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醒来时发现传芳并不在房里,煤火早已熄灭,这种挑空很大的旧式宅子使空间显得很大,更觉寒冷。荧荧的光透窗而入,我半张脸露在被子外面,试着哈了一口气,一股白雾就飘渺起来。
禅修要求很早就要去大殿作早课,我艰难地爬起来,一边穿衣服一边嘟囔:“床板!你丫放开我!”
推开房门,天还未亮,雪仍旧是纷纷扬扬,一夜未见的世界银装素裹,地上的雪泛着荧荧的微光,倒不觉得黎明前有多么黑暗。传芳骑马式立在院子中间,脸色铁青,我走过去掸了掸他肩上的雪,问:“您这是练速冻呢?”
“醒了?”传芳假意惊诧,“难得你在尘世生活一年,还能这么早起床。”
“我在尘世做设计师,一般这个点儿还没睡。”
传芳说:“今年不要去禅修了,还记得昨晚我给你说的那段孽缘?佛曰:你去解。”
我辩:“佛对你曰:你去解。”
传芳狡黠一笑:“佛曰:张右一去解。”
想想能躲过在大殿的青灯古佛下诵经,我突然对这桩孽缘有了兴趣:“说说。”
“向西北翻过这座山,过了克勤峪,有一个叫做蘑菇帚的地方……”
“那里出了什么事儿?”我问。
“去了就知道了。”传芳卖关子。
“那怎么去?”我干脆地问。
“走着去。”传芳轻描淡写地说。
我一惊:“靠,我可不想上报纸头条:莽撞驴友被困门头沟,军民合力搜山营救。”
传芳说:“佛祖早有开示:这回你死不了。”
我反问:“那……佛祖有没有开示鸟屎掉你肩上了?”
传芳掸掉肩头冻得硬邦邦的鸟屎说:“去吧,一准儿死不了。这对于你来讲,这是一次试炼。不过,那妖惧香灰和荞麦皮,多带些。”
“是什么妖?”我问。
传芳仰望铅灰色的天空,雪片落在他脸上:“不可说。”
传芳故作深沉的样子让我恨得牙根痒,如果不是化学基础太差,真想往他的茶杯里放点什么。
我回屋整理行李,把所有的衣服都塞进登山包,我知道佛祖能保证我死不了,不一定会保证我不感冒。
我跨出房门,传芳头也不回地问我:“荞麦皮带上了吗?”
“带了,很多。”我答。
“果然是缘,你来禅修居然带了荞麦皮。”传芳叹道。
“我拆了你的枕头。”我答。
“你……”
我不等传芳回话,已经闪出寺门,向八大处顶峰踏雪而行。
雪没有要停的趋势,反而是越来越大,阴云自北方的天空滚滚而来,处在半山腰的我觉得伸手就能碰触到。
翻过了八大处,依西山坡踉跄而下,不再有石板的台阶路,全是布满坑坎马行古道。因为明清时期门头沟地区还产煤,就有了这古道专为皇家朝廷运煤。
偶停住脚,我遥望山下雪雾中若有若无的灯火,突然很想念那个讲着吴侬软语的女孩……这里无法给歆婷打电话,她在城市,我在深山,竟有隔世的感觉。
虽然是马道,但并非野外那么险恶,因为大一那年起就随传芳在这八大处禅修,常翻越这几座山头,也算熟悉,但由于这天雪太大,我渐渐无法判断哪里是路,哪里是崖,不由得心惊胆战。
下午的时候天还没有晴,阴沉的云层似乎很厚,昏暗如夜,我透过风扬起的雪雾,一个高大却很瘦削的人形浮现出来,微微地弓着腰,似乎俯视着我,一动不动,挡住了我的去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