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融侧过脸去看着严氏兄弟,面无表情。
这让严溪感觉很不爽。
一个未曾筑基的卑贱狼崽子,居然敢用这种眼光看着自己。
莫不如,杀了他?
这个想法浮现在他的脑海中。
他舔了舔嘴唇,无数暴戾冷酷嗜血的意味再也掩藏不住。
“虽说他是苏泰然那老东西的孙子,但听说在家中很不受宠,据说年底的拜月大典之后,便要换嫡?”
“那么,自己杀了他,想必也没有多大的事情吧。”
“更何况,有那人在,就算是苏泰然,想要动自己也要掂量掂量吧。”
他带着恶毒的微笑这般想着,就这样决定了苏融的命运。
天边又有滚雷沉沉,本来正是青天白日,突然从天际涌出大团大团的阴云,豆大的雨点密集落了下来。雨越来越大,连成一道道的白线,哗哗击打着地面,水花四溅成雾。视线越来越差,连那青砖筑成的墙壁也有些模糊了。
雨点从深巷两旁的学舍雨檐上纷纷跳落,落在三人身上。
苏融抹去湿漉漉贴在前额的黑发,沉默想着这场雨真是及时。
如此及时,可以洗血。
一道狂暴的人影破开雨帘,双手燃烧着乳白色的元气,将落在其上的雨滴点点蒸发成白气,向苏融冲了过来。
严溪身后的弟弟不见了身影,暴雨之中,他冷笑着看着即将死去的苏融。
严河从小便是痴傻无明,不知严家人花了多少天材地宝才将这傻子勉强提升到了筑基初境,但即便是这样的筑基初境,也算是修行者。
区区一个修炼外功的低等种族,凭什么打败修行者?
“这场雨来的好啊。”
他愉快地想着,几乎要吹起小曲。
一个人影掠过他,像风筝一般飞起,重重撞在深巷尽头的雨地中,溅起无数水花。
下一刻,他不可置信的瞪大了双眼。
一声如击重革的沉闷巨响,
一声戛然而止的惨嚎。
雨雾中,苏融平静地慢慢向他走来,掌心中燃烧着熟悉的凌厉如风的火焰,像一只择人而噬的饿狼。
他咽了口唾沫,竭力忍住颤抖,费力地转过头去,看到了躺在大雨中的自己的弟弟。
他感受到了苏融身上那一股强大的气息。
雨很大,很冷。
于是他的心也变的冰冷起来。
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只不过才过了两天,两天啊!
那个废物,那个废物居然,居然筑基成功了!
而且他只用了一拳就击倒了严河!
自己,自己怎么可能是这只怪物的对手啊!
苏融走到了他的面前,雨淋湿了他的衣衫,湿透了的黑发贴在脸侧,显得格外狼狈。
严溪指尖的火性元力早已熄灭,他颤抖着苍白的嘴唇,强笑仿佛要说些什么。
苏融摇了摇头,简单坚决的一拳击了过去。
果然,这个世界上,只有力量值得信奉。
他收回拳头,缓缓平息体内那跳动的一道道气息,这样想到。
深巷中极为安静,雨小了一些,一个身影打着青纸伞出现在巷道中。走的近了些,才看到那是一个腰间悬挂着龙纹玉佩,穿着洗的极为干净青衫的年轻人,雨伞遮住了他的面目,只看的到他薄薄的嘴唇。
他停了下来,雨滴从青纸伞上跳落,溅在严溪扭曲的脸上。
他低头看了看地上躺着的人,安静抬头看了看雨雾中渐渐消失的背影,薄唇弯了弯,带着笑意说道:“倒是有真性情,有些意思。”
雨渐渐停了,无数雨滴顺着学舍的雨檐汇作无数细小得水流从屋顶静静地淌下来,像是瀑布一般。
深巷中七横八竖躺了不少人。
严溪鼻青脸肿昏晕过去,躺在雨后的泥地上,身上清贵的衣衫早已脏的皱成一团。
有下课的学子为了抄近路想要穿过深巷到另一边去,却忽然发现地上竟然躺了这般多的人,吓得大叫一声,声音划破雨后清新的空气,回响在书院之中。
书院中的消息传播速度是很快的,不过半天,这个惊人的消息便传遍了整个书院,无数学子或在檐下,或于室间,或在雨廊之中,都在悄悄的议论这件事情,整个书院弥漫着一种欢喜的气氛。
“喂,你听说了吗?”
“什么什么?”
“据说捉妖社的那几个人不知道被谁打了!”
“你说这个啊,我早就听说过了,你现在才知道?”
“听说他们惹到了范含光师兄的头上,被师兄好好教训了一番。”
“不会吧,含光师兄已经修到了筑基上境,距离筑基极境都不远了,这帮小喽啰怎么会不知死活惹上他。”
“你们说的都不对,我听说他们惹到了苏青头上!”
“苏青?那个苏姓狼族的天才?”
“是啊,听说他也刚刚突破到了筑基上境。”
“我的天,这修行速度比含光师兄还要快上一筹啊,他真的是妖族吗?”
“不要瞎说了,就算他和含光师兄境界相同,但毕竟是妖族,况且元力属性相克,他绝对无法战胜含光师兄的。”
……
作为谣言主角之一的苏青坐在苏融的矮桌上,眉开眼笑地看着苏融,这奇特的眼光令苏融觉得浑身上下仿佛有蚂蚁爬动,十分不舒服。
“是你做的吧?”
“……”
“别装了。”苏青嘲讽地挥了挥手,“我知道你就爱从那里抄近路过来。今早雨下的那么大,你还不在学舍,除了你还有谁来?”
“可以啊兄弟,以前没看出来啊,霸气外露啊。”
“……”
苏融刚想说些什么,却发现苏青用了极快的速度从他的桌上站起身来,微不可查地理顺了衣衫,随手拿起一卷书,敛了笑容,装模做样地看了起来。
正奇怪他究竟犯了什么病时,一个极好听的声音响了起来。
“苏青,是你做的吗?”
苏融抬头看去,看到了一个穿着青衣的少女,她腕上缠着一圈红绳,五官虽然并不如何好看,但却自有一种娴静之意,她站在苏融桌前,轻蹙眉头看着苏青问道。
苏青微微挑眉,回过身来微笑说道:“怎么可能是我,诗波你早上在这里,不也瞧见我了吗?”
“况且如果换成是我,他们怎么可能会一点零件不掉就那样昏在那里?”
那被唤作诗波的少女略微安下心来,却仍是心事重重地说道:“若不是你自然最好,那……捉妖社势力也是有些大,我们妖族这几个班本就占了劣势,传说他们扬言要为了这件事报复呢。”
她忧心忡忡地望向苏融,说道:“苏融你最近也小心点,你尚未筑基,万一被他们那群恶人堵了,苏青不在你身边,那该如何是好。”
没等苏融回答,苏青挑起眉来笑道:“诗波,你也太看得起他们了,就凭他们那点修为,不来还好,若是真来了也就不必回去了。”
少女一脸无奈地看着苏青,说道:“苏青你还是改不掉这个缺点,戾气这么重,天天打打杀杀的多不好,不如多读些圣贤书纠正一下你的性格……”
苏青耍赖也似的捂住两耳,嘴中喊着:“我不听我不听。”
那少女唤作钟诗波,原形是一只猫妖,家中世代经商,到了她爹这一代,因人们对妖族的看法渐渐温和,倒也是攒了不少钱,在离京中也有些名气。
她担忧的看着苏青,还想要说些什么,却被学舍门外传来的声音打断了。
“谁是苏融?”
一个冷冷的声音问道。
学舍门外站着个年纪稍大的少年,穿着士子们常穿的星白衫,腰间挂着柄青色长剑,却掩不住眉间那股子骄奢之气。
“平文轩!”
“平国公之孙!他来这里干什么?”
“听说在捉妖社中他主管的就是青阳书院。”
“筑基中境的修为,在书院中也能排的上号啊。”
“管他是不是筑基中境,既然是捉妖社的人,来我们妖族的班级做什么?”
无数不怀好意的目光望向门口那骄奢少年。
那平文轩极为厌恶地扫视了一遍学舍,他的眼神就像是在看一堆垃圾一般。
他再次冷声问道:“我再问一遍,谁是苏融?”
“他要找苏融!”
‘苏融是谁啊……”
“笨蛋,那是苏青的堂弟啊。”
“啊,我想起来了,就是那个现在还没有筑基成功的苏家的嫡孙!”
“捉妖社找他有什么事情?”
在一片窃窃私语中,苏青冷笑一声,刚要说话,却被一只手轻轻的阻止了。
寂静中,少年缓缓站起身来,在无数惊讶的目光中回过头静静对平文轩说:“我就是苏融,
你是来找死的吗?”
苏青瞪大了眼睛,钟诗波震惊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整个学舍中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中。
平文轩以一种不可置信的目光看着少年,以为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他掏了掏耳朵,摇了摇头,问道:“你方才说了什么?”
“我说,你是来找死的吗?”
苏融静静的看着平文轩,简简单单地又重复了一遍。
苏青震惊地看着苏融,心想居然说出这般霸气的话来,这还是自己那个老实倔强的堂弟吗?钟诗波好像快要哭了出来,她两只手紧紧攥成拳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
学舍中人群大哗。
“你听到他说什么了吗?”
“那平文轩可是筑基中境啊,如果我记得没错,他还尚未筑基吧?”
“那个苏融,他疯了不成?”
在一片议论之中,平文轩的脸色变得越来越难看,最后甚至变为酱紫色,他闭上眼,平静了些许。然后睁开眼强忍着怒气说道:“好好好,果真有些本事。不愧是能击败严氏兄弟的人。”
“是他击败了严氏兄弟?!”
“他筑基成功了吗?”
“我的天……”
就像是第二个闷雷在天空中响起,学舍中再次陷入一片大乱之中。
苏青这时已经平静了下来,面带笑意地望向自己的堂弟,心想你终归还是露馅了,钟诗波睁大了眼睛仿佛不敢相信地看着少年的背影。
平文轩却不去管诸人的心中所思所想,他瞪视着苏融,冷声说道:“你打伤了我兄弟,若是不给我一个说法的话,就算你已筑基成功,就算你是苏泰然的嫡孙,只怕你今日也走不出这青阳书院的门。”
苏青哼了一声,站到苏融前方看着平文轩,讥笑道:“打了那几个废物又当如何,你平文轩今日敢说出这番话来,就算你是平国公之孙,就算你修至了筑基中境,莫非你真的觉得这件事情能这么容易结束吗?”
平文轩脸色难看,放在从前他与苏青处于同一境界之时自然不惧苏青,但如今苏青已经突破至筑基上境,早已在修行路上领先了他一大截,和他交手无异为自取其辱。
他沉声说道:“我今日来只为了苏融,苏青,你让一边去。”
苏青仿佛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情,放声大笑说道:“你摆明了要以境界差异来压制我弟弟,那么我也同样用境界差异来收拾你,有哪里不对吗?”
苏融悄悄的用手捅了一下苏青。
苏青皱了皱眉头,回头看着苏融,说道:“他可是筑基中境,领先你两个境界,你真的要和他打?”
苏融点了点头。
苏青沉默了一会儿,冷冷对着平文轩说道:“你若是伤了他,我废了你。”
很简单的几个字中蕴含着极为强悍的意味。、
平文轩暗地里长出一口气,心想若是苏融一直像个乌龟一般躲在苏青身后,这件事情还不知道怎么进行。
他心中又有隐怒,严氏兄弟那几个废物,居然被一个同为筑基初境的人打的落花流水,还要寻他来帮忙,这件事情过后,自己一定要惩罚他们。
苏青说的话他却并没有放在心上,真是笑话,比武场上拳脚无眼,我便是废了这小狼崽子他又能如何?
莫非你苏青背后有人,我平文轩身后就没人?
最坏的结果也不就是向首领求助。
想到捉妖社阴影中的那个首领,平文轩心中平静了不少。
他看着苏融,说道:“这里不是地方,放学后,书院外,比武场上见。”
苏融静静的点了点头,一句话也没有说。
平文轩走后,钟诗波哭着用双拳挠着苏青,问他为什么不阻止苏融,好不容易才筑基成功,那平文轩又是出了名的心狠手辣,若是在比武场废了苏融,那该如何是好?
转过身来又泪眼婆娑地看着苏融,劝他不要冲动,赶紧通知家里人,放学后不要去比武场。
苏融知道她一片好心,却也不好向她解释,只得苦笑着看着她一气之下打了兄弟一人一记猛拳,转身离去。
筑基……中境吗?
就凭现在自己的身体和那一丝元力?
自己真的能和他相抗衡吗?
他沉默地想着,发现自己的情绪出现了一些微妙的变化。
这是怎么回事?莫非自己的性格真的出现了变化?
自己居然丝毫没有恐惧的情绪,竟然还有一些……兴奋?
傍晚时分,暴雨洗过的天空格外明净,温和的光线穿云直下照在离京中那座沉默伫立的山峰之上,极西方的天空之上挂着几朵橙红色的云彩。
恒阳人尚武,这是自千年前太祖建国时便有的传统,时至如今,尽管当代恒阳皇帝也对文官系统做了许多改进,令那些无法修炼的文人在朝野上多了一些话语权,然而恒阳王朝的总基调仍是不变的。
比武台前挤满了许多人,还有更多的人从青阳书院那清雅的院门中涌来。
不仅仅因为这是一场妖族少年与捉妖社的正面碰撞,更多的人来看是因为这是一场越境之战。
筑基初境,对战筑基中境。
平文轩一袭星白长衫,腰间携着那柄青剑,冷漠站在台上,等待那将要前来的求死之人。
严氏兄弟一行“捉妖社”之人头上包着绷带坐在台下,脸上带着不尽羞怒之意。
不知谁喊了一声,“苏融来了!”
人群中微微乱了一刹,然后让出一条道路,无数人踮着脚尖,想要看看那个传说中废物一般的苏家嫡孙究竟生的什么模样,他又是如何将严氏兄弟打至那副惨状的。
看来看去却又大失所望,这哪里是那八卦中传言的英武少年,看起来只是一个穿着青衫的极为普通的沉默少年。
严溪眼中带着怨毒之意望向苏融,心中却无端生出快意来。
你成功筑基又如何?你犯过的最大错误,就是招惹我们!
今天,你就会像一条死狗一般,被废了修为,跪在我脚下认错!
平文轩冷冷看着台下的那兄弟两个。
苏融回头对仍旧不放心的堂兄说了一声:“我上去了。”
“嗯。”
苏青向他伸出大拇指。
当苏融真正站在台上之时,他并没有感觉心中生出豪情万丈,只觉得众人的眼光看的他十分不自在。
平文轩看着眼前的少年,心中厌恶之意愈加浓重,一条狗而已,也妄图和我平起平坐,今日我便先废了你,来日废了苏青,看你们嚣张到几时?
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想必更多的人已经发现了苏融同他的境界差距。
他冷漠地对苏融说:“今日比武台上,不谈境界高低,只论兄弟情义。你伤了我兄弟,我便要废了你,你有何话要说?”
苏融低着头,感觉有一些恶心,抬头再看那骄奢少年的面目,似乎更加丑陋了一些。
他天生拙于言语,犹豫着不知道想要说些什么,眼睛扫了一遍,最后落在对方的腰间上。
他看到了那柄青剑。
那柄青剑十分简单,并没有多么浮华的装饰,挂在豪奢的星白长衫上未免有些不太相称。
但是他仿佛感觉到了什么。
那柄青剑隐隐引动了他气海中那些沉浮不定青色光焰。
那些青色光焰渐渐向那青剑所在的方向聚集起来。
像是遇见了亲人一般。
苏融没有犹豫,他抬起头直视着平文轩,说道:“如果我赢了,我要那柄剑。”
平文轩一愣,像看傻瓜一般看着苏融,台下捉妖社一群人哈哈大笑,仿佛是在笑一个小丑的拙劣表演。
谁不知道那柄青剑是他平国公家的传家重器之一?谁不知道那柄青剑是他平文轩所仰仗之物?
这一柄青剑,若是拿到南方那些蛮夷之地,足足能换五百个美丽的处女。而现在,这个可笑的小狼崽子居然想要将他作为赌注?
平文轩冷笑一声,刚要说话。
台下传来一个人的声音。
“若是苏融败了,我将这“冥照洞烛”与你。”
苏青静静的看着平文轩,手中托着一截如玉般淡红色的蜡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