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的车驶入通州运河广场东侧的五元村小区时,已是凌晨三点。骤雨骤停,空气干净到能看到星斗,让人怀念霾下的北京。
我们小心地从后备箱卸下被原房东扔出来的行李,丝毫不想发出什么声响惊动这个小区沉睡着的任何生物,除了各家的宠物狗。
“京巴……雪拉瑞……阿拉斯加……”胖子每上一层都要通过叫声分辨狗的品种。
“嘘!”杨杨皱着眉头瞪胖子。
“这一声儿是……女人……”胖子嘴欠,“噗……”。杨杨拎着的行李箱重重地抡在胖子肚子上。
五元村是返迁小区,2000年初就有房源出售。杨杨她妈炒房的专业程度胜于我们捉妖,我们判断妖是不是妖,起码儿要看一眼,杨杨妈买这套房不用看,打个电话就汇款,而这个电话,现已升值百万。
杨杨从包里拿出一坨钥匙,很夸张的一大坨。挨个儿试。“我去做个填字游戏再来。”我清清嗓子,假装正经地说。我实在担心邻居会在猫眼里看我们鬼鬼祟祟撬门,会去报警。
“这里真的好大啊!”当我们走进这套三居室的时候完全被宽敞的空间所震撼,因为这里根本没有任何家具,水泥地面和毛面儿墙浑然一体,PVC管道和插头裸露在外……
“睡觉打地铺,喝水有水管儿,马桶没有盖儿,电视就戒了吧,没有窗帘,自由仰望星空,无拘无束感受大自然……”杨杨似房屋中介,“要想生活再美些,明天就去卖个肾吧。”
“这是第三世界国家吗?”胖子一副生不如死的德行。“还不如我家‘麻辣隔壁’。”
我们简单收拾了下房间,尽最大努力把窝整理得像个狗窝。
我们把“抓”来的树放在屋子中央,纤细的树干上仍密密匝匝地系着红绳,雨水和着泥沙粘在暗绿色的叶子上,看上去与一般小树无异。
“是什么人委托你们捉这树妖的?”杨杨问。
“一个精致的男人。”胖子耷拉着大眼皮说。我不禁佩服起作为程序员的胖子的用词准确。委托我们的人叫修,江苏人,吴侬软语式的普通话,三十多岁,一米八多的高个子却很清瘦,虽然跟我们一样是北漂打工仔,他却非常懂得修饰自己,中长头发光亮,衣服整洁如新,皮鞋光亮能映出姑娘裙底,就像胖子说的,精致。
修像很多北漂一样,四九城儿地搬来搬去,让他苦闷的是,不管自己搬到平房,还是南街园六层的楼房,总会在他不远处长出一课小手指粗细的小树。
每每深夜修总会被噩梦惊醒:那棵小树的叶子变成血红,拍打着修的窗,噼噼索索的。“困扰我一年多了,每夜如此。”修白皙的脸上的黑眼圈证实着他的说法。
“能把男人逼到这份儿上的,一般是女人。”胖子逗逼不改。但我看到修听了胖子的话,脸上掠过一丝惊慌。
我和胖子看了看那棵树,夏日暴晒下却没有耷拉叶子,胖子背上的丘卡比晃了两晃。“这是树妖,”我说,“无甚法力,专食堕落者的执念而生,与堕落者结成契约,堕落者的执念会替换掉树妖的灵魂,而占领树妖的躯体。”
“我用酒精烧过它,它却总会在第二天复活。拜托二位把它杀死吧。”修说话温柔,但说“杀死”两个字的时候,语气冰冷,表情似潭,让听者感觉像游走在锋利的刀锋上。
“修一定知道是什么人的灵魂附着在树妖身上,而且那个人,修一定认识。”杨杨脑筋大条,却有一颗地动仪般敏感的心,“修找到你们,就是为了摆脱掉那个人……”后面杨杨说了就不知道了,不是因为我睡着了,是她睡着了。
第二天我是被杨杨一脚踹醒的,而她居然还睡着,这大概是她醒着时一直想做而没来得及做的事儿。我们仨人摆阵一样躺在地铺上,杨杨白嫩的大腿在照进的阳光下散发着耀眼的光芒,我居然没有一丝一缕的邪念,因为我发现……
“王胖子快起床!上班迟到了!”我把杨杨送我的一脚,结结实实地转赠给了胖子。胖子一个鲤鱼打挺,不,是肥鱼打挺,从行李卷里翻出牙刷就奔马桶而去。嘴里叨咕着:“大熊早想扣我钱,找不到理由呢。”
大熊是我们工作室的老板,我绝不相信一个比员工还穷的老板能放过扣工资的机会。杨杨揉着惺忪睡眼,静看我俩收拾停当,抹了一把昨晚没卸妆的脸说:今儿周六。
胖子瞅了眼手机,松口气,一屁股坐在地铺上,说:“嘿,难得起这么早,虽然是被吓醒的吧。”说着,挖了我一眼,“咱趁早赶紧把这树妖去百妖山火化了,领了尾款咱去鼓楼吃卤煮。”胖子吧唧了几下嘴,好像牙缝里还有上个月的韭菜花的味儿。
我拎起那棵小树,看红绳仍旧绑得牢靠,觉得此番捉妖是出奇的顺利,比起过去几次拼命的经历,这两千块钱像捡来的。
“等一下!”杨杨突然说,“你们不觉得这事儿挺蹊跷吗?照你们说的,修的态度真的很奇怪?”
“探究真相是柯南的事儿,咱只是捉妖界最好的赏金猎人。”胖子紧锁眉头,身后一股杀气。
杨杨嗤之以鼻:“你之所以是好猎手,因为你没遇到好狐狸!”
“都别争了,明天一早喊上修,一起去密云百妖山。”我瞅着杨杨说,“我总是喜欢把人往坏处想。可怕的是,我每次都想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