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傍晚的黄昏就这样成了江夏和云依宁俩个人的秘密,在一场痛哭以后,俩个人莫名其妙地成了好朋友,忽然变得形影不离。同学们都觉得不太适应,原来针尖对麦芒的俩个人好成了一个人,连丁哲华都来问江夏怎么回事,不过江夏只是神秘地笑笑。
初三的那个夏天,天异常的闷热,一班的人经过了中考的洗礼,一个个变得成熟起来。一班的中考成绩相当不错,大部分同学都直升了二中的高中部。程风行、丁哲华和云依宁分别进入了市总分前十,江夏也吊着尾巴进了二中的最低分数线,为此,江爸爸和江妈妈高兴地在自己的大饭店里请了全班同学和老师大吃了一顿。
暑假里程风行照例打工,这次去了KFC。江夏偶尔来了兴致,就跑到KFC捣乱,站在程风行的柜台前,点一个换一个,点一个换一个,折腾大半天,一样东西也没买,看着旁边程风行的主管一张脸涨得象猪肝一样,就没心没肺地大笑起来。
一开学,她就兴高采烈地到高一一班报到,刚刚坐下,和新朋友老朋友打了个招呼,往讲台上一看,那个笑面虎蒋老师正在上面冲她乐呢。
蒋老师本名蒋正气,因为这个名字被历届学生取笑。他毕业于S市师范大学,大学期间成绩优异,曾任两届校学生会主席,能力优异,进入二中后除了担任高中部的数学老师,还兼任了政教处的工作,在学校里算得上是炙手可热,这次,他担任了一班的班主任。
相处久了,大家发现这个原来看起来很阴险的笑面虎老师其实是个很不错的人,坦率、风趣、亲切,学识渊博,虽然主攻数学,但是知识面很广,听他讲课时不时会天南海北地扯几句,让枯燥的数学也变得生动起来。
江夏好像特别对他的眼缘,经常和他嘻嘻哈哈地聊天,跑到蒋老师的办公室听他讲以前在大学的趣事,讲他和他的女朋友,讲他在政教处怎么动脑筋让学生和老师这两个对立的群体“和谐”起来。有时候也会讨论一些比较深刻的问题,有一天蒋老师就问:“你对什么感兴趣?”
江夏想了想,困惑地说:“我没什么感兴趣的。”
的确,她学东西都是三天打渔两天晒网,兴趣来了画画、陶艺、羽毛球什么都学,兴趣没了全丢到九霄云外。
“那有没有想过以后做什么?”
“好像也没有。”江夏不好意思地说。小时候写作文《我的理想》,全是抄作文书上的,不是当老师就是当科学家。
“你应该好好想想。”蒋老师温和地说,“你可以不为了未来而读书,这是你的幸运,但是你要为了自己而读书,为了喜欢而读书。”
江夏第一次仔细地审慎起自己来,第一次想要问问自己到底想要什么,也第一次开始崇拜起这个学识渊博、见解独特的老师起来。
不过,江夏的思考也只有五分钟的时效,没一会儿,费扬帆跑到她们班喊她去打台球,这人生目标就被她扔到了九霄云外。
这两天她跟着江春看斯诺克比赛,瞬间就迷上了这个优雅的室内运动。费扬帆是个运动好手,什么项目都会玩,这下就成了她的教练了。江春深怕他们去小台球室碰到小混混,就在离学校不远的一个健身俱乐部里给他们包了月。
丁哲华和程风行也一起跟了过去。只不过丁哲华还跟在江夏后面比划两下,而程风行只是漠然地站在那里,双手插在裤兜里,面无表情地看着他们,思绪仿佛飘到了九霄云外。
不一会儿,江夏击出了一个好球,一杆进洞,丁哲华和费扬帆都鼓起掌来,她一看,程风行依旧纹丝不动地站在那里,眼光好像穿透了台球,落在某个不知名的地方。
江夏不满地举起球杆戳戳他,说:“喂,你干什么呢,不想来就别来。”
程风行沉默地看着她,把她的球棒轻轻地拨开。
费扬帆笑着说:“我们的程大才子在想着数学题呢,小夏你别打岔了。”
江夏有点生气:“喂,你心思都不在这里跟着我来干吗?回家去看书吧,省得耽误你的功课。”
程风行忍耐地看着她,皱着眉头说:“你别闹了。”
丁哲华赶紧过来打圆场:“好了好了,小夏我们几个打。”
江夏把球杆一扔,背起书包,一声不吭地走了。程风行不紧不慢地跟在后面,江夏听着他的脚步,只觉得心头有一把火在窜。走到一个转角,她忽地转过身,问:“你跟着我干吗?”
程风行不说话,只是固执地站在那里。
“你是不是觉得我特别幼稚,特别没有追求,特别游手好闲,特别无理取闹,特别难伺候?你是不是打心底里看不起我,还不得不一直跟在我旁边?”江夏一口气说了好大一段话,差点接不上气来,“我告诉你,从今天起你解放了,本小姐不用你跟在我身边了,我这就和哥哥去说去,我嫌你烦。”
程风行心里一痛,嘴里艰难地蹦出几个字:“小夏,你别闹。”
江夏心里越发火了:看来这些话说到他心坎里去了,连半句解释都没有。
“以后我也不要和你一个班,过几个月分班了,你选理科我就选文科,你选文科我就选理科,你想干吗就干吗,再也不用勉强自己了!”说着,她狠狠地踹了程风行一脚,怒气冲冲地往前走去。
程风行痛呼了一声,仓促地揉了几下,正想跟上去,只见江夏转过头来,大声说:“不许跟上来!你再跟着我喊非礼了!”
程风行愣在原地,眼睁睁地看着她扬长而去。原来,他连默默地陪在她身边的权利都快要没有了。
江夏一直到吃晚饭的时候也没有回家,江春下班的时候看到等在门口的程风行,淡淡地说:“别等了,我们先吃饭吧,小夏说她不回来吃饭了。
这一顿饭吃得比任何时候都要漫长。好不容易等到大家都吃得差不多了,程风行刚想离席,江春笑着说:“小行,这几年你一直帮我照看着小夏,真是辛苦你了。”
程风行心里一沉,抬起头来,看着笑得如沐春风的江春。
“小夏长大了,有自己的主意了,再说,她是个女孩子,你老跟着她也不方便,以后你们就各走各的吧。”
孙阿姨在一旁有点担心地问:“没有关系吗?小夏会不会生气啊?”
江春安慰说:“不会,就是小夏打电话来这样说的。这样小行也可以有更多时间可以读书。”
程风行一下子站了起来,用力过猛,差点把餐椅给撞翻了,他却浑然不觉,走回自己的房间去了。
程风行更沉默了,离他一公尺之内就能感受到他冰冷的气息,一些亲密的同学明显感受到了他和江夏之间的变化,云依宁悄悄地问江夏:“怎么回事?忠犬怎么变样了?”
她最近迷上了看言情小说,忠犬、腹黑、天然呆……一些奇奇怪怪的词总是从她嘴里蹦出来。
江夏皱着眉头,不耐烦地说:“别提他了。你倒是有什么进展没有?看了这么多小说有没有学来几招?”
云依宁有点沮丧:“没有,他总是对我客客气气的。”
“先和你说好了,你再不抓紧,要是哪天我心情不好了,就把他给收了。”
“得之我幸,失之我命。”云依宁故作大方地说。
“切——”江夏不屑地说,“谁啊,当初在我怀里哭得那么伤心,哭得我的心都碎了。”
云依宁脸皮薄,顿时就红了起来,气哼哼地呵她痒痒,两个人闹了一会儿,江夏忽然悠悠地叹了一口气:“你说,喜欢一个人到底是什么感觉啊?”
云依宁想了想,背了柳永的《蝶恋花》的下半阙:
拟把疏狂图一醉,对酒当歌,强乐还无味。衣带渐宽终不悔,为伊消得人憔悴。
江夏听得悠然神往,良久,她轻哼了一声说:“我才不要碰到这么一个人呢,多傻,就让别人为我衣带渐宽,我还是做我的江夏吧。”
云依宁眨眨眼取笑说:“是啊,江大小姐,男人们都是绿叶,等着你这朵娇滴滴的花来采呢。”
两个人正说着呢,蒋老师忽然出现在他们面前,敲了敲江夏的桌子,说:“到我办公室来一趟。”
江夏是办公室的常客了,一进去就大大咧咧地坐了下来,翘起二郎腿,问:“蒋正气老师,请问有何贵干?”
自从得知了蒋老师的大名,这个正义凛然的名字就成了全班同学取笑的对象。
蒋老师喝了一口水,沉吟了片刻,问:“程风行怎么了?我觉得他整个人好像变了一个。以前只是有点沉默寡言,可是现在好像对谁都爱理不理了。”
“蒋老师,这个你怎么来问我,问他去啊。”江夏阴阳怪气地回答。
“问不出来才来问你,你别打岔。”蒋老师忽然冲着江夏一乐,笑得江夏心里直发毛,初三那次他也是这样冲她笑的。“你们俩不是一直形影不离的,我还以为……”
江夏心里莫名一跳,顿时脸上发起烧来:“你以为什么?我可是热爱学习的三好少年。”
蒋老师微微一笑:“其实,我一直觉得,美好的青春需要美好的爱情作伴,如果处理得好,可以学业和感情双丰收的。”
江夏不相信地瞪大了眼睛:“喂,你不会是在套我的话吧?等我说出心里话然后那个王老师就跳出来往我身上扣个警告的处分!”
王老师是政教处的另一个女老师,已经五十多了,被校内学生誉为更年期杀手。
“你都能威胁说要和我师生恋,还能怕这个东西?”蒋老师笑着说,“再说,我也年轻过,当然也早恋过,能理解你们的心情。”
江夏怎么听都觉得有点别扭,想了一会儿才恍然大悟:“你又诱导我!我和程风行根本不是那么回事。”
蒋老师看她不象说假话的样子,不由得皱起了眉:“我看程风行这小子的样子很像失恋了,难道不是你?过一阵子他就要去参加全国数学竞赛了,这个状态不行啊。”
江夏顿时心里不是滋味起来。哼,难道这个讨厌的程三娃居然有状况了?
还没等江夏调查出来程风行有没有状况,丁哲华就向江夏表白了。
到底是心思缜密的语文高材生,和费扬帆冒失的告白有天壤之别。在一个春暖花开的傍晚,他约了江夏去了学校隔壁的公园,在一片绿意盎然的大树下,在一条潺潺欢唱的小溪边,捞起了一个精致的漂流瓶,递给了江夏。
江夏打开了瓶子,把里面的小纸条一张一张展开,每一张都用清秀潇洒的笔迹写满了不同的字,旁边还配了手绘的图案。
“我是天空里的一片云,偶尔投影在你的波心——”
“胸怀中满溢著幸福
只因为你就在我眼前
对我微笑 一如当年
我真喜欢那样的梦
——”
在那一刹那,江夏忽然就感动了。她抬起脸,望着这个温雅的男孩,阳光的余晖洒在他的脸上,她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怎么这样看着我?是不是感动得说不出话来?”丁哲华微笑着问。
江夏握着这小小的漂流瓶,忽然觉得这小小的东西那么地沉甸甸,里面装满了一个少年满满的心意。
“你为什么喜欢我?”她呐呐地问。
“我也不知道,就是喜欢了。”
“我还没有准备,你知道,我哥哥——”江夏的语声被丁哲华打断了。
“不要用这样的话来敷衍我,我只想听听你的心里话。”
江夏想了一下,说:“我也喜欢你,但是我想不是你要的那种喜欢。”她坦率地迎向丁哲华的目光,“其实我现在也不知道那种喜欢是什么样的。”
“没关系,我等你慢慢想。”丁哲华微笑着说,“在这以前,先保持你的那种喜欢吧。”
江夏一下子高兴起来,捶了一下丁哲华:“你弄得我好紧张,还以为要连朋友都没得做了。”
江春可还不知道自己的妹妹已经桃花朵朵开了,他大学毕业以后接手了江爸爸的一部分饭店,开始大刀阔斧地进行一些自己设想的改革,把饭店重新定位,专门开辟了一个精品路线,装修优雅古朴,菜色精致华美,带着浓重的上个世纪初的奢华浪漫的情调。一开张,就受到了都市金领的青睐,一时之间,周末和双休日都需要提前一天定位,翻台的客人都需要等到八点多。
为了庆祝饭店的成功,江春特意叫了一家人到这个名叫“周庄”的饭店吃饭。周庄坐落在市中心,临江而立,整栋建筑雕梁画栋,墙壁全部用古朴的青石砖砌起,门内小桥流水,优雅美丽的荷花池,高高的门槛,穿着旗袍的迎宾小姐,整座建筑里面回响着周璇清澈的略带金属音的歌声。
坐在雅致的包厢里,江爸爸看看自己的一双儿女,又看看程风行,心里十分高兴。他要了一瓶红酒,决定一醉方休。几杯红酒下肚,江爸爸有点话多起来:“小行啊,听说你这次数学竞赛得了全国第一,很厉害啊,要什么奖励,跟伯伯说。”
程风行垂下眼睑,说:“是我们的数学小组第一。不用了,谢谢伯伯。”
“不管是什么第一,总而言之小行很有出息。准备考B大还是Q大?考上了伯伯说出去也很有面子。”
“还没想好。”
一旁孙阿姨插话说:“小夏准备考什么?叫小行和你考一个学校去。”
江夏哼了一声:“我就不拖别人的后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