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过前楼,在那幽深的湖畔转了一转,便到了一方庭院之前。
那青衣知客微微躬身,轻声说道:“公子请,范公子已经等候多时了。”
苏融道了声谢,那知客温柔笑了笑便退去了,他牵着苏遥的小手踏入庭院。
甫入庭院,正是晚夏,连树上的蝉叫都已经有气无力,苏融却忽然感受到一股彻骨的寒意,然后他缓缓停了下来,用余光看着角落中的那抹阴影。
这寒意自他的脚底而起,漫漫洒洒扩散到他的全身,他缓缓松开苏遥的小手,因为他的血液渐渐冰冷,手上隐结霜雪,不想吓到苏遥。
寒意依旧,他眯着眼望着对方,却感觉不到对方的杀意。
只有两个可能,一是因为对方修为极高,完美隐藏了自己的杀意与杀气,否则的话……
那股寒意还在缓缓扩散,苏融的头发上已经有着淡淡的冰霜覆盖。
苏遥仿佛察觉到了什么,眉头一蹙,向着那个角落望去。
就在这时,苏融动了,他的双手缓缓抬起,身上的冰霜落在地上,迅速化成一滩冰水。气海中那柄青色小剑光芒大盛,无数利刃一般的青色元力奔涌而出,将那道寒意切割成四分五裂。
但事情并没有因此结束。
角落中的阴影微微挑眉,源源不绝的寒意如山峦一般铺天盖地压了过来。
如山峦一般?
太巧了。
自己最擅长的就是这个。
苏融沉心凝气,无定剑缓缓出鞘,筑基中境的修为在一瞬间爆发开来,那气息却极为巧妙的避开了站在一旁的苏遥。
少年手中执剑,面对着那座巍峨压来的寒山,并没有用什么招数,只是简简单单横出一剑。
无数厉风狂啸冲天而起,无定剑身微微发亮,剑尖上微光闪动,竟生生从青色元力中凝出一柄小剑。
那柄小剑狂乱颤鸣,随着苏融的动作向那座寒山狠狠斩下。
夜空之中隐隐有清鸣声响起,剑山相遇,剑未断,那山,却断了。
小剑将寒山一斩两截!夜风骤静,寒意渐渐消散在盛夏闷热的空气中。
角落中那阴影发出“咦”的一声,惊疑不定,却是没想到自己这一招竟然如此简单便被少年破开,就在下一刻,他眸子中的惊意化为了怒意。
那柄小剑斩断寒山后竟还没有消失,仍是沉默前进,破山穿雾而来,目标是……角落中那个阴影。
那阴影仓促之下挥出一掌,与那小剑在半空中相遇,刹那间无数寒意铺天而起,将整个小院笼罩起来,生生将小剑冻结在半空中。
还没等他松口气,就看到了一幕让他震惊的画面。
苏融静静站在原地,无定剑插在自己身前缓缓摇晃,他双手交叠于剑柄之上,剑身旁已经再次凝出数柄青色小剑,剑尖朝着他这边缓缓颤抖。
忽然,有一阵清脆的掌声响起。
青衣年轻人含笑鼓掌。
“好手段啊,好手段。”
不知道这句话是对着那角落中的人说,还是对着苏融说的。
苏融熄了元力,剑刃旁的青色小剑尽皆淡去,那人同样收回手掌,院子中寒意一时间消散而去。
“苏融,你莫要怪我,要怪便怪他去,他听得你以筑基初境越境战中境之后,硬是要和你一决高下,才在这里等着你。”
范含光瞧见苏融不善的眼神,赶快指着那人影说道。
那人从阴影中走了出来,灯影湖光倒影下,那人竟是一身白衣白发,却长着一张极为年轻俊朗的脸,他站在那里,院子中的温度竟仿佛平白无故低了不少。
白衣人望着苏融,挑眉说道:“你很不错。”
接着又望向苏融身后的苏遥,歉意道:“吓到小朋友了,对不住。”
“你是谁?”苏融冷静地问道,一手将想要挤到前方的苏遥挡在后面。
“他叫白远冰,是庆凌郡白家的少爷。”范含光笑着说道:“庆凌郡,想必你也十分熟悉吧。”
庆凌位于帝国北部,常年寒冷冰封,因而那里的民风格外彪悍,庆凌再往北,便是无人的北域雪原。
苏融当然对这个地名并不陌生,千年之前,苏家第一代先祖便是经由北域雪原进入庆凌,再进入人类帝国的,这个故事不知道苏泰然给他讲了多少遍。
“听说庆凌郡中有一座巨狼塑像?”苏融望着白远冰,问道。
白远冰表情木讷地点了点头,没有说话。
“别理他,他就那个性子。”范含光搂过苏融肩膀,笑着对苏遥说:“小妹妹,走,咱们到屋里去吧,外面这么热。”
他伸手想要去拉苏遥,却被她脸上的淡淡冷漠所恃,讪讪的收回了悬在空中的手。
“抱歉,她对外人一向是这样。”苏融认真地对范含光说道。
他拉住苏遥的小手,轻声说道:“走吧,进屋去吧。”苏遥嗅着苏融身上熟悉的味道,甜甜地笑了,尽管年幼,那一个微笑却初初显露出将来倾国倾城的模样,范含光在一旁看着这一幕,却是看呆了。
“下一次,和我再战上一场。”白远冰忽然对着苏融说了这样一句话。
苏融沉默片刻,说道:“不用了,我不是你的对手。”
方才一番较量中看似他取得了上风,实际上是因为无定剑这一把神兵品质的武器,而白远冰却没有使用任何兵器,如此看来,却是白远冰胜了一筹。
“他是筑基极境,你才不过筑基中境,这怎么能一样。你输了,他没什么脸面,你赢了,他更是丢人。”范含光笑着说道。
苏融笑了笑,没有说话。
白远冰认真地望着苏融,平生痴于修行困于相交的他隐隐感觉到,这个狼族少年在隐藏着一些什么,那瘦小的身躯中,分明有着连他也看不透的恐怖力量。
入得屋中,范含光位于主座,苏融,白远冰二人在他周围坐下,苏遥则是坐在苏融的边上。
令苏融安心的是这里并不是他所想象的众美汇集换盏饮酒的景象,只是简简单单一张竹桌,几张木椅而已。
几人坐在栏边,感受着湖面上轻轻吹来的微凉夜风,说不出的舒爽。范含光轻轻拍手,边上便有一溜仆役流水般将一碟碟精美的菜肴端了上来,很快便堆满了桌面。
白远冰仍是表情木讷,范含光口中塞着几块糕点,含糊不清的说道:“都吃啊,愣着干什么。”
苏融夹了几块肉放在苏遥碗里,自己却并没有吃任何东西,白远冰似乎有些不习惯这种场合,拘谨地拿起筷子,左看右看,找了一盘冰虾仁随意挑了几口。
看到这一幕的范含光眉梢微挑,笑着说:“怎么了,这里的东西不合你的口味吗?”
苏融摇了摇头,老实说道:“这些菜里的脂粉味道有些浓,我不太习惯。”
“就你鼻子好!”范含光笑骂道,“险些忘了你是狼族,不过若是换了苏青,他肯定会一个菜不漏的全部尝一般,再顺便到厨房去慰问一下那些女厨师。”
苏融想着自己的堂哥,也生出同样的感慨。
白远冰缓缓说道:“做这些菜的人,似乎同样懂得修行,这盘冰虾中至少用了三种手法将元气封在其中保持鲜味不失……”
范含光无奈的望着他,说道:“吃饭的时候能不能不提修行。”
“不行。”白远冰抬起头来极为认真地回答道,“修行一途漫漫长路,我等不过刚踏出第一步,需日日自省啊。”
“不和你这修行痴人说话了。”范含光摸摸额头,显得极为苦恼。
他望向苏融,微笑说道:“我来正式介绍一下。”
“这个修行白痴叫做白远冰,是庆凌白家的少爷,七岁修行,如今已是筑基极境,如今在星榜中排名第三十三位,和我算是极好的朋友。”
白远冰听到“朋友”二字时,肩膀不由自主地颤抖了一下,似乎有些感动。
他又望向白远冰,说道:“苏融,天狼将军的嫡孙,若是没有记错的话,他到现在筑基成功不过将将两个多月。然而他刚筑基成功之时就击败了那平国公家的那筑基中境的小子,如今却已经是筑基中境,破境速度尽管比不上那程疏影那变态,但也是数一数二的了。”
“星榜排名二百三十二。”他微笑地望着苏融,刻意加了一句话。
幽州大陆强者无数,东山宗五峰中有一座天机峰,每个月固定发出三份榜单,分别为:星榜,月榜,日榜。这星榜正是十八岁以下强者的排行榜。能够进入星榜前五十名的名字,无一例外,全部都是大宗门或是帝国中培养的年轻天才。若是没有半途陨落,几乎都会成为真正的强者。
千年以降,这份榜单几乎没有受到多少人的质疑。因为发表这几份榜单的是东山宗天机峰,若是提到计算命运,天机峰敢称第二,没有人敢称第一。
排名二百四十二,这个排名十分平庸,排在榜单的最末几位,一点都不显眼。
而白远冰竟然排在了星榜的第三十三位,这本身便说明了他的强横实力。
然而他听着这番话,完全没有骄傲得意的意味,眉眼冷彻漠然,静静说道:“境界修为说明不了什么。你看那些僧人书生,境界再如何高妙难测,战力却远远不如同境界强者。”
苏融听到这里,对这白家少爷不骄不躁的态度,却是产生了一些好感,然而想起山崖间那中年书生的恐怖修为,心中也有些不赞同。
“你这话说的有所偏颇。”范含光笑道。“就说那前一段时间从唐国来的那个小和尚,前日里在擂台上以一打二,硬碰硬地将那两个筑基极境败于掌下,其中一人还是在星榜上排名第五十的高手。”
白远冰叹道:“我也听说了这件事情,可惜啊可惜,当我赶过去的时候那和尚已经走了,找也找不见他。”
范含光苦笑道:“你这武痴,反正迟早都要在入院试中一战,何苦现在去寻人麻烦。”
“入院试”这三字一出口,整个露台上都安静了下来,苏融深深吸了一口气,双手悄悄握拳。苏遥睁着明亮的眼睛疑惑地望着自己的哥哥,不知发生了什么。
“没错,正如你们或明或暗收到的消息一般,讲武院,预计在一个月后开启。”范含光郑重说道。
千年前帝国初立,太祖感于国中强者数量不足,下诏成立讲武院,收罗天下英才,讲武院历经千年风雨,无数磨难,为帝国培养了无数强者,可以这样说,现在站在朝堂上的武官,有一大半出自讲武院中。
百年前帝国南征,攻破南晋北斗南斗二城,东山宗迎战,沉默千年的讲武院才展现出了它最耀眼的光芒,无数强者成功破开天剑大阵,围逼东山宗,东山被迫称臣,讲武院风头一时无两,百年后,东山宗韬光养晦,讲武院隐隐凌驾于东山宗之上,成为幽州大陆第一位。
而如今,帝国中这样的一个庞然大物,终于要重开院门,开始招生了!
这样的一个消息,纵使白远冰早就知道了,心中还是感到无比震惊。
苏融对讲武院的印象并不是特别深刻,只是苏泰然曾经对他说过,他爹苏星河曾经进过那个院子,他才对那讲武院产生了一丝好奇,进了书库查了资料之后,他才明白了讲武院在帝国中的地位。
想要变得更强,只有这一个办法了吗?他默默攥紧了拳头。
范含光十分满意地看着他们的表现,端起茶杯,喝了一口水,说道:“这次入院试可非同往日,不仅仅是帝国内众多天才云集,甚至连唐国和东山宗都有人前来观礼!传说星榜排名前三位的人如今都在离京城中。”
白远冰眼中露出熊熊战意,范含光没有理他,转头望向苏融,问道:“可有信心?”
苏融沉默了片刻,说道:“必须要有。”
范含光抚掌大笑,说道:“正当如此。”
说话间,湖边忽然有人发出一声痛呼,听声音却是一个女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