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幽兰现世
阳春三月,宣州城的好时节还未淡出眼界,行走在街巷,河边,集市中,你会发现,路上的行人竟莫名多了不少,且皆是穷寒打扮,一介布衣的年轻人,他们有的一言不发,行色匆匆;有的三两成群,谈笑风生,好一副惬意洒脱的样子。
三月十五。每每到了这时,整个宣州才开始悄悄融化。空气中弥漫着温和醉人的味道,和煦的风不时拂过脸庞,小商小贩,铁匠木匠,官府衙役,男女老少,每个人的脸上无不流露出喜悦的神色,他们看着来来往往贫寒的青年们,眼神中满是无限的期冀与希望。
三月十五————距宣州墨会还有一个月。宣州繁盛,却注重文法,九州历史上有名的文圣墨贤有许多都是出自宣州,在过去的诸多岁月中,这些文圣墨贤为宣州撑起了一片天,庇护了宣州人一代又一代。而这些大贤又多是寒门出身,所以宣州人对待寒士布衣格外尊敬,而寒士更是从未让宣州失望过,历代文圣中大多皆是宣州寒士,以致宣州文圣代代相承,从未中断。
正是如此,方才有了宣州今日的繁盛景象,才能成为除京州之外的第一大州。即使武道之风是九州正统,但宣州人重文轻武的观念却从未改变过。
这日,风和日丽,一个灰衣少年行走在大街上,他看到冲他微笑的每一个人,突然有些不知所措,甚至有些不舒服,他又想起往日街巷的平静和安宁,竟是十分厌恶这种热闹了。
于是乎,他低下头,看着一块块昨日被细雨冲刷的微微润亮的石阶,默默向前走着路,别人触及不到他的目光,他也看不到别人的微笑————这样就很好。少年在心中对自己说道。
他头也不抬的踏上一座石桥,用手轻抚白石栏杆,昨夜那场缠绵细雨中残留的湿润轻轻滑过指尖,连带着一种沁人的清凉。
少年心中莫名触动,他感到这世间变得很安静,低着头,仿佛能看到天青色的苍穹,太阳被驱逐到更遥远的天宇,看不到,就连光芒也成了白色。一股通透之感仿佛穿过少年的胸膛,他依旧低着头,抬起手,慢步走着,整个世界仿佛和他产生了联系,似乎只要微微用力,世间便会有一片狂澜冲天而起,每一阵风,每一块石,尽在掌握之中,甚至周围每个人的心跳,面容,都清晰无比的浮现在脑海中,他有一种错觉,他只要用力跺几下脚,这座存在了多年的石桥就会毫无悬念的崩塌。
与此同时,宣州墨院。伺弄花草的老者手中浇水的瓢猛地一顿,溅出几滴瓢水,而瓢中还剩着的一小半,却在微微晃动。两鬓斑白的老者将木瓢放回石桌上,目光望向一片苍白的天穹,深邃的双眼中迸射出一道惊人的光芒。
同是墨院,文华殿。两个男子同席而坐,一个虎目虬髭,身广体胖,言语之间粗旷豪迈,常常被引得哈哈大笑,可就算如此平易近人,仍不由自如的流露出一种泰山沉稳之威,令人畏然。另一人器宇不凡,一身白衣,仿佛已然脱离红尘凡世,飘然如仙。
而这一刻,两人竟是同时怔住了。那虎目男子看着另一人同样震惊的眼神,有些口吃的说道:“宁,宁兄……”
“找到他。”另一个男子试图平复自己的情绪,可语气中的震撼依旧强烈。两道流光瞬间从文华殿冲出,刹那间便消失不见。
同一时刻,城主府。中年男子披头散发,手中毛笔狂舞,俨然一个癫狂之态,可他手中的笔骤然悬在空中,又猛地掉落,一卷书画毁于一旦,中年男子颓废的瘫坐在太师椅上,苦笑不止,口中喃喃道:“又一个天纵之才,和当年一样。”
他闭上双眼,大声狂笑,那仿佛恶魔般乖戾的声音令人作呕,令人胆寒,在城主府那一方天际中拼命的回荡,久久难以消散。
江凝此刻还沉浸在那一方安宁的世界当中,他眉间闪现一点晶莹的光芒,那光芒扩张,凝聚,在空中肆意流转,婉约的舞动着,它由点化形,周围尽是一圈圈淡淡的光辉。江凝出神的看着那一点光芒,眼如明镜,清澈的倒映着那空灵的幽光。
不知经历了多少变化,不知过了多少时辰,那一点光芒化成了一朵冰清玉洁的兰花,在空中静静绽放的那一霎那,它周身的光泽顿时大盛,仿佛将整个天际照亮,如黑夜中一颗耀眼的流星,日星隐耀,整个世界的光似乎都被这一朵奇异的花夺走了。
看着眼前的景象,江凝脑海中突然浮现出四个字————空谷幽兰。
这被誉为神物的花,据说在数千年前曾出现过,而那也只是昙花一现,千年来,人们早已遗忘了这神花,唯独可从书中找寻。
而现在,这神物就在江凝的面前,孤独静谧的立着,仿佛超脱世间的仙子。
少年伸出手,将手心摊开,那朵兰花竟自己飘了过来,轻轻落在他的手掌中。
“这……“江凝突然感到一股巨力从兰花中向他袭来,他浑身颤抖,冷汗直冒,那犹如冰锥一般的力量在全身流窜,将他的血肉,筋骨,脏腑层层摧毁,顿时间他皮开肉绽,血水如泉,沿着一条线路从七窍中涌出,最后汇聚在手心,被吸入兰花之中。
一时间,江凝感到了对死亡的恐惧,筋骨节节断裂,血肉模糊,痛觉令他生不如死,少年跪倒在地,全身的力量皆被抽干,脾脏,肝脏,肾脏,胰脏,被一层层捅破撕裂,寒冷肆虐,锥心刺骨,喉咙中塞满鲜血,他干哑的嘶吼着,却发不出一丝声音。
他能清晰的感觉到,自己已是满头白发,皮肤褶皱不堪,眼眉低垂,瘦骨嶙峋,俨然一个垂垂将死的老人。
而相反的,他手中的那朵兰花却愈发耀眼,光泽愈发神圣,甚至还能听到它发出欢快的低吟,宛若涅槃重生的凤凰。
江凝缓缓闭上眼,那冰锥之力刺入他的脑中,他的意识渐渐模糊,眼前一片黑暗,只有那星星点点的一线光芒,最后,最后……
在江凝闭上眼的那一刻,兰花竟突兀的安静了下来,而不过片刻,它又变得欢快起来————江凝已死,此刻在他的体内,唯独有心脏之中的生命之火还微弱的闪烁着,似乎只要轻轻吹一口气,便会熄灭。
兰花将侵入江凝全身的力量汇聚到他的胸口,而后,兰花的光芒冲天而起,所有的力量都扑向江凝心脏中那最后的一点生命之火。
最后的一点星星之火,面对涛涛涌来的江海之力,即将被湮灭。
而正在这时,那最后的一点火焰突然仰天长啸,一股吞噬人心的磅礴力量迸发而出,周围天地间猛地变得压抑,仿佛君王临世,翻手之间天崩地裂,血流成河,那兰花感受到这力量,竟不住的颤抖了一下。
江凝最后的生命之火,倏忽间成熊熊大火,焚烧着侵入的力量,那漫天火焰化成浓重的黑色,几个瞬间便将一切的侵入之力焚烧殆尽,黑火冲出江凝的身体,天地一暗,黑火将兰花笼罩包裹,无穷无尽的火焰吞天灭地而来,带着强烈的愤怒,将兰花笼罩在一片黑暗中。
兰花也不肯束手就擒,它拼命挥洒着光辉,耗尽一切力量,欲图冲出黑火的包围。它化成一道流光,冲向遥远的天宇,而江凝的尸体也跟着一起飞向天空,黑火更不可罢休。一时间,二者在空中展开了一场毁天灭地的大战。
九个时辰后。
在距宣州城极为遥远的东海海滨,一个冰肌玉骨的美貌女子立在海滩上,她浑身是伤,生命精华更是在拼命流失,而她的目光却依旧倔强而高傲,仿佛一朵傲然挺立的,空谷幽兰。
而在她的对面,一身黑衣的妖媚女子抱着一个白发苍苍,早已死透的老人,即使在昏暗的傍晚,即使是一身黑衣,也难以遮掩她那绝妙的身材。
二人对视,目光中都是警惕之色。
在黑衣女子身旁,有一团黑色的火焰在默默燃烧,悄无声息。
蓝衣女子将手中一柄冰蓝色的长刃丢到地上,嘴角露出一抹勾人魂魄的笑。“原来是你啊,怎么,为何管我的事?还在他体内种下你的炼狱命火,看来……”说道这儿,蓝衣女子走到黑衣女子身前,微微低下身子,抬起头,一双惹人怜爱的眼睛直勾勾的盯着黑衣女子那倾国倾城的面颊。而后又是皎洁一笑,嘲讽的道:“他是你的下一个修炼的鼎炉了。”
“身为八化的空谷幽兰,连我的命火都打不过,你是否觉得我不能随手碾死你呢?”黑衣女子沉声说道,她言语中不乏不屑之意。
蓝衣女子闷哼一声,凶光一闪。“若他就是个普通男子,恐怕你也不会种下命火吧,更何况,你以为我不知道你们这一族要在别人体内种下命火,必须要双修么?”她傲然的抬起头,面朝大海,眼中的得意之色毫不掩饰。“我看,恐怕是你对这个男子动了情。而我现在,杀了你的情郎,哈哈哈哈哈哈……”
蓝衣女子突然放声大笑,仿佛成了癫狂之人。她戏谑的看着黑衣女子,指尖托着下巴,低声说道:“你能明白我现在的心情么?”
“更何况,你一个孤魂野鬼,本族都视你为敌,还想杀我?你可能不知道,空谷幽兰之间都是有联系的,无论隔了多远,只要其中一个出现危险,另一个就会瞬间从千万里之外传送而来,而和我有联系的那一个,是神种殿下。”
“现在,你觉得你还能随手碾死我么?”蓝衣女子得意的说道,她伸手将黑衣女子的下巴抬起,逼得二人对视。
“空谷幽兰那圣洁的气质与魅力,为什么你一点也没继承。”黑衣女子平静的说道。
“你说什么!”蓝衣女子勃然大怒,她伸手一把掐指黑衣女子的脖子,将她提到空中。
而黑衣女子仿佛什么都没感觉到一般,抬起头,令人看到她眼中那一片无边的黑暗,以及,两点极亮极亮的光芒。
蓝衣女子忽的一惊,猛地收回手,连续后退几步,死死盯着黑衣女子,仿佛下一刻她就会卷起毁天灭地的力量。
“你知道他是谁么?”黑衣女子依旧平静的说道,只是她眼中那两个光点令人觉得她心中似乎并不平静。
“谁?!”蓝衣女子下意识的问道。
“皇。”
“不可能!这不可能!你别想骗我!皇在数千年之前那场浩劫中就死了,更不可能是这个毫无修为的乳臭味干的小孩!可笑!”蓝衣女子神情激动,她试图平复自己的心情,可那个字给她的震撼太大了,多少年来,从未没人敢公开的提过那个字,那是绝对的禁忌!
“如果我说,他是浩劫之源呢?”黑衣女子继续说道,她突兀的冷笑一声,一步步朝蓝衣女子逼近。“如果不信,你感受一下,自己的呼吸。”黑衣女子凑到蓝衣女子耳边,神秘的低声说道。
“不!不可能!”蓝衣女子惊恐的退后,她突然感到体内的真元紊乱,四处乱窜,碰撞,不停控制的摧毁着她的身体,甚至是神魂。
“皇是不可能死的,而一旦有妖将皇的生命精华抽尽,九个时辰之后,那个妖就会被皇的生命精华焚烧爆体而亡,皇就会借此夺回生命精华,或者重塑肉身。而妖呢?则会死的不能再死,连轮回也不能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