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汤,注水的掌握和第二汤一样,击拂贵在轻而匀,要“周环旋复,表里洞彻”,使茶面汤花细腻如粟粒、似蟹眼,并渐渐涌起。这时,已得茶色的十之六七。
第四汤,“汤尚啬,筅欲转稍宽而勿速”。就是注水要节制,尽量少些,击拂时茶筅的转动要幅度大而节奏慢。这时,“其真精华彩,既已焕然”,盏面汤花如云雾一样升起。
第五汤,“汤乃可稍纵,筅欲轻匀而透达”。这是说,点水可比四汤时适当多一些,茶筅的击拂要均匀而又无所不至,盏面汤花还未泛起的,要特别点击,如汤花过于泛起,则用茶筅轻轻拂平。这时茶面如“结浚霭,结凝雪”,茶色至此已尽显露。
第六汤,“乳点勃然,则以筅着居”。就是水仅点于汤花过于凝聚的地方,以使盏面汤花均匀,运筅宜缓,轻拂汤花而已。
第七汤,“分轻清重浊,相稀稠得中,可欲则止”。即区别茶汤的不同情况,水可点可不点,击拂也就此打住。
至第八汤,盏面“乳雾汹涌,溢盏而起”,四周的汤花紧贴盏沿,这叫“咬盏”,以汤花持久,不易散退为优。
南宋刘松年绘有一幅《撵茶图》(现藏台北故宫博物院),描绘了从茶的碾磨到烹点的具体场面。画中一人骑坐凳上,推磨磨茶,出磨的末茶呈玉白色,当是头纲芽茶。桌上有将需用的茶罗、茶盒等。另一人伫立桌边正提汤瓶在点茶,左手边是煮水的炉壶,右手边是贮泉瓮,桌上是茶筅、茶盏、茶托。一切显得安静整洁,专注有序。
宋代的斗茶
北宋文学家范仲淹有一名篇《和章岷从事斗茶歌》,对当时从皇室宫廷到民间里巷都十分流行的斗茶,作了十分令人神往的描述。范仲淹有个朋友叫章岷,是个斗茶能手。一次,章岷拜会范仲淹,叙谈从事斗茶的情况,并率先吟成一诗。范仲淹接读后即奉和一首。诗先写建溪茶的采制和闻名的由来:
年年春自东南来,建溪先暖冰微开。
溪边奇茗冠天下,武夷仙人从古栽。
新雷昨夜发何处,家家嬉笑穿云去。
露芽错落一番荣,缀玉含珠散嘉树。
终朝采掇未盈禧,惟求精粹不敢贪。
研膏焙乳有谁制,方中圭兮圆中蟾。
接着,道出了斗茶的缘起,斗茶的步骤和精彩的场面:
北苑将期献天子,林下雄豪先斗美。
鼎磨云外首山铜,瓶携江上中冷水。
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
斗茶味兮轻醍醐,斗茶香兮薄兰芷。
其间品第胡能欺,十目视而十手指。
胜若登仙不可攀,输同降将无穷耻。
宋代时尚福建建州产的北苑茶,斗茶亦取用北苑茶。达官贵人为了争天子欢心,每年在北苑茶见新时,便各自献出先春绝品,在林下斗茶,个个神情专注,气宇轩昂。这斗茶的胜负非同小可,胜若登仙,败如降将,其荣辱自然非常重大。
宋代斗茶以茶白为贵。茶色汤花以纯白为上,青白、灰白、黄白,则等而下之。汤色与茶的采制技艺直接相关。色纯白,表明茶采摘嫩,蒸制恰到好处;色偏青,是蒸时火候不足;色泛灰,是蒸时火候太过;色泛黄,是采制不及时;色泛红,是烘焙过了火候。另有一种特殊品种的白茶,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中有记:“白茶自为一种,与常茶不同,其条敷阐,其叶莹薄。崖林之间偶然生出,盖非人力所可致,正焙之有者不过四五家,生者不过一二株,所造止二三銙而已。”这茶“如玉之在璞”,碾成的茶末虽色微灰,受汤则愈白。范仲淹在《斗茶歌》中云:“黄金碾畔绿尘飞,碧玉瓯中翠涛起”,是说碾出的茶末为“绿尘”,点成的汤花似“翠涛”。这与时尚的标准不一。据说,蔡襄就提出质疑:“今茶之绝品,其色贵白,翠绿乃茶之下者耳。”范仲淹听后欣然接受,对蔡襄钦佩地说:“君善鉴茶者,此中吾语之病也。”遂将这两句改为“黄金碾畔玉尘飞,碧玉瓯中素涛起。”这一字之差,表现出宋人斗茶贵白的习尚。另有一则趣闻:司马光与苏东坡开玩笑说:“茶与墨相反,茶欲白,墨欲黑;茶欲重,墨欲轻;茶欲新,墨欲陈。君何以爱此二物?”苏东坡答曰:“奇茶妙墨俱香,是其同德也;皆坚,是其操一也。”此亦证明茶贵白是一个共同的标准。
斗茶的胜负,一是看盏面汤花的色泽和均匀程度,以鲜白似“素涛”为佳,所谓“淳淳光泽”。形象地叫做“冷粥面”的,是谓汤花像白米粥冷后稍有凝结时的形状。汤花均匀程度适中,叫做“粥面粟纹”。“银粟翻光解破颜”(黄庭坚句),“侵寻发美鬯,猗旎生乳粟”(秦观句),描述的都是盏面汤花似白色粟粒纹。二是看汤花持续时间,鲜白而匀细的“冷粥面”,紧贴盏沿,久聚不散,叫做“咬盏”,咬盏长久的为胜。如果汤花泛起后很快涣散,或随点随散,叫做“云脚涣散”,就属差次了。汤花一散,盏的内沿就会露出水痕,又叫“水脚”。水痕出现得早晚,就是汤花优劣的依据。水痕早出者为负,晚出者为胜。蔡襄在《茶录》中说:斗茶“视其面色鲜明,着盏无水痕为绝佳。建安斗试以水痕先者为负,耐久者为胜,故较胜负之说,日相去一水、两水。”说的就是上述两个斗茶决胜负的标准。宋代诗人的诗作中也常有斗茶的描述。梅尧臣有诗句“烹新斗硬要咬盏。”苏东坡云:“沙溪北苑强分别,水脚一线谁争先?”晁补之有句:“建安一水去两水,相较岂如泾与渭?”
宋代斗茶用建州产的、通体施黑釉的建盏。蔡襄在《茶录》中说:“茶色白,宜黑盏,建安所造者,绀黑,纹如兔毫,其坯微厚,烫之久热难冷,最为要用。出他处者,或薄,或色紫,皆不及也。其青白盏,斗试家自不用。”依蔡襄所述,用建盏斗茶至少有三个优点:一是建盏绀黑。斗茶的汤花呈白色,与黑盏正好黑白相衬。“茶色白,入黑盏,其痕易验。”斗茶时遇汤花消退,水痕分明,清晰可见。二是建盏纹如兔毫。建盏在烧造时,通过窑变,变化出美丽的异彩花纹,盏内壁有玉白色毫发状的细密条纹,从盏口延伸至盏底,类似兔毫,故称“兔毫盏”。苏东坡有“忽惊午盏兔毛斑,打作春瓮鹅儿酒”的诗句。还有一种花纹如鹧鸪颈上的斑点,称为“鹧鸪斑”,也极珍贵。僧惠洪也有诗:“玉瓯绞刷鹧鸪斑”。三是其坯微厚,烫之久热难冷。斗茶时,要求茶盏在一定时间内保持较高的温度,要给茶盏加热,即称“烫盏”。建盏胎厚,有利于保持茶汤温度。
斗茶的具体步骤与操作程序,与点茶是一致的。蔡襄《茶录》在“点茶”一节中也说到了斗茶胜负的标准。其实,斗茶即是点茶技艺的较量。
宋代斗茶,在文人中普遍流行。因此,除了在诗词文章中多有表现外,在绘画中也多有反映。南宋刘松年的《茗园睹市图》和元代赵孟頫的《斗茶图》,形象地记录了当时斗茶的情景。赵孟頫画中,参与斗茶的有四人,各人都有一副精巧非常的斗茶用具。可以想见,为了取得斗茶的胜利,他们都精心择茶,刻意选水,细心洗涤茶具,又耐心候火定汤。其中一人在提壶点茶,点好了三盏,正在点的是最后一盏;另外三人神情专注地在鉴评,有正在举盏啜饮的,有刚吮吸一口还在舌边翻滚辨味的,有已徐徐咽下而在品其回味的。个个刻画细腻,神韵生动。不过从画中的斗茶场面看,他们的胜负不在汤花水痕、斗色斗浮,而在于茶的滋味、香气。这是宋代后期斗茶的一种转变,或许民间斗茶早就重在滋味、香气了。
宋代的分茶
南宋淳熙十三年(公元1186)春,陆游应召“骑马客京华”,从家乡山阴(今绍兴)来到京都临安(今杭州)。那时节,国家处在多事之秋,一心想杀敌立功的陆游,宋孝宗却把他当做一个吟风弄月的闲适诗人。陆游心里感到失望,徒然以练草书、玩分茶自遣,作《临安春雨初霁》一首,有句云:
矮纸斜行闲作草,晴窗细乳戏分茶。
这分茶,不是寻常的品茗别茶,也不同于点茶茗战,而是一种独特的烹茶游艺。陆放翁是把“戏分茶”与“闲作草”相提并论,可见这绝非一般的玩耍,在当时文人眼里是一种很有品位的文娱活动。宋词家向子諲《酒边集·江北旧词》有《浣溪沙》一首,题云:“赵总持以扇头来乞词,戏有此赠。赵能著棋、写字、分茶、弹琴。”词人把分茶与琴、棋、书、艺并列,说明分茶亦为士大夫与文人的必修之艺。
分茶在宋代是玩得比较普遍的,因此在诗词中吟咏到分茶的颇多。王之道有《西江月》词一首,是和董令升燕宴分茶的;史浩的《临江仙》词,有“春笋惯分茶”之句;陈与义与周绍祖共分茶,也有诗存:“共此睛云碗”“小杓勿辞满”。曾几《迪侄屡饷新茶》:“欲作柯山点(自注:所谓衢点也),常令阿造分(自注:造侄妙于击拂)。”李清照也是个中好手,其《满庭芳》有“生香熏袖,活火分茶”句,《摊破浣溪沙》有“豆蔻连梢煎熟水,莫分茶”句。李清照若不谙熟分茶之道,就不可能在她的词作中屡屡见之。杨万里的一首《澹庵坐上观显上人分茶》诗,记述了他观看显上人玩分茶时的情景,十分详尽而生动。诗云:
分茶何以煮茶好,煎茶不似分茶巧。
蒸水老禅弄泉手,隆兴元春新玉爪。
二者相遭兔瓯面,怪怪奇奇真善幻。
纷如劈絮行太空,影落寒江能万变。
银瓶首下仍尻高,注汤作势字缥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