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可能早就知道给我提供心脏的女人是谁了吧?我现在感到无比的喜悦。虽然自己无法亲眼看到这个曲线,可我坚信我制造的是真正的恋爱曲线。当我的血流尽的时候,她的心脏也将停止跳动。这不是爱情的极致是什么呢?
哎呀,我的血越来越少了,她的心脏也快停止跳动了。你可知道,不愿为了金钱和你结婚、最终回到她真正所爱的人—我,身边的雪江小姐的心脏马上就要停止跳动了……一第一章人工心脏我是在医科大学一年级的生理学总论课上听到“人工变形虫”、“人工心脏”的名字后开始想到要发明人工心脏的。
当时是生理学学者A博士对我们说到这些名词的。A博士曾经苦心研究,想制作人工心脏来代替人体本来的心脏,从此拯救人类各种疾病,以期达到延年益寿,进而起死回生的目的。为了这项研究,他的健康受到损害,一段时间一直重病缠身,但他不屈不挠,终于基本实现了这个愿望。可在夫人死后,不知何故,他却把这项重大研究义无反顾地像丢破鞋一样地丢掉了。每次我问他原因,他都抿嘴一笑,缄口不答。可有一次我拜访他时,在偶然谈到空中氮气固定法的哈伯博士近期将要来访时,他不知想起了什么,突然高兴地说;“那么今天我就把你一直想要知道的人工心脏发明的始末告诉你吧!”在这里,我先说一下,我是S报学艺部的记者。
人工变形虫和人工心脏,都是用无机物模仿变形虫、心脏的运动,来证明生物运动并不是特殊的、深不可测的东西,而是可以用机械性予以说明的这一目的而想出来的。你可能没有在显微镜下观察过变形虫的运动,变形虫是单细胞生物,由半流动体的原形质和细胞核构成,通过原形质变成各种形状来摄取食物、改变位置。你仔细观察那匍匐前进的运动,就会看到它时而像篱笆上爬行的蚰蜒,时而又像天狗脸上的鼻子在慢慢伸展。
往平底玻璃盘里加入百分之二十的硝酸,再往里滴入水银球滴。在盘子的一侧加入重铬酸钾结晶,结晶慢慢融化后,会沿着盘底扩散。
当一接触盘子中央的水银球时,水银球就像生物体一样开始运动,让人觉得是一只银色的蜘蛛在伸缩长腿跑动一般。这就是人工变形虫,仔细观察就会发现,水银和变形虫的运动竟然完全一致。
接着是人工心脏。心脏当然是收缩和扩张这两种运动有节奏地交替跳动的。心脏的这种有节奏的运动模式,当然用水银也可以巧妙地模仿出来。那就是往钟表玻璃里加入百分之十的硫酸,再加入极少量的重铬酸钾,之后滴入水银球滴。然后拿来一根铁针,用它轻轻地接触水银表面,水银球立刻就像青蛙的心脏一样开始跳动,忽大忽小,就像收缩、扩张一样,有节奏地快速运动。
那么,水银球为什么会像生物一样运动呢?这是因为,所有的液体在和外物相接触的界面会出现一种力,通常这种力叫做“表面张力”。液体内部,所有的分子都被相同的力从上下左右前后吸引;可在液体表面的分子,内侧被液体分子吸引,外侧则被和它接触的物体分子吸引。就像给水面滴上油时,油之所以在水面扩散,就是因为水的表面张力比油要大。又比如,往水中滴入水银时,水银之所以呈球形,是因为水银的表面张力比水要大。所以假如现在和水银接触的水的那部分表面张力比水银的张力强,或者相反地减少水银的表面张力,因为表面张力弱的部分比表面张力强的部分收缩要小,所以水银就会变得弯曲。前面所说的人工变形虫,就是因为重铬酸钾和水银在硝酸溶液里相遇,在相遇初产生了铬酸水银这一物质后,水银表面的张力就被减弱了,所以水银的形状就发生了改变。铬酸水银这一物质极易溶于硝酸,当它溶解后,水银的表面张力就恢复如常,水银的形状也变回了原来的形状。从外部观察,水银就完成了它的一系列运动。接着重铬酸钾再次与水银相遇,上述运动形成就反复出现。从总体来看,水银就像变形虫一样不停地运动。
接着说说人工心脏是如何产生的。用铁针接触硫酸中的水银时,因酸性溶液的存在,产生了接触性电流,并在金属和液体之间传导。此时液体发生电流分解,产生分解物—带正电子的氢离子。氢离子附着在带负电子的水银表面时,水银的表面张力就会变强,水银发生收缩。一收缩就和原本接触的铁针相分离,水银就膨胀成原来的大小。膨胀后就会再次接触铁针产生电流,这样相同的运动就会有节奏地不停反复,从表面看起来就像心脏的运动一样。
二
听我这样说明,你肯定觉得很无聊吧!我之所以这么详细地说明人工变形虫和人工心脏,就是因为它们和我要发明的人工心脏的原理是相同的。当然,我要发明的人工心脏,和刚才所说的人工心脏是有本质区别的。你听我慢慢道来。
在生理学总论课上,就像上面说到的人工变形虫和人工心脏一样,我们反复强调,所有的生活现象,不管它多么复杂,都是可以用纯机械性的原理予以说明的。为了说明这些生理现象,即便是某些神奇的力量无法假定,但通过物理学、化学的原理也是可以充分说明的。当时我对此坚信不疑。现在仔细想一想,其实水银的运动就是再像变形虫,毕竟它也还是水银,不是变形虫。同样,水银也永远不会成为心脏的。年轻的时候我不愿对任何事妥协,就是一个所谓的极端机械论者。
所谓机械论,就是现在所说的把所有的生活现象都用纯机械理论解释的学说。与它对抗的则是生机论,它主张用物理学和化学根本无法解释的生活现象,必须要借助一种神奇的力量来加以解释说明。机械论和生机论很早以前就是学者们之间争论的焦点。有时机械论占上风,有时生机论占优势,一直争论到现在。如果要追溯它们的历史的话,在原始时代不用说,人们都认为生命是靠一种奇妙的力量产生的东西,那个时代的人们,能感受到事物的变化,但不会深入地考虑事物的这些变化。接触到生和死的这类现象时,他们当然就认为这些是受精灵支配的东西。可随着知识的发达,人们不断思考关于生命的现象。需要提前声明一下,由于日本科学思想的发展比较新,又加之很难知道古时候的思想状态,所以在这里我将举西方例子予以说明。较早深入考虑生命现象的是希腊人,距今大约两千七百年前,希腊的自然哲学家们,开始考虑宇宙及人类的产生。他们认为万物的本原可以归结为地、火、水、风四大元素。这四大元素的离合聚散就形成了万物。这就是所谓的机械论。
可是此后,同为希腊人的柏拉图、亚里士多德,对人体进行深入研究后,认为精神和肉体完全不同,精神为主,肉体附属于它,精神现象无法机械性地予以说明,生机论就重新复活了。这种生机论伴随基督教的出现,逐渐带上宗教色彩,支配人类长达数千年之久。
到了十六世纪,出现了文艺复兴。这一时期出现了现代科学的先驱,人体解剖生理学发展起来,机械论再次占了上风。那些医理学派、医化学派的极端学派主张用物理学和化学来解释一切生活现象。
然而,十八世纪末出现的大生理学家哈雷提倡生机说,指出该学说是生物特有的,非生物体不适用。正好那个时候,大哲学家卡斯特站出来力挺生机说,十九世纪前叶,生机说进入了全盛时期。
可是十九世纪后半叶,自然科学发展惊人,出现了达·芬奇—著名的进化论细胞学说,机械论又开始复活,直到今天。可前些年,故去的大生理学家—莱蒙他们的主张则倾向于生机论。
就这样,在各个时代生机论和机械论反复交替占上风。即便是同一个学者,有时主张机械论,但也可能因某些原因又支持生机论。像我,从学生时代起到完成人工心脏的发明都是一个极端的机械论者。可自从我看到人工心脏实际应用的情况以后,我就抛弃了机械论,与此同时我也放弃了对人工心脏的研究。
三
我在听了有关人工变形虫和人工心脏的课程后,成为了机械论者。大学二年级的时候,又对人工变形虫和人工心脏的原理进行了学习。在此过程中我突然想到,能否用人工心脏代替人和动物的本来心脏呢?听了生理总论课后,我知道心脏对人体来说,只是像一个水泵一样发挥其作用的。尽管它的作用很简单,可没有一个器官能比得上心脏。只要心脏跳动,即便是昏迷不醒,那个人也不会死掉。因此我想,在心脏停止跳动时,换上人工心脏,再从外部给予能量,让它发挥泵的作用,从而使血液流遍全身的话,死了的人也会被救活的。有时,甚至会保持永久生命。把流经全身的大静脉血液吸入水泵,再让它通过活塞作用流入大动脉。通过发挥这一极其简单的原理就能制造出人工心脏。只要使用电动发动机,就能进行活塞运动。只要地磁场存在,电力的供给就会源源不断,因此拥有人工心脏的人就可以永久地生存下去。我当时就是这样浮想联翩的。
特别让我向往人工心脏的原因是,关于心脏的学说太过于烦琐。不放过细枝末节是科学研究的基本要求。可是学生时代被迫接受各种学说让人觉得非常的麻烦。虽然说有时听听各种学派的争论相当有趣,可数量太多就会让人受不了。生理学可以说是各种学说的集合体,减少这些学说的数量不仅是为了生理学的学习,而且我觉得也可以让人生简单化。
你可能知道,关于心脏运动的起源有两种学说。一种是肌肉说,认为心脏是由形成心脏的肌肉兴奋而运动的。另一种学说则认为,心脏是由肌肉里的神经兴奋而产生运动的。即使把心脏摘除到体外,只要用适当的方法,它仍会照常运动。所以,引起心脏运动的力量是来自于心脏本身,这一点是确信无疑的,不过,这力量来自于肌肉还是来自于肌肉的神经,这一点至今还没有定论。为了确认到底是这两种之中的哪一个,有大量的学者研究了各种动物的心脏,其中甚至有人为了这项研究而奉献了自己可贵的一生,可即便这样也未能令人满意地得以解决。像有些学者,通过研究寄居蟹之类非常罕见的动物的心脏,为找到神经学说的根据而得意不已。可是,那些性格比较偏执的学者,就不会简单地承认它。
于是我想,肌肉说也罢,神经说也罢,都是由于心脏而产生的烦琐的学说。人工心脏出现的时候,肌肉说和神经说就都会瓦解的。使马达转动的电流是人工心脏的基本根源,迄今为止的学说,都可以统一为“电流说”,而且,对此学说也不会有人反对。那该是多么痛快淋漓呀!虽说有点儿年轻气盛,却是一种极其清晰的想法。仔细想一想,假如神创造了人类身体的话,神肯定比我更觉得,肌肉说和神经说之间的纷争会更滑稽可笑吧。总之,我不堪忍受各种学说充斥我的大脑,大学毕业后,想尽早完成人工心脏的发明。
四
上了三年级以后,我听了临床学科的课,并且直接接触了患者,在痛感现代医学无力的同时,我发现我们所学的医学,只不过是各种学说的堆积,和实际运用之间有相当的距离。如果把各种学说清楚地统一起来的话,按照它治疗也会简单清楚地进行,可各种学说还只是发展到争论的地步,治疗当然只能是半截子了。在为数不少的病种中,用药物能有效治疗的屈指可数。其他的也只是安慰性地开点儿药,等其自然痊愈,一旦生命出现危险,会怎么做呢?正如你所知,不管什么病,都会注射樟脑液的。光在日本,一年就有一百几十万人死亡,其中大部分人都是带着樟脑液这份礼物去了那个世界。樟脑液就是强心剂,是增强心脏功能的药剂。也就是说,医学的终极还是要靠增强心脏功能,这一目标一旦实现,不管是急性病还是慢性病,只要心脏正常运动的话,能治好的病就会痊愈,治不好的病依然治不好。现代医学就是这样让人们的生命持续的。像鼠疫、霍乱之类的恐怖的疾病只不过是最后侵害人类心脏而导致死亡,所以,对现代医学者来说,与其不断探求鼠疫、霍乱之类的病原菌,还不如让心脏变得像钢铁一样坚强,甚至进一步讲则更应该在钢铁做的人工心脏的制作上下工夫。这样的话,就没有必要一一研究各类疾病,文献也不需要那么多,那么烦琐了。只要能够发明人工心脏,所有的疾病都不用害怕了。我每次想起帕斯特尔、科赫、奥利克的时候,在感谢他们对人类带来恩惠的同时,也不禁感叹,为什么这些大天才们不把力量用在发明人工心脏上呢?从古至今,在医学史上留下足迹的人不计其数。要是他们都能把全部精力放在人工心脏的发明上的话,或许早已出现理想的结果了。而且,应该早就出现传说中的世外桃源了吧。从人类文明发展史上来看,人类的最大缺点就是不断地把事物复杂化,正如在自己建造的迷宫中痛苦彷徨,而又看似饶有兴趣,这就是人类的通病吧。事物变得复杂的话,人类自然就会只注意枝节而忘记根本。所以卢梭才提出“回归自然”。所谓的“回归自然”,我认为并非返回自然的原本状态,而是舍弃枝节,还原根本之意。我必须要尽早成功发明人工心脏,以还原医学的根本,当时我真为自己的这种想法而兴奋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