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及唐前的煮饮法
从茶的最早发现利用,到如今丰富多彩的各式品茶,有着5000多年的漫长历史。茶最初作为药用,后被当做菜食。大约从汉代起茶逐步转为日常喝饮,已有2000年了,喝饮方式也经历了多种变革。从汉至隋唐茶是碾末后,用鍑(锅)煮着喝的,从解渴式的粗放饮法,提升到细煎慢啜式的品饮,最终形成饮茶艺术。宋元间则煮水不煮茶,是用水冲点末茶,明代以后,炒青茶出,改革为全新的撮泡法,并一直沿袭至今。
“樵青竹里为煎茶”,唐诗人谢过这句诗,描述的就是唐代茶的品饮方式。唐肃宗赐官至待诏翰林的张志和奴婢各一,张将其配为夫妻,取名渔僮、樵青,并教以“苏兰薪桂,竹里煎茶”。
唐代用来煎茶的茶叶有多种多样,陆羽在《茶经·六之饮》中作了概括:“饮有粗茶、散茶、末茶、饼茶者,乃斫、乃熬、乃炀、乃舂”。
粗茶,饮时用“斫”法。就是把茶叶连枝带梗砍下来,一起用刀切碎,放在锅里煎煮。这是最粗放的煮饮法。
散茶,饮时用“熬”法。散茶是采摘茶树上的嫩芽新叶,或不经加工,直接放在锅里“熬”,煮汁而饮;或经炒干,再放在锅里“熬”。前者如陆希声《茗坡》诗中所述:“二月山家谷雨天,半坡芳茗露华鲜。春酲病酒兼消渴,惜取新芽旋摘煎。”这是采下新茶芽,旋即煎饮。刘禹锡在《西山兰若试茶歌》里所说的“山僧后檐茶数丛,春来映竹抽新茸。宛然为客振衣起,自傍芳丛摘鹰嘴。斯须炒成满室香,便酌沏下金沙水……新芽连拳半未舒,自摘至煎俄顷余。”这是即采、即炒、即时煎,采茶至煎茶顷刻间就完成。
末茶,饮时用“炀”法。末茶是把茶叶采摘下来,经过烘烤干燥,碾研成末后煮饮。
饼茶,饮时用“舂”法。把茶叶加工制成团饼,是唐代最流行的。饼茶制作要经过采、蒸、捣、拍、焙、穿、封七道工序。煮时把饼茶捣碎成末。
陆羽在《茶经》中所提倡的煎茶,用的是饼茶。饼茶煎饮讲究精美,而要真正达到精美,必须克服“九难”:一是造难,阴天采摘和夜间焙制,就制造不出好茶;二是鉴别难,口嚼辨味、干嗅香气,不算是会鉴别;三是用器难,沾有膻腥气味的鼎炉釜盂,不能用作煎茶饮用;四是用火难,有油烟的柴和沾染了油腥气味的炭,都不宜作炙烤、煎煮茶的燃料;五是择水难,急流和死水都不能作为煮茶用水;六是烤炙难,饼茶烤炙若外熟内生,就是炙法不得当;七是碾末难,青绿色的粉末和青白色的茶灰,是碾得不好的茶末;八是烹煮难,操作不熟练和搅动得过快,就煮不出好茶汤;九是饮用难,饮茶要持之以恒,夏天饮,冬天停,纯属解渴,就不能说是饮茶。
唐代是饮饼茶的时代,饼茶煎煮的步骤是先炙茶、再碾末,然后煮水煎茶。具体操作要领如下:
①炙茶。饼茶的含水量一般较叶、片、碎、末茶为高,并在存放过程中又会自然吸收水分。炙烤的目的,是要把饼茶内含的水分烘干,用火逼出茶的香味来。炙茶很有技术,陆羽在《茶经》中告诫:炙烤时不要迎风,火焰飘忽不定,会使冷热不匀,还要经常翻动,否则也会“炎凉不均”;待炙到烤出像虾蟆背那样时方可。唐诗人刘兼《从弟舍入惠茶》有句:“曾求芳茗贡芜词,果沐颁沾味甚奇。龟背起纹轻炙处,云头翻液乍烹时。”这“龟背纹”与陆羽所说的“虾蟆背”是相近似的。炙烤好的饼茶,要趁热用纸袋贮藏好,不让茶的香气散失。
②碾末。炙烤过的饼茶,待冷却后要碾成末。陆羽认为“末之上者,其屑如细末;末之下者,其屑如菱角。”这和他说的煎茶“九难”中所说的“碧粉缥尘,非末也”的要求是一致的,即青绿色的粉末和青白色的茶灰,是碾得不好的茶末。但从陕西扶风法门寺出土的宫廷系列茶具中的茶罗看,在陆羽之后,可能对茶末的要求趋向于细。法门寺出土的茶罗约为60目,极为细密,似已近乎宋人点茶时的茶末了。
③煮水。煮茶用的水,以山水为最好,江水次之,井水再次之。煮水用一种大口的锅,称为“鍑”。煮茶的燃料最好用木炭,其次用硬柴,沾染了膻腻的和油脂较多的柴薪,以及朽坏的木料都不能用。因为“茶须缓火炙,活火煎”,活火是指炭火之有焰者。水分三沸,当开始出现鱼眼般的气泡,微微有声时,为第一沸;边缘像泉涌连珠时,为第二沸;到了似波浪般翻滚奔腾时,为第三沸,此时水气全消,谓之老汤,已不宜煎煮茶用了。
④煎茶。已碾罗好的茶末放到水里煎煮,有一定的程序。当水至一沸时,即加入适量的盐调味;到第二沸时,先舀出一瓢来,随即用竹夹在鍑中绕圈搅动,使水的沸滚均匀,同时当出现水涡时,就用一种量茶末的小杓叫“则”,量取一定量的茶末,从旋涡中心投下,再加搅动。搅时动作要轻缓,陆羽说“操艰搅遽,非煮也”,就是说动作不熟练或者搅得太急促,都不算是会煮茶。当茶汤出现“势若奔腾溅沫”时,将先前舀出的那瓢水倒进去,使沸水稍冷,停止沸腾,以孕育沫饽。然后把鍑从火上拿下来,放在“交床”上。这时,就可以开始向茶碗中酌茶了。
⑤酌茶。舀茶汤倒入碗里,须使沫饽均匀。沫饽是茶汤的精华,薄的叫沫,厚的叫饽,细轻的叫汤花。陆羽在《茶经》中形容细轻的汤花“如枣花漂漂然于环池之上,又如回潭曲渚青萍之生,又如晴天爽朗有浮云鳞然”;薄的沫“若绿钱浮于水湄,又如菊英堕于尊俎之中”;厚的饽“则重华累沫,皤皤然若积雪耳”。一般每次煎茶一升,酌分五碗,乘热喝饮。因为茶汤热时“重浊凝其下,精英浮其上”,不然待到茶汤冷了,“精英随气而竭”,茶的芳香,都随热气散发掉了,饮之索然寡味。
唐代煎茶,用鍑煮,用碗喝。唐佚名《宫乐图》,描摹了宫中奏曲赏乐的情景,也同时留下了当时品茶的情状:在长方形大案中间,有一大茶海,上置一长柄勺,每人面前有一茶碗。看来大茶海里是刚煮出锅的茶汤,每人用长柄勺舀出茶汤置碗内,再慢慢品尝。据沈从文先生考证,此画出自晚唐,画中应是宫廷煎茶品茶的再现。
宋代的点茶法
同样是在竹荫下饮茶品茶,唐人诗句中称“煎茶”,宋人吟唱中则为“点茶”。反映出唐宋两代茶的煎烹方法的区别。“蓬山点茶竹荫里”,出自张耒与晁补之的《直庐联句》中。
在叙述茶的历史时有一种说法:“茶兴于唐,盛于宋”。从整个茶的发现利用历史而言,中国茶之兴起应早在唐之前;从茶的品饮发展,即提倡茶的细煎慢啜,形成饮茶艺术来说,可以说是从唐始,到了宋代,进入盛极难继的繁荣时期。宋末蔡绦在《铁围山丛谈》中说:“茶之尚,盖自唐人始,至本朝为盛,而本朝又至柘陵(即宋徽宗赵佶)时益穷极新出,而无以加矣。”宋徽宗在《大观茶论》也说:“近岁以来,采择之精,制作之工,品第之胜,烹点之妙,莫不咸造其极。”
宋代的茶叶分两大类。一类是团饼茶,因条经蒸压成一片片的,故又称片茶;又因茶表面涂有一层腊而又叫腊面茶或腊茶。另一类是散茶,是未经蒸压的,采摘芽叶后经干燥而成,称草茶。欧阳修说:“腊茶出于剑建,草茶盛于两浙”。宋代时尚片茶,点茶用的也是片茶。
宋代上品片茶主要产于福建建安的凤凰山一带,又名北苑,所以当地产的茶又叫北苑茶。太平兴国(公元976—983)初,宋太宗为了显示皇家的尊贵,“特制龙凤模,遣使即北苑造团茶,以别庶饮”。从此北苑专制龙凤团茶,以示区别一般人饮用的茶。最初监造龙凤团茶的是福建转运使丁谓。当时有10个名品龙茶、凤茶、京挺、的乳、石乳、白乳、头金、腊面、头骨、次骨。庆历(公元1041—1048)中,《茶录》的作者蔡襄在任福建转运使时,主持监造贡茶,称小龙团,精于龙凤团茶。蔡襄在《北苑造茶诗》自序中说“其年改造上品龙茶,二十八片才一斤,尤极精妙,被旨仍岁贡之。”神宗熙宁(公元1068—1077)年间,有叫贾青的任福建转运使,创制密云龙茶,“其云纹细密,更精绝于小龙团也”。后又改为瑞云翔龙。大观(公元1107—1110)初,宋徽宗推崇白茶,此茶与常茶不同,偶然生出,非人力可致,于是白茶遂为第一。宣和(公元1119—1125)年间,在建安为官的郑可简,又创银丝水芽,将新抽茶枝上的嫩芽尖采下,经蒸过后,剥去稍大的外叶,“只取其心一缕,用珍器贮清泉渍之,光明莹洁,若银线然,以制方寸新銙”,又号龙团胜雪,“盖茶之妙,至胜雪极矣!”
宋代的点茶,与唐时煎茶最大的不同,是煎水不煎茶,茶不再投入鍑里煮,而是用沸水在盏里冲点,具体操作按蔡襄《茶录》所述如下:
①炙茶。经年陈茶,需将茶饼在洁净的容器中用沸水浸渍,待涂在茶饼表面的膏油变软时,刮去一两层,然后用茶夹箝住茶饼,在微火上炙干,再就可以碎碾了。当年未涂膏油的新茶,则没有此道程序。
②碾茶。茶饼上碾前,先用干净纸包起来捶碎,捶碎的茶块要立即碾用,碾时要快速有力,称之谓“熟碾”。这样碾出的茶末洁白纯正,否则会导致茶汤“色昏”。
茶碾,蔡襄主张用银质或铁质,宋徽宗认为以银质为最好,熟铁次之,忌用生铁铸造。也有铜质的,如苏轼有句:“拓罗铜碾并不用”。另有石质的磨,审安老人《茶具图赞》中称“石转运”。另外,从考古发掘中还见到一种瓷质的研钵。
碾茶是整个点茶过程中很重要的一个环节。宋人爱茶者常常亲自为之。陆游《饭罢碾茶戏书》有句:“江风吹雨暗衡门,手碾新茶破睡昏。”碾茶得法者,在碾茶时就可以赏得茶色、闻到茶香了。陆游在《昼卧闻碾茶》中云:“玉川七碗何须尔,铜碾声中睡已无。”碾茶中的情趣,使品茶者渐入佳境。黄庭坚的咏茶词《品令》中描写说:“凤舞团团饼,恨分破,教孤零,金渠体净。只轮慢碾,玉尘光莹,汤响松风,早减二分酒病。”诗人手推“只轮”,慢慢碾碎“凤舞团团饼”,看着碾出光莹如玉的茶粉,听着炉上水壶发出的松涛般飒飒声,让人酒病顿减。
③罗茶。碾磨后的茶末过筛称为罗茶,与唐代大体相同,只是宋代“茶罗以绝细为佳”。蔡襄《茶录》说“罗细则茶浮,粗则水浮”。茶末绝细,才能“入汤轻泛,粥面光凝,尽茶色”。茶罗的罗底以“蜀东川鹅溪画绢之密者”为佳。这种绢罗,细而面紧,绢面不泥而透,过罗的末茶精细。周必大有诗“敢向柘罗评绿玉,待君回碾试飞尘”,诗人以末茶细如飞尘而得意。
④候汤。宋代点茶,是用沸水来冲点末茶,水温的恰到好处至关重要,蔡襄说:“未熟则沫浮,过熟则茶沉”。宋代煮水与唐时不同,不再用鍑而是用瓶,鍑敞口能目辨汤变,而茶瓶辨汤就比较困难。所以蔡襄又说:“沉瓶中不可辨,故日候汤最难”。宋代茶人在茶事操练中提出了“声辨法”,即依靠水的沸声来判别煮水的适度与否。南宋罗大经与其好友李南金,就是以声辨一沸、二沸、三沸,并在《鹤林玉露》中提出点茶用水的温度标准:陆羽的时代,是把茶末放到茶釜中煮饮的煎茶法,所以在水的第二沸时,投入茶末为适度,而宋时点茶,煮水的要求,“则当用背二涉三为合量”,就是水煎至刚过二沸略及三沸之时,点茶最佳。李南金还吟成一诗,形象描述“背二涉三”之际的水声。诗云:“砌虫唧唧万蝉催,忽有千车捆载来。听得松风并涧水,急呼缥色绿瓷杯。”诗意是说水声如砌下虫声唧唧而鸣,又似远处蝉声噪响为一沸;如满载而来的大车吱哑声起,则为二沸;如松林涛声,似涧流喧闹,已到三沸。这时,就赶快提起茶瓶,把水注到已投入绿茶末的杯盏中。罗大经对李南金所述还稍加补正,认为不能用刚离开炉火的水马上点茶,这时的水太老,冲点出来的茶会苦,而应该在水瓶离开炉火后稍停一会儿,等瓶中的沸腾完全停止后再用以点茶,茶汤适中而茶味甘。他也作成诗云:“松风桧雨到来初,急引铜瓶离竹炉。但得声闻俱寂后,一瓯春雪胜醍醐。”
⑤烫盏。点茶之前先要烫盏,即将茶盏用开水冲涤令热,这样有助于透发茶香。蔡襄认为如不烫盏,“冷则茶不浮”。宋徽宗也认为“盏惟热,则茶发立耐久。”
⑥点茶。这是最为关键,也最具技艺的一环。点茶的第一步是调膏。调膏得掌握茶末与水的比例,一盏中茶末二钱,注入适量水,加以适量开水,调成极均匀的茶膏,要有胶质感。这时,开始向茶盏注入煎好的沸水,一边注水,一边用茶筅环回击拂。注水和击拂有缓急、轻重和落点的不同,要适时变化。这种变化,宋徽宗归纳为七次,又称七汤。
第一汤,“环注盏畔,勿使浸茶,势不欲猛”。就是沸水顺茶盏四周边沿注下去,不能直冲盏中的茶膏;另一只手持茶筅击拂茶膏,击拂时要“手轻筅重,指绕腕转”,即用手指捻动茶筅,手腕以茶盏为圆心转动,由轻至重,力透上下,起着一种像曲母发酵面团那样的效果,以发茶力的根本,初步出现汤花,盏面如“疏星皎月,粲然而生”。
第二汤,“自茶面注入,周回一线,急注急止”。就是落水点在茶面上,沿茶面周注入,不能间断,急注急停,不得有水滴淋漓,以免破坏汤面初现的汤花整体性;另一只手持茶筅继续击拂,击拂要有一定的力度,此时盏面汤花“色泽渐开,珠玑磊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