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可能会有一些痛之时,苏遥已经眼中含泪,楚楚可怜的望向苏融。
苏融狠下心来,装作没有看到小女孩那会说话的眼睛。
他再次恭谨说道:“有劳靖爷爷了。”
老人白了苏融一眼,转过头用极温柔小意的声音安慰着苏遥。
苏融带着歉意地揉了揉小女孩的头发,苏遥却愤怒地从他手掌中挣脱出来,用两只手掌认真地将自己的头发弄整齐。淡嫩的嘴唇用力地抿着,以示愤怒。
老人凝神聚气。
屋内一道苍老强大的气息缓缓出现。
老人站在原地,当气势消弭之后,他伸出一根手指,指上有一簇紫色的火焰在静静燃烧,屋子中平白无故多了许多凛冽肃杀的意味。
望着这簇紫色火焰,苏遥脸色苍白,长长的睫毛微微颤动,双唇抿的极紧,不自觉地握住了苏融的手。
苏融这时也同样紧张,他拍了拍小女孩的背,安慰道:“没事的,不痛不痛。”
老人努了努嘴,示意苏融,要他将女孩稍稍控制一下。
苏融将女孩的头埋入自己怀中,感受着苏遥委屈的颤抖,心中也是颇为过意不去。
老人轻轻抬手,一指点在了小女孩背脊上一个极隐秘的穴位上,紫色光焰顿时大盛。
苏融心中一痛,仿佛那紫色光焰落在了他的身上一般,心想回去后该如何补偿苏遥。
忽然,他似乎感觉到了什么,低下头望着怀中的苏遥,有些奇怪。
小女孩抬起头来,那双清清亮亮的眸子望着苏融,也有一丝迷惑。
屋中那无数凛冽肃杀意味忽然渐渐消散。
老人闭着眼睛,额上渐渐浮现出豆大的汗珠,紫色光焰倏忽而灭。
他睁开眼睛震惊地盯着苏遥,仿佛见了鬼一般,苍老干枯的嘴唇微微颤抖。
“不,这怎么可能……不可能……”
苏融兄妹两个望着那个失态的老人,不知道到底出了什么事情。
苏遥极其可爱的耸了耸肩,有些不自信地说道:“大概是时间太长了,忘了手法吧。”
苏融心想这怎么可能,这老人日日待在药库里,整天也就琢摸着这些手段,怎么可能失手。
片刻后,老人渐渐平静下来,那双如寒芒般的幽深眼眸里,渗出了极其复杂的情绪。
他望着苏遥,问道:“你知不知道关于你身体的事情?”
苏遥摇了摇头说道:“我没什么感觉啊,除了失去以前的记忆之外,都挺正常的。”
苏融从这句话中听出了不一样的意味,他急忙问道:“靖爷爷,怎么了,苏遥身体上有什么不对吗?”
老人摇着头苦笑道:“究竟说是不对呢?还是说不正常呢?我也拿不准,我活了这么大年龄了,见过的东西海了去了,却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事情。”
“她的体内,没有经脉。”
苏融识海中如遭雷击,震惊转头看着如同没事人一般的小女孩,尽是疑惑不解。
没有经脉?怎么可能?没有经脉的人怎么能生存在这个世界上。
“谁告诉你没有经脉便不能活了?”老人看着苏融的表情就知道他心中所想,无奈说道。
“请靖爷爷指教。”事关苏遥的生死,苏融自然不敢大意,低头问道。
“经脉,气行其中,百川归海,换一句话说,经脉是一个人从外界吸收元气的通道,也是成为修行者的必要条件。但却不是一个人生命的必须要求。”
老人说道。
“你看那些生来驽钝之人,百脉俱不通,无法修行,人却还是活的好好的?”
苏融微微放下心来,如果仅仅只是不能修行倒也罢了。
“但是……”
老人的一句话又将苏融的心提到了嗓子眼。
“她的身体同那些百脉俱堵之人,却是大大的不一样。”老人微微抬起头来,望向门外那一片融和的阳光,叹了口气,说道,“她虽然没有经脉,却存在气海,气海中甚至还存在着元气。”
“也就是说,她没有经脉,但是却可以修行。”
一个接一个的闷雷打在苏融头顶,让他感觉到自己的脑袋有些不够用。
“那这是为什么呢?”苏融期期艾艾地望向老人,问道。
“什么为什么?老夫也想知道!”老人气恼的望着少年,说道:“总之,我就只了解这么多,没什么事的话赶快出去吧。”
苏融没有意识到老人的情绪陡然变坏,还以为是他的古怪性情作祟,赶忙领着茫然的苏遥出门去了。
门关上了,老人一个人坐在黑暗的屋中,微微叹气,心想,果然该来的还是来了。
……
“解决不了失忆的事情,下一步又当如何呢?”
苏融牵着小女孩的手,走在青石板路上,有些头疼。他决定暂时不去管苏遥身体上的问题,就连靖爷爷都解决不了,这离京城中恐怕也没有多少人能够解决了。
苏遥随着少年走在青石板路上,路过的人都要好奇的打量一下这一个仿佛冰雕玉琢的小女孩,这时她的眉眼中再不见娇憨顽皮,只有一丝淡淡的冷漠。
苏融沉思了片刻,却发现自己的脑袋中对于养育小孩这种事情的相关方面近乎没有,至于剩下的那些……大部分是关于自己小时候的记忆。
他忽然想起了什么,停了下来,蹲下身来严肃的看着苏遥,认真问道:“你想要上学吗?”
“哥你刚才说什么?”小女孩睁大了眼睛,不可思议的问道。
“我的意思是,当我像你这般大的时候,一直在书院读书,所以我觉的你是不是也应该学点什么?”
苏融挠了挠头,有些羞惭的说道。
……
日子就这样一天一天的过去,像是秦淮河上的那些花船一般,来了又去,去了却不再回来。
每天早晨,苏融将苏遥送到离府不过三里地的学堂中,然后自己一个人去往青阳书院读书,少了苏青的日子,这种安静让他特别不习惯,那钟诗波更是天天来询问苏青的去向。
晚上将苏遥接回来,吃罢晚饭后兄妹两个便坐在房顶上安静的望着星空,再晚些苏遥困了的话便一个人去里屋睡觉,苏融在屋外冥想修行。
苏融早已习惯了自己的院子中有一只越长越大的妖虎的昏昏欲睡的样子,也早就习惯了苏遥的欢声笑语,这一段时间,他脸上的笑容比从前来说不知多了多少。
所谓习惯,正是这样其中奇妙而又强大的事情。
一日,苏融正坐在桌前发呆,愁于晚饭要做些什么才能满足所有人的需求。
一个熟悉的声音笑着说道:“这是怎么了,像一只呆头鹅一般。”
一个穿着极干净青衣的年轻人笑眯眯地坐在了苏融对面。
正是范含光。
“没什么,在想晚上吃什么而已。”苏融一怔,然后微笑起来。
“你走了一个月时间,干什么去了?”
“去南边山中试炼去了。”
范含光回忆起前些天南边深林传出的传闻,又想到那道几是通天彻地的气息,先是微微吃惊,然后含笑说道:“了不起了不起。我给你的玉佩还好用吗?”
“很好用。”苏融老老实实地回答,从腰间解下那方玉佩,说道:“不过我认为你还是拿回去吧。”
“这是怎么了?”范含光吃惊地望着少年。
苏融挠了挠头,说道:“我回去后才知道这东西的用法,这东西实在是太过贵重,我不敢收。”
范含光脸色渐渐严肃起来。
他站起身来,一揖到底,抬起头来认真说道:“抱歉,我没有对你明说,我是实实在在将你和苏青当做朋友的,不过也确实有一件事有求于你们,这件事情没有告诉你们,确实是我的错。”
苏融认真看着青衣年轻人的干净眸子,似乎想从里面看出一些隐藏的东西来。然而范含光抬起头来与他平静对视,他看不出其中有什么不一样的东西。
苏融叹了口气,说道:“你若是将我当做朋友,需要我帮什么你便直接说出来便好,我肯定会尽我所能去帮你,何必给了我这么贵重的东西。”
范含光微笑说道:“没关系的,这东西我还有好几个,本来打算给苏青一个的,没想到他也去了南边林子里,那就只能等他回来再说了。”
苏融震惊地看着他,如此贵重的储物法器,他竟然随随便便就能拿出好几个来,可见家世之雄,但是他翻来覆去的想,离京中并没有姓范的豪门贵族,莫非是从别的郡县来的?
范含光看着苏融便知他心中所想,笑着说道:“不要乱猜,我家可不是什么豪门贵族。”
“那你究竟是何人?”苏融下意识地问道。
范含光笑了笑,说道:“我只不过是一个闲人罢了。”
一句话轻轻将此事带了过去。
苏融知道他不愿多谈,也没有继续追问下去。
快要到吃饭时间了,范含光一拍额头,笑着说道:“你看我这记性,险些忘了来这是为了什么了。”
“为了什么?”
“我今晚在秦淮河上请客,你来不来?”
苏融这一次沉默了很长时间,他从来没有去过那种地方,倒是苏青不少去过。
范含光看着少年,微微挑眉,轻轻在他耳边说了一句话。
“讲武院今年初秋便要重开收人了。”
少年霍然抬头,眼中闪动着明亮的光芒。
范含光微笑,他很满意少年的表现,当他前几个月知道这个消息时,也是如此。
……
离京城西有一条秦淮河,在这条河流将要流出离京城流入南边群山之前,走势渐缓,在城西侧形成一大片波光粼粼的静湖。
每天夜里,华灯映水,画舫凌波,很多条花船在湖面上悠然往来,张灯结彩,在这离京城中也算是一道美好的景致。
百姓们几乎都知道那湖面上的花船中做的究竟是怎样一种营生,男人们每次在秦淮河边碰到了都会彼此心怀鬼胎的微笑抬手告别。
苏融走在人声渐闹的街上,感觉自己的头真是越来越疼了。
因为此刻苏遥就跟在他的身边,拿着一个板糖津津有味地舔着。
当他接了苏遥回到家之后,说起这件事,苏遥当时就不乐意了,小女孩眨着眼睛说道:“哥你答应我进了离京就带我出去玩,这都多长时间了?我不管,你这次要带我出去。”
苏融苦笑道:“那地方不是小孩玩的地方啊。”
“那是什么地方?”
苏融噎了一口,生生把要说的话忍住了。
没办法,他只能将苏遥带在身边,祈祷范含光那厮不会像是色中恶鬼一般的男人。
秦淮河中的水碧而阴,厚而不腻,当夜幕垂下之后,湖上大大小小的船都点起灯火,返晕出一片朦胧的烟霭,黯黯的水波中倒影着天上灿烂华彩的星河,听着悠然的桨声,令人醉在这一片迷人的水中。
苏遥站在湖畔,惊喜地望着绚烂的湖面,对苏融说道:”哥,你快看那些彩灯,多好看。”
苏融微笑地望着小女孩,苏遥的清亮眼中倒影着的是湖面上的流光重重。
琉璃居并不是秦淮河边最大的酒楼,但却是这河畔众多花楼中最为雅致的一座。
苏融领着苏遥来到琉璃居门前,早有楼中伙计出来迎客,动作利落,看到苏融领着个小女孩儿,只微微一怔,没说什么别的,便赔笑将苏融二人迎了进去。
苏融牵着苏遥的小手走进描金大门,顿时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此时天色刚刚入夜,大厅中已经坐了不少人,楼中装饰并不是如何华贵,描金门旁随意摆放着一丛碧绿竹子,桌子和椅子都是用了一整块木头雕刻而成,楼的两旁,沿着画檐有淙淙流水汇作水帘流下,为大厅中的客人带去丝丝凉意。
穿过大厅,正对大门的另一边,楼后可以依稀看到一方小湖,隐于丛丛青树之后,湖的周围散落着几个小小的青檐院落,看起来极为雅致。
就算苏融如今已经修成筑基中境,又哪里见过如此景象,他紧张地站在那里感觉浑身不自在,就连苏遥都察觉到了苏融的变化,好奇问道:“哥,你怎么了?”
苏融微微红了脸,勉强说道:“没什么,我找我朋友呢。”
一个青衣知客走了过来,彬彬有礼地问道:“请问您要找谁?”
苏融不知所措地回答:“我找……嗯……范含光,他在这里吗?”
那知客听到这名字,笑得更加温柔甜美,柔声说道:“范公子在楼后小院中,请您跟我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