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明纪元书劫时代第三千九百七十二年
宣州城的春日之景一直是九州之最,柳岸莺歌,瑞流朔冰,草色遥遥,天风拂袖。三月天里景色更是胜丽,诸多游人结伴而行,踏青游春,一睹大好春光。
而在这许许多多的游人当中,有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他一身黑衣,靠在河堤的杨柳树下,双目静静凝视着解冻不久的水面,像是在思索,又仿佛失神已久。
这番情态不免有些大煞风景,谁也不愿在春意盎然之时,看见有人穿着黑衣,在景色正好的柳堤上一动不动,像一个雕塑。
“喂,臭小子,你是疯了还是傻了,跟个呆子似得靠在那儿干嘛呢?”果然,有人忍不住的叱问,那人一身穷酸的打扮,头发毛毛糙糙的,穿着破破烂烂的衣服,一看就是街头乞丐。
那少年并没有说话,也没有做什么理会。他仿佛真的变成了一个雕像,目光沉寂如水,深不可测。
乞丐当下也是心中一怒,走上前去,双眼中凶光闪烁,用力推了少年一把。笑道:“臭小子,我倒看看你究竟有多少能耐!”
四旁也有些踏青赏景之人看到乞丐所为,心中不免一紧,这条河虽然修筑有河堤,但有数十丈之深,若是不会水的普通人掉下去,八九CD得被淹死。
乞丐眼前早已浮现出少年在水中挣扎的样子,他脸上狡黠的笑愈发浓了。
“恩?”当他的双手用力推到少年身上的时候,顿时惊讶万分,他不敢相信的看向少年那张冷漠平静的脸庞,眼中流露出惊恐的神色。
“这不可能!!”乞丐惊骇的大喊,他连着往后退了数步,双眼始终死死的盯着少年,仿佛是看到了洪水猛兽。
那一刻,乞丐觉得自己推得不是一个血肉之人,而是一堵铁墙,一块巨大的顽石,一种不可撼动的气势从少年身上透露出来。
他一个不慎,跌倒在地上。
而少年却依然不为所动,仍旧雕塑般的站在原地,神色依旧,目光依旧,纹丝不动。
乞丐在心中暗暗提了口气,刚刚那一幕令他无比震撼,谁能想到,一个十五六岁的少年,居然犹如千斤玄铁一般沉重敦实。
他逃一般头也不回的快步离去。
周围不少游人侧目窥看,目光中都透出惊讶迷茫之色,但却没一个人敢上来打问,刚刚那个乞丐在河堤旁几条街巷里都是有名的凶人,可连他也被吓成了那个样子,其他人自然没胆量招惹少年。
而在远处,有一座勾梁画栋,精美玲珑的亭榭静静坐落在河中央。
帘幕四拢,将亭榭内的一切笼罩在朦胧之中。小亭内只有一张白玉桌,一个石凳,女子静坐当中,把玩着手中的翡翠玉杯。
她薄纱掩面,却亦遮不住那万种风情,窈窕风韵,一颦一笑间皆是倾国倾城,宛若仙姿。哪怕是无言静坐,也能引得无限遐想。
在她身后,一个苗条可人的少女恭敬地立着,眼眉低垂,一言不发,却始终观察着女子的一举一动,不敢有半分走神,更无暇欣赏这阳春三月的胜景。
“月儿,这风和日丽的景色,我们多久没见过了?”女子静静的问道,这短短的十八个字,在她口中犹如悦耳动听的天籁,动人心弦,引人入胜。
少女并未答话,却悄悄低下头,目光流转,仿佛想到了什么不堪回首的往事。
“三十年。”
绿衣女子平静的说道,让人听不出这三个字中所包含的情感。
少女微微动容,回想这三十年的种种往事,心中百感交集。
“这终究会是一个盛世,对么?”女子自顾自的说道,她望向城外巍峨蜿蜒的山脉,目光又落在那个沉默如一方石蜡的少年身上,两颗宝石般的眼眸中似乎有光芒闪烁。
无数先贤的身影从她脑海中浮现,一抹抹血腥如潮水般涌来,昏天黑地的景象,血流成河的大地,支离破碎的山脉,只能隐约看到无尽黑暗笼罩的苍穹之上,有点点圣洁的光芒,无力的闪烁着,仿佛时刻都有湮灭的可能。
这震撼人心,毁天灭地的景象,日渐清晰的浮现在绿衣女子的脑海中,正如那血腥的力量,慢慢侵蚀着她的神魂,直到死去。
“可惜,我要死了。”
女子依旧平淡的说着,仿佛什么事情在她这里也会变得波澜不惊————哪怕是生死。
可惜,可惜,还是心有不甘。
我不甘心啊!
……
……
宣州城,墨院。
一个身着墨袍的古稀老人正在给园中的花草浇水,整个园中一片安静祥和的气氛。在那一方石桌上,中年男子一声不响的看着老人,周身散发出一种威武磅礴的气势。
“先生。墨院中还有这一方闲适净土,弟子竟从未发现。”倒是那中年男子先开口说道,他身着布袍,脸上没有一丝煞气,却像是久经沙场之人。男子手上握着一块石砚,只见那石砚虽通体黝黑,但却浑厚浓重,底蕴十足,仿佛拥有灵性。
“墨院不大,也不小,能不能发现,也不是我可以左右的。”老者和蔼的说道,他站在一株青翠欲滴的石榴面前,看着一颗颗晶莹的水珠从叶片上滚落,悄无声息。
“先生知道那件事了么?”中年男子问道,他语气中多了一抹凝重。
老者这才回过头来,让人看到他那张饱经沧桑的脸,和那双深邃睿智的眼睛。
“东海之中,五百年便有一次大潮,我很多年前就知道了。”老者平静的答道。
中年人眉头一皱,手中的砚台不禁攥紧了几分。“先生既然知道大潮,便应该知道……”
“海妖临世。”老者的语气依旧平静而和蔼,他此刻又背过身去,望着东方的天穹,目光中流露出思索之意。“还记得上一次劫难之时,整个宣州数千万里的疆域,几乎全部都毁灭了,生灵涂炭,血流成河,墨院弟子十不存一,道藏典籍流失殆尽,文法墨宝残缺不堪。就算时至今日,那场大灾难的创伤仍然没能抚平,宣州依旧未恢复往日盛况1111。”
中年男子听到这里,身子竟微微有些颤抖,他眉头紧锁,有一股恐怖的煞气从他身上漫卷开来,整个小园中都不禁阴风呼啸,杀意狂盛。
“好了。”老者说道,他的声音中竟莫名多了一种沙哑。
言罢,整个小园中的凄风惨雨,让人窒息的恐怖感觉骤然消失,那一片安详闲适的景色又重新出现。
“你天性嗜杀,原本难以修行文法,可是你年幼时狂躁之气被体内一种力量所压制,文风中虽杀意袭人,但却不乏温润厚重之感,更与草书有别,甚至可以自成一派。这也是为什么,你即使资质最差,但仍在师兄弟中脱颖而出,坐到今天的位置。”
老者一言至此,微微停顿。
“可近几十年来,你的狂躁之气似乎挣脱了束缚,愈发强大,更因为你体悟杀伐之道近百年,戾气积存成灾,和狂躁之气融合,反噬本心,直到最后丧失神智,成为一个以杀人为生的怪物。”
中年男子此刻心中震撼不已,近几十年来他将戾躁之气压制,本以为天衣无缝,没想到在当初自己的老师便已发现了。
他心中不免觉得可笑。原来自己最大的秘密早就被人看破,自己还百般隐饰,真是可悲至极。
“先生不愧是先生,没想到我守了百余年的秘密,你早就一朝看破了。”中年男子语气中不免有些悲凉。
“你明白自己的归宿么?”老者说道。
一片安静,中年男子没有答话,只是深深叹了口气。
随后,他双手捧起砚台,朝着老者双膝跪地,头颅下垂,发髻掩面,谦逊诚恳的说道:“请先生赐教。”
“海妖临世,荣葬挽潮。”
等到中年人一番思索,再抬起头之时,却发现整个小园中空空如也,哪里还有那老者的身影。
这一切都仿佛一场梦。
唯独这几个字,似乎真实存在————海妖临世,荣葬挽潮。
……
……
宛溪河横穿过宣州,而后顺着雅山连绵不绝的山势向远处延伸,直到流经中原。
少年依旧穿着那身衣服,此刻他正沿着一条陡峭的山路向雅山山巅走去,正午灼热的阳光如一层厚厚的金子,落在少年的脸上,衣服上。他额头挂着几滴汗珠,如晶莹的宝石一般闪烁,被风轻拂,不知是散去了还是落下了。
沿着山路走了大半个时辰,少年来到一处近乎垂直的崖壁前,他身形矫健,攀岩而上,灵活轻快,速度丝毫不减。又过了几柱香的时间,少年周身已被漫天游云包围,空气中带着丝丝絮絮的刺骨冰凉,少年却仿佛不受影响,他口中吐出一道箭气,一跃而上,如风一般袭到了山巅。
在悬崖旁不远处有一座木屋,少年快步走到木屋前,轻轻推门。屋内没什么摆设,甚至可以算的上是穷苦,只有一个灶台,一张床,一个木椅,一个小小的书柜。虽然穷苦,但这里被打扫的干干净净,却别有一种简朴整洁的韵味。
屋内很安静,安静到甚至令人难以发现床上角落里的那团黑影。
女子蜷缩着身子,目光冰冷,静静坐在床上,她那倾国倾城的绝世容貌上仿佛挂了冰霜,让人看上一眼都能感到无尽的寒意。
少年却不为所动,只是平静的看了一眼,嘴角露出一抹淡淡的笑意。
片刻沉默,二人都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对视。
“回来了。”到是黑衣女子先开口了。
“恩。”少年答道。他转过身去,拿起灶台上还算新鲜的蔬菜,免起袖子,开始烧火做饭。
女子又闭上眼,仿佛雕塑般一动不动,她耳畔有叮铃哐啷的炒菜声音,闻到一缕缕呛鼻的柴火味儿和淡淡的饭香,正午的阳光似乎也不那么灼热了。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