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们抬杠喜欢上纲上线,喜欢贴标签,甚至一些有水平的学者也不免乎此。易中天在一篇文章中说:“董仲舒这样说,他还是儒家吗?如果是,则儒家霸道;如果不是,则董某非儒。”其实,董仲舒自然是儒家无疑,但董仲舒的霸道,并不能推论出儒家霸道。就像我的偏执,不能推论出河南人偏执或者中大人偏执。
只是网友有这样的习气,久之就演变成了地域歧视、人身攻击。在网络中,网易文化的精髓,是一条“二楼定律”;豆瓣文化的精髓,是一句“兰州烧饼”。不要以为,混网易、豆瓣的网友们没有自己的原则,其实,他们的行为有着极强的规律性可循。如果你想深入了解那些规律,请看《动物世界》。
如果看完《动物世界》还没有发现,请看此文标题。
一切都在毫无征兆地走向失控
我考研时认识一位考友,他在郑州大学小西门外面租房,房租是每月七十块钱,没有暖气、电视、网线,只有一张床和桌子。他每天早上七点离开住处,自习到晚上十二点回去,每餐花在吃饭和路上往返的时间不超过半小时,每天下午跑步半小时,整个冬天没有换过棉袄外套。这么艰苦的生活,他一直自得其乐,整天都很开心。我认识他时,他已经是第二次考研了,这次也没有考上。我读研之后,听说他又考了两次,每次都报的同一个学校和专业。他坚持了四年终于考上了理想的学校,入学一个半月之后,他退学了。我和他交浅言浅,也没问过他退学的原因。私下想,也许考研对他来说是一种理想的生活状态,而不是过渡。
有个中年创业失败者跟我讲他的故事。小时候算命的对他说,他的财来得快去得也快,他给我看他的手掌,食指和中指贴得很紧,容易聚财;中指和无名指之间缝隙很大,容易散财。他创业三次,每次都能获得超乎想象的成功,但成功之后很快急转而下,迅速破产。我和他下过一盘棋,中盘我遥遥领先,最后一个不小心输给他了。这时该走了,我告辞,他说,你刚才输得不憋屈吗?不扳回一盘就走,晚上能睡好觉吗?我说,只是下棋而已,下次还有机会。他说,年轻人啊,你总想着下次有机会,怎么能把握住现在的机遇呢,你这种性格很难干出事业啊,一点不服输的劲儿都没有。我连称受教,回家后仔细想,明白了他破产的原因。他总是扼腕叹息,说如果在成功之后不再折腾,就不会有后面的那些挫败。可他每次都停不下来,于是每次都走向失控。
还听过一则新闻。某城中村被拆迁,之前贫困的村民突然有了数百万的补偿金。拿到补偿金之后,一家兄弟开车出门,路边一辆车妨碍了他们去路,弟弟开始按喇叭,哥哥说,按什么喇叭,直接冲过去把它撞开就行了,不就是赔点钱的事嘛,咱们又不差钱。后来的事情我不清楚了,但我知道很多买彩票中了巨奖的人,很快挥霍一空,最终沦落到比先前更窘迫的境地。
精神病学教授欧文·亚隆的小说《当尼采哭泣》里,弗洛伊德的老师布雷尔接到了一个新病人——尼采。布雷尔试图去治疗尼采的心理问题,却遭到了拒绝。尼采认为自己是伟大的精神导师,理应他来指导别人,不应被人指导。而接受治疗就意味着被人支配,他不能容忍。布雷尔想出一个高招,对尼采说,你来治疗我的绝望吧,我对世界绝望了,我渴望自由,但总是被监禁。尼采欣然答应。最终,尼采的孤独被布雷尔治愈,布雷尔的绝望被尼采治愈。在布雷尔被治愈之后,意想不到的事情发生了,他感到非常痛苦,他说:“当我抓住了我的自由的时候,我惊慌失措。在恍惚之中,我试图背叛自由。事实是,我被自由给吓坏了。”
自由是不是他所渴望的呢?是的。但是,得到极度渴望的东西未必是好事。一旦实现,要么毁了梦想,要么毁了自己。一个人极度渴望的东西,突然间得到了,失控就会发生。当你追求的梦想不能实现时,你会很清醒自己所处的位置,觉察到自己的卑微、渺小和无力,而一旦实现,梦想闪耀的光芒是如此刺眼,以至于你很难再看到自己身上的瑕疵和局限。很多时候,你背负着的压力也正是撑起你的支柱,当这股力量瞬间消失,你的大厦可能顷刻坍塌。正如不再受困于五行山下之下的孙悟空,要想降服他,必须用紧箍咒。
布雷尔的故事也是大多数人的写照——他们如饥似渴地渴望自由,而当自由真的降临到他面前时,他会惊慌失措。许多人把没有自由归结于外界没有给他足够的自由,因之而忽略的另一重要原因是,也许他们根本无法驾驭自由。如果他不能克己,他想要的“自由”会将他引向堕落的深渊。
事情总向着不可预期的方向变化,一切都在毫无征兆地走向失控。梦想的最好归宿,不是实现,而是有一天,你猛然发现它已不再是你的梦想。正如孙悟空成为斗战胜佛之时,想去掉紧箍咒,却发现紧箍咒已经不在头上了。
不要被你的天赋所驾驭
说起“涌金系”的倒掉,不得不让人想到几年前自杀的魏东,而这一切则警示我们许多事情还是慢点好,步子不宜太快。如果魏东把他十年做完的事情,拉长到五十年来做,故事就会完全换成另一个版本。“成住坏空”是这世上永不更易的法则,巅峰之后的覆亡在所难免。那些收不住脚的人,并不是不懂得这个道理,只是一心想把自己的天赋发挥到极致。
史书上都有先例的。岳飞为什么“挂”得那么早?打仗打得太猛了。曾国藩就懂得这个道理,湘军攻下南京城时,他的恐惧不比兴奋少。明末流寇苟延残喘了那么久,不是平叛将领剿匪不力,是他们恐惧,他们不敢赢太快。
兵强则灭,木强则折。鼎盛和崩溃永远都是一纸之隔。一个人在鼎盛时期所做出的成绩,也许应该谦卑地归功于上天和命运。因为对于绝大多数人来说,一生之中鼎盛时期只有一次,过去了,就没了。
我认识的人中就有一位天才,智商不知道高出我等常人多少倍,我原以为他会前途无量,突然有一天,他病了,脑子出了问题,开颅做手术之后,智商变得和平常人一样。不过他跟我说,他已经很幸运了,和他得同样病的人,半年之后,非死即残,而他除了平时经常头疼之外,并没有大碍。上天给了他好天赋,他还没来得及用,天赋就溜走了。所以,一个人千万不要以有天赋者自居,逞强恃能,没准儿哪天它就没了。上天是怎样给你的,就会怎样从你手里夺走。像江淹的“彩笔”一样,并不是终身有效。
不过这样还算好,天赋怎样来,就怎样去,至少没把自己给折进去。而许多人,天赋没有离他而去,他却最终折在了自己的天赋上。
钱穆先生讲过一个故事。他年轻时,有几年练习打坐。一天正打坐时,外面有笛声传来。他的静坐功夫不浅,平常的乐器声干扰不到他。只是,在曲子快结束的地方,有一个拍子错了。钱穆恰好非常熟悉这首曲子,听到这里感觉特别别扭。吹笛者一首曲子反复地吹,每次吹到那个节拍处,钱穆就忍不住停下冥想,去听那个错了的地方。他感慨,如果不是自己十分熟悉那首曲子,就可以不被干扰。所以一个人的长处,在很多时候正是自己的短处。
钱穆先生是大师,他知道一个人的长处会成为他的短处,所以他能驾驭自己的天赋而不为之所驭。而好多天才,却被自己的天赋给驾驭了。
知及之,仁不能守之,虽得之,必失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