九月初三。
紧接着,五彩华光判笔又在空中书写数字:左判,将刘本直接带回鬼判殿,不送三生池。华光中,漂亮的古篆在空中显形,最后一笔刚刚落下,只见秦广王衣袖一挥,漂浮在空中文字自动折叠成飞鸟,向殿外飞去。
他看着罪魁祸首,本想教训几句,却发现她已经趴在桌上呼呼大睡。一头黑发几乎占据他半边案桌,甚至有一缕不知何时还落在了他手臂上。摇着头,他边叹气,边将手臂上的黑发轻轻拿下,如果他没记错,他的地位是在夜叉王之上的,可为何他总有一种是她小弟的感觉,这种被吃定的日子是怎么开始的?
“明明知道附在人的身体里,就已经很耗元神,还到我这晃悠,你当自己的元神可以用之不竭吗?让我改生死簿,无非是为了躲他,这又何必呢?你是夜叉之王,这个责任你早晚要扛的,夜叉殿是你的,你迟早要面对。”
“我答应过那个女孩,答应过的事就要做到。到时,我自然会回来。”她依旧趴在桌上,幽幽的说着话,声音微弱轻柔,太累了,有时连睁开眼都要费劲力气。瘦弱的小手,抓着桌面,面具下苍白的小脸,紧紧闭着双眼,长翘浓密的睫毛颤颤悠悠好一会,才缓缓睁开。懒洋洋的伸了个懒腰,她站起身来,斜靠在案桌上,黑瞳一眨不眨的盯着秦广王,微微一笑:“师兄,走了。”
秦广王看着虚弱的她,想伸手去扶,却知道她骨子里的骄傲,想了想只是站起身来淡淡的说:“我等你回来给我添乱,所以不要让我失望。”
“那是一定的。”夜叉王的身影,从实到透明,直到完全消失在鬼判殿。他愣了愣,良久才将放空的眼神收回,脸上也恢复了一贯冷漠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