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章垓下
垓下。
深秋的垓下已是穷山恶水，险要崎岖的地势一览无遗，极目远眺，满眼尽收荒芜萧条。
杂草丛中一朵即将枯萎的野花在秋风中孤苦无依地摇曳着，项羽走上前用脚轻轻踩下去，与其看它在枯萎中慢慢死去，不如早一点帮它结束这痛苦的生命。项羽这样想着便这样做了。
迎着秋风，他站在山头和众将审视地形。
大王，我军处境极其危险，当下已经陷入敌军的重重包围之中，且敌数众于我军，须尽快寻机突围。众将领纷纷说道。
项羽看看险恶的地形又看看地图，对众将道：
我军现是一字排开，东西两面随时会被敌军重兵分割，季父（项梁）的援军不能再等，南边可依托险要地势避其锋芒与敌人相持，北面则次之，韩信张良会判断我军会从南面突围。众将也称甚是。
项羽接着说道：
众将听令，明日卯时，我军分南北两路突围，周兰将军随我带小股人马从南面作掩护，虞子期等带大队人马和家眷以及老少伤残兵员从敌人单薄的北面突围，力争二十天之后在睢阳地域会和。于是众将领命。
此时，夕阳已映红每个人的脸庞，项羽望着和自己攻城略池出生入死的江东精锐一时思绪万千，对众人道：
想孤起兵至今八岁矣有余，身经百余战，你等随我左右生死与共，忠心耿耿，明日一仗，志在在必得。
说完思量片刻转而接着又对众人说道：
我等本为尧舜后裔，是那虎秦残暴生灵才起兵反抗，明日之事，若不能成，活下来的便分散隐于我故地江东，铸剑为犁，万世不得已不要再做杀戮之事..哎！项羽轻叹道，原天佑我江东人丁兴旺，万世平安吧。
听罢，众将纷纷感叹，细数已征战十年有余，不知家中父老妻儿是个怎样的安生？一时堂堂血性男儿大都纷纷落泪，而有的则早已泣不成声。
太阳已慢慢落下，众将另已经先下山了，而项羽一个人还久久地站在这里。
他看着即将西沉的落日，喃喃自语：
吾一生所当者破，所击者服，未尝败北，遂霸有天下；然今困于此，难道是大势已去天亡我也？
转而又想：
明日一战，吾愿为诸君，必三胜之，为诸君溃围，斩将，刈旗，令诸君知天亡我，非战之罪也。
项羽默默地想着，转身牵着正在吃草的“乌骓”，踏着满地的黄叶在落日的余晖里一步一步走下山去。
项羽将“乌骓”拴在树桩上，虞姬已经从营房里出来对项羽说道：已经准备好了，就等虞大人和周将军他们来了。
项羽摆摆手说:
不必等了，我们自己吃吧。
怎么了？
他们去准备明日分兵突围之事，项羽走上前抚着虞姬的肩头，语气严肃认真地说，季父的援兵怕是来不了，局势随时在变，我等不宜在此坐以待毙，明日卯时你随虞子期他们一起向北面先走，我们晚些在睢阳会合。
这么快？
项羽没说什么，看着虞姬点了点头。
秋风轻轻地吹着树枝，黄叶在空中悠悠地飘荡，天上的雁儿排成人字形呀呀地唱着秋歌掠过垓下荒芜的上空。
虞姬就这样怔怔地站在那里望着项羽，难舍、无助。
晚饭比起平时已经很丰盛了，有卫士打来的野味，虞姬亲自用山上的蜂蜜烤制。
项羽从山上回来后就很少说话，但酒喝了不少，此刻，他有点醉了。
秋天的后半夜没有了月亮，天边游荡者一丝淡淡的黑云，除了秋虫鸣叫，四野下越发一片寂静。
昏黄的油灯下，项羽那把快刀在兵器架闪着冷冷的寒光，它跟随着项羽东征西战，不知饮过多少人的血。
虞姬无心睡眠，她走到门口，几个站岗的士兵已在困睡，于是坐在营房门口看着那乌黑的晚空。
人们常说，八月看巧云，是的，当虞姬抬头看着天边那淡淡的黑云时，并不感到巧，就像一团血污，乌得发紫、发黑，像是伤口淤血的颜色，又像渐黑的墨菊，慢慢地黑、慢慢地浓。也许深秋的夜晚通常就是这样的，越接近黎明那黑暗就越发黑得浓。
看着看着虞姬感到阵阵寒意，裹着衣服转身准备回到营帐，这时，有一声清越的击剑声细细地切入她的耳朵，若有若无、忽远忽近，像乐声？又像兵戈交接之声。她停住了，竖耳细听，接着，又像无数个声音响起，自远山而来，她再侧耳细听，似乎又马上随风隐没于垓下连绵起伏的茫茫草莽之中。虞姬望着四周高峻起伏的峻岭，隐隐感到一股莫名的杀气阵阵袭来。她一抬腿刚想走，突然，那乐声渐渐大了起来，远山灯火大片大片已明灭可见，那阵势似有千军万马重重压境而来，霎时，只听完完全全已经从四面八方传来阵阵楚声：
“堂上撇得双亲在，朝朝暮暮盼儿回。
田园将芜胡不归，千里从军为了谁？”
虞姬急忙转身跑进帐内。
刀！刀！帐内只见项羽从床榻上坐起张手大叫，刀！我的刀!
霸王！怎么了？虞姬上前抚着项羽道。项羽瞪眼一看见是爱姬才缓缓回过神来。
大帐内，秋风吹拂得帐内灯火明灭，透过惨淡的月色，于细微处只见兵器架上那柄快刀在夜光下泛出阵阵溢满杀气的寒光。
项羽脸色苍白，双眸大睁，已是大汗淋漓如雨注般，喘息着气对虞姬说道：
我梦见我的刀掉进水里了。
“沙场壮士轻生死，十年征战几人回？
沙场壮士轻生死，十年征战几人回？”
四面楚歌在山脊响起，一阵紧似一阵，伴着远处击剑的声音真真切切地传到项羽的耳朵里来。
经年征战的军人敏感使得不由自主地猛然一紧身，起身快步上前抡起在兵器架上的那柄快刀，停了一下，回头看着虞姬道：
怎么？难道在我楚地么？
虞姬惶惑地朝外望了一眼，上前抓着项羽的手说道：
不是，霸王，不是，这是垓下！
（1998年2月6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