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越侧着耳朵听了听,开始后悔自己把晓燕放进来了。
她做了一个噩梦是不假,但是缓一缓神,说不定还能睡到天亮。晓燕这么一来,后半夜也别想睡了。
“郭越姐,你听啊,你听啊!”晓燕还是不依不饶地摇晃着郭越的肩膀,“听到没?”
“没有。快别瞎说,”郭越的心脏扑通、扑通狂跳了起来,都堵到嗓子眼了,“睡觉,睡觉!疑神疑鬼的。”
“哎。”晓燕听话地躺下,把两手搭到被头上,“郭越姐,你可别关灯啊……”
郭越刚想说“不关灯怎么睡”,但还是忍住了。
白炽灯在头顶上“呜啦呜啦”地响着,两个人都闭着眼睛一动不懂地躺在被窝里,实际上谁也没睡。
沉默了半天,晓燕幽幽地说了一句:“郭越姐,你说她是不是真回来了,在下面打乒乓球呢?”
郭越假装自己睡着了,没有理她。
实际上晓燕怕,郭越心里头比她还怕。因为刚才郭越也听到二楼的活动室里确实有动静。那是一种清脆的“啪嗒、啪嗒”声,不仔细听还听不到,非常像乒乓球砸在球台上的声音。就好像真的有人半夜三更不睡觉,在那儿练习乒乓球一样。
但这是不可能的。
郭越他们单位除了牛舍那些临时工,正式职工才只有三十来人。所以一共四层的宿舍楼,女人住了两层,四楼生产、三楼行政,男人加一块儿却连一层都住不满。站里就把二楼拿出来作了活动室,里面装了几张乒乓球案子,台球桌、跑步机之类的,给大家锻炼身体用,也算是帮助大家打发下太多的空余时间。因此郭越单位的女人们就算是以前不会玩乒乓球,自从单位搬来以后也多少会打两拍。晓燕和司路雨都是经常去活动室打乒乓球的常客。
但是有一样,郭越单位的男女职工宿舍本来是分开的:两条楼梯,男左女右各走一边。男舍封闭了三、四楼的楼梯,女舍封闭了一、二楼的通道。开始建立活动室的时候,女职工们打乒乓球的热情高涨,为了方便出入,就把通往二楼的封闭打开了。因此二楼的活动室就像一个空中走廊,通过它既可以去男宿舍,也可以去女宿舍。
所以为了避嫌,就有了一个不成文的规定:一过了晚上十点钟,二楼活动室就关门了,男、女职工宿舍两头挂锁,谁也进不去。
因此二楼的活动室晚上是不应该有人在里头的。
再说,就算有人半夜睡不着,跑去打乒乓球,那也应该有脚步声啊,除非……
郭越不敢想了,拉住被角蒙上头刚刚有些睡意,一阵刺耳的警报声却在夜色中奔袭而来。
野地里到底是跟城里不一样,尤其是夜里。一样上床睡觉,野外的那种安静会让习惯了嘈杂的城里人头皮发麻。在一个相对死寂的背景下,所有的声音都会被无限量地放大,针鼻儿掉到地上都会让人以为是地震,何况是这样刺耳的警报声。郭越已经吓得连头都不敢从被窝里伸出来了。
晓燕在旁边轻轻地用胳膊肘撞了撞她,“郭越姐,你听。”
郭越蒙着脑袋闷声闷气地说:“还听啥啊!”
晓燕叹了口气说:“今天晚上还真睡不成了。郭越姐,你起来咱俩打扑克吧!”
郭越实在忍受不住了,翻身坐起来,闷吼了一声:“有病啊!”
晓燕被郭越的态度吓了一跳,委屈地瘪了瘪嘴,不说话了。
这时候一阵沉重的脚步声从楼梯上传了过来,三楼也有人开门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郭越就听见办公室副主任赵琳压低的声音:“怎么回事?”有个男人声音低沉地说了些什么,然后脚步声又下楼去了。
四周再次安静了下来,郭越却半点儿睡意都没了。
她在被子里用脚踢了踢晓燕:“你不是说打扑克吗?来啊!”
晓燕卡巴了两下眼睛,扭捏地说:“在我屋里呢,我不敢去拿。”
……
“郭越姐,你说这天气说热就热了,穿啥呀?”
“穿裙子。”
“可是过年的时候都吃胖了,腿这老粗,咋办啊?”
“减肥!”
两人有一句没一句地搭着话,就这么稀里糊涂地睡着了。
一阵悠扬的手机铃声把郭越从睡梦中惊醒了。晓燕迷迷糊糊地睁开眼睛:“郭越姐,你电话。”
“不是电话,是我定的闹钟。”郭越伸手按了下摆在床头柜上的手机,铃声停止了。
两个人在一张小床上挤了一晚,郭越只觉得自己腰酸背痛,浑身上下没有一个地方是舒坦的。但是想到昨天晚上对待晓燕的严厉态度,郭越不免有点儿后悔,就柔声地对晓燕说:“你再睡会儿。”
“嗯。”晓燕睡意朦胧地说:“郭越姐,你又去锻炼啊?”
“是啊,你去不去?”郭越一边穿衣服一边问。
“我才不去呢!”
“你昨天晚上不是还嫌自己长胖了吗?”
“胖也不去。”
晓燕翻了个身,把身体舒展开,又睡去了。
郭越蹑手蹑脚地开了门。
宿舍楼里头静悄悄的,就好像昨天晚上任何事情都没有发生过似的。走廊上清晨的阳光照射进来,竟然已经有了几分热辣。看来今天又是一个炎热的天气。
郭越刚走到楼门口就看到了管理宿舍的胖阿姨。
“郭越,又去锻炼啊?”胖阿姨先跟郭越打了声招呼。
“哎,孙姐,你天天都起这么早。”郭越连忙回答说。
“郭越,我看你以后别出去锻炼了,就这院儿里头跑跑就得了。这么大一个院子还不够你跑啊。”胖阿姨有事儿没事儿的闲磨牙。
“我怕人家笑话我。”郭越笑了笑说。昨天晚上胖阿姨好像也没睡好,眼睛下面挂着大大的两个眼袋。
“嗨!单位一共就这点儿人,谁不知道谁啊,笑话啥!”
郭越笑了笑,没吭声就要往外走。
胖阿姨在后面提高了嗓门:“今儿,你愿意也好,不愿意也好,也都是去不成了。”
郭越回过头来奇怪地问:“怎么啦?”
“怎么了?大门让人家给锁上了。”胖阿姨边说边往里走,紧接着又扬声叮嘱了一句,“你可千万别去看。”然后一转弯不见了。
郭越站在原地,没听明白胖阿姨什么意思。什么事儿大门锁上了,还不让去看?
郭越出了楼门还没走出多远,就看到保卫科科长郑凤阁领着几个男同事正骂骂咧咧地往回走,旁边跟着一个低头耷拉脑的小保安。
“郑科长!”郭越连忙上前打了声招呼。
“啊?”郑凤阁猛一抬头看见郭越,连忙挤出来一个笑脸,“小郭越,锻炼去啊?”
郑凤阁这么一抬头倒把郭越吓了一跳。只见他那大如牛目的双眼里头,红彤彤地布满了血丝,就跟鸡血石似的。
这时候郑凤阁旁边的几个男同事开始七嘴八舌地劝郭越:“别去了,别去了。”
“今儿给你放假了。咱奥运不缺你一个。”
郭越连忙问道:“这是怎么了?”
“嗨,傻丫头,”郑凤阁上前扒拉着郭越的肩膀,给她来了一个向后转,“不该问的别问,省得吃不下饭。”
郭越听他这么一说,也不敢再问了,转身跟着往回走。就听见郑凤阁在骂那个小保安:“你他妈的死人啊!”
小保安嘟嘟囔囔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
这个时候郑凤阁又抬起头来对郭越说:“小郭越啊,我们还有点儿事儿,你自己先回吧。”
郭越只好快抢几步走在他们前头,回宿舍去了。
就这么一会儿的工夫,晓燕已经睡得打呼了。提心吊胆了一晚上,郭越也觉得困倦得不行,把晓燕往里推了推,合衣躺在旁边也睡了过去。直睡到过了早饭的时间,走廊上扑通扑通的脚步声把两人吵醒了。
晓燕睁开眼睛:“郭越姐,你不是去锻炼了吗?”然后又好像明白过来了似的,自己跟自己解释:“噢,不是。是我刚才做梦你跟我说的。”
郭越心里直觉得好笑,也没说什么。
等两个人收拾停当去了食堂,早饭的时间已经快过了,食堂里头没有几个人。
晓燕一边狼吞虎咽,一边还跟郭越交待:“昨天晚上的事儿千万别说出去啊,省的别人说咱们造谣。”
郭越心里头一阵苦涩——我跟谁说去啊?现在大伙儿都孤立我。
实际上,郭越这么想也是冤枉大伙了。本身郭越的性格说是孤傲也好,自卑也好,反正就是不愿意同别人交往,都到单位1年多了,跟同事的关系还很生分。因此,一旦处境尴尬了,人们自然而然地会跟她划清界限。所以昨天的事儿,也不能说是没有郭越自己的因素在里头。
但是郭越自己不这么想,郭越很委屈,她想的是:我都来这么长时间了,你们什么时候听过我传别人的闲话,造别人的谣?你们这样疏远我,把我看成什么人了?不就是为了那点儿钱吗!
郭越越想越气,饭也不吃了,坐在那里直愣神儿。
晓燕也是乖觉的,看到郭越气色不对,连忙把饭往自己嘴里紧扒拉两口,然后把筷子一放:“郭越姐,我得干活去了。”说完一溜烟,跑了。
晓燕是单位的勤杂员,她的主要工作就是在上班之前把书记室、站长室什么的打扫干净,给领导跑跑腿儿,还有就是开会的时候给沏个茶、倒个水什么的。活儿不累,很轻松。反正一样是正式在编的职工,晓燕不但不觉得干勤杂低人一等,相反还因为空闲时间多,对自己的工作相当满意。
郭越一个人慢慢悠悠地吃完了早饭,食堂里的人都走光了。眼看着上班的时间还没到,郭越又去宿舍补了一觉,直到上班铃响了,这才满肚子委屈地下楼,去了生产科。
同事们疏远她,再加上昨天晚上那个梦,司路雨的这个活儿,郭越不想干了。但是她也知道,不想干也不行。现在顶替司路雨的这份工作,是个烫手山芋,没有那么轻易可以摆脱的。
等郭越进了生产科,发现情形又不对了。
往常这个时候,大家都手脚忙碌地在准备仪器、写标签、配液,每个人都不闲着。现在几个人正坐在椅子上闲聊天,连仪器上面的罩布都没打开。
郭越一进来,几个人都同时闭口不谈了。张东旭咳嗽了一声:“我出去抽根烟。”起身走开,剩下几个女人大眼瞪小眼。
郭越心里一阵尴尬,也不好意思问她们在聊什么,就一心指望着牛舍的人快把牛牵到采精室,好开始干活儿。可是也奇了怪了,平常这个时候牛舍的那些临时工都已经牵着牛等在采精室的外头了,现在老远地听见牛在牛舍叫唤,外头的采精室却一点儿动静没有。
郭越心里头虽然想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儿,但是看到那些女人们的态度,也懒得开口问个为什么,就坐在椅子上玩手机。白丽娜往她这儿瞄了一眼,没说什么。刘秀萍跟王红娟使了个眼色,两个人也出去,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了。只有高娃一会儿看看表,一会儿往窗户外面的采精室张望张望,好像心里头很焦急的样子。
过了一会儿,郭越听见一声门响,有人把采精室和操作室隔壁的隔间门打开了。高娃听见声音连忙走过去,郭越就听见高娃问:“陈魁,你怎么进来的?”
就听见那陈魁答应了一声:“跳墙。”脚步声声就进了操作室。
进来这人身材中等,面目黝黑,穿着一身牛舍里头临时工常穿的迷彩服,高挽着裤脚,露出下面的一双解放鞋来。郭越抬头一看,认识,是牛舍一个管负责采精的小头头儿。只不过以前一直都不知道他叫什么名字。
陈魁进了操作室左右望了一眼,又问白丽娜:“你们科长呢?”
白丽娜正在那儿无聊地抠指甲,现在抬头看了一眼陈魁:“说出去抽烟去了,也不知道去哪儿。”
陈魁又转过身来对着跟进来的高娃说:“这活我一个也没法干啊!”
“他们呢?”高娃着急地问。
“都在外面呢。有的一看那样,转身就回家了。”
高娃说:“你不跳墙进来的吗,他们怎么不跳墙?”
陈魁好像觉得高娃这话说得特别傻,回道:“那围墙那么老高,还是倒钩刺儿,你以为人人都敢跳啊?!”然后看到高娃失望的表情,又跟上一句作注解:“再说,他们还乐不得歇着呢。”
高娃急得直搓手:“这昨天开会耽误半天了,今天又耽误……”
陈魁一屁股坐在刘秀萍的椅子上,反倒开始安慰高娃:“革命工作天天有。你也别急,等门开了他们就进来了。”
这时候白丽娜也凑过去:“听说两个门全给堵上了?”
陈魁点了点头:“这帮犊子,太不地道了。”然后又抬头问白丽娜,“你没去看看啊?”
白丽娜连连摇手:“我可不去!”
陈魁又觉得很好玩似的笑嘻嘻地看着郭越:“你没去看啊?”
郭越正听得满头雾水,听这么一问,自然而然地反问了一句:“看什么啊?”
陈魁看到她这个反应更乐了。指着郭越对高娃说:“看这大小姐,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还不知道外头出什么事儿呢。”
高娃不好意说什么,也就笑了笑算作回应。
可陈魁兴致起来了,笑哈哈地望着郭越:“不知道怎么回事儿吧?我告诉你……出大事儿了,”然后又故作神秘地顿了一下,一个字儿一个字儿地说,“咱单位呀——这回——臭了!”
白丽娜听他这么一讲,就像听到了什么最有意思的笑话一样,把两手一拍,笑得是花枝乱颤。
高娃也在旁边忍不住扑哧一声笑了出来,然后又埋怨陈魁说:“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拿这事开玩笑。”
被他们这么一说一笑,郭越脸上有点儿挂不住了。别人都知道,就自己不知道,显得自己是白痴似的。
“到底怎么了?”郭越有点儿不太愿意了。
看到郭越的表情,白丽娜不屑地来了一句:“你不会自己去看?”
郭越站起来就往外走,高娃在她后面叫:“郭越,别去了,没什么好看的。”郭越也不理,开门出去,还听见白丽娜在一边儿说:“反正闲着也是闲着。她愿意去看就去呗,也回来给咱们讲讲。”
陈魁笑得跟头牛似的:“她还真去看了!你说这姑娘她傻不傻?”
郭越还没等走到单位的大门口就后悔了。她脸色一红,捂住鼻子,转头就往回跑。
原来单位大门被人从外面锁上了,门顶上还缠上了一块大白布做的横幅,上面用墨汁歪歪斜斜写着几个一米来高的大字:“我们要种地!”。要是光这些还好了。最让人难以忍受的是,大门外头还堆了一堆高高的农家肥。从上到下好几米高,跟座小山似的,把整座大门都埋在里头了。也不知道那些人是怎么把这些东西收集起来,又是怎么运来的。
郭越单位是二级防疫单位,为了不让出入的车辆传染瘟疫,在大门口挖了一个长条形的消毒池,池里头平时都灌着石灰水,现在那些农肥一直从铁栏杆的大门外头钻进来,落得满池子都是黄浆浆的,跟屎尿汤一样。
这些农家肥里头有庄稼秸秆、牲畜粪便、人屎人尿、鱼塘清出来的陈泥等等,各种气味混合在一起简直就是臭不可闻。单位里头的人就是再不怕脏、不怕臭,也不敢去想办法开门。因为门一开,说不定那座农肥山就会倒下来,把人活埋在里面。
好好的一个人让粪堆给压死了,这谁受得了啊?
所以,就算是郑凤阁他们一早上就发现了这个情况,也是束手无策,堪堪地看着一个大太阳越升越高,把整个院子熏得奇臭难闻。
郭越早晨出来的时候,也不是没有闻到这股子臭味儿。但是当时她跟自己解释,这是因为单位里养了牛。百十头牛一起排泄,现在天气越来越热了,那味道能好闻吗!这回儿自己非得巴巴地跑来看这座大粪山,郭越都被自己气得要死。
从一早上人们就提醒她说,不要看,不要看。她这是跑来看个什么劲儿啊,回去还不得让人笑话死!
实际上觉得丢脸的何止是郭越一个人,郑凤阁现在觉得自己都快窝囊死了。
郭越只看到大门这一面。实际上这座壮丽的小山,在郭越他们单位的后门还有一个小号的复制品。前后门这么一堵,里面的人出不去,外面的人进不来,别人先不说,那些牛舍的临时工就先炸锅了。这些临时工都是就近招来的,一大早从家出来上班,看到单位这个样儿,说什么的都有,有的当时就不想干了。其他人就在外面拼命往里头打电话,要里头的人拿主意。反正现在手机也便宜,人人都有,郑凤阁的手机都快让他们给打爆了。那个平时没主意的书记也毛了,拼命地催郑凤阁赶紧解决问题,说什么影响不好之类的。
他郑凤阁干了这么多年保卫了,还不明白这样的事儿影响不好?!
明摆着,门口这两堆农肥是单位搬迁的时候,被征地的那些农民的手笔。这事属于征地纠纷,事情可大可小,主要还是看政府怎么调节。他一个小小的保卫科长能在里头解决啥问题?你今天把粪清走了,明天他们再拉回来,累死你也弄不明白,还白让人小瞧了。
所以郑凤阁横下一条心,管你谁说些什么,我都按兵不动,就打电话报警,再打电话给主管单位,等着政府来解决。
这一等,可就等得没边儿没沿了。
原来,郭越的单位是市属的单位,搬到黄花湖来之后,报警是由黄花镇管。这黄花镇接到报警,一听就明白是怎么回事儿了。首先是黄花湖边上的这块地历史特殊,很多事情不好处理。其次这块地是市里头直接征的,跟黄花镇一点儿关系都没有。现场就一张横幅,两堆农肥,又没抓住人,出警也没意思。干脆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假装不知道,不来了。
市里那头一来是一级压一级,一层层汇报上去都不知道要多少时间,哪能那么快就有反应?二来是山高皇帝远,这些农民闹事也不在市区内,市民又不知情,新闻媒体不会报导,影响不大。于是层层领导都是想着下面的人自己解决,干脆也没人管了。
所以堵住郭越单位前后门口那两堆粪山,直堆到太阳西斜,也没有动静,就好像横下心来要给郭越他们单位站岗了。
郑凤阁也是被弄得没有办法,才不得不给书记打报告,说让单位出钱,在附近农民那里雇几辆车把那些农肥拉走。书记一听说要单位出钱,还犹犹豫豫地不太愿意。郑凤阁心想:你不愿意,我还更不愿意呢。
郑凤阁心里头明镜似的,那些粪肥就是那些农民搞的鬼。所谓雇车,不过花钱请那些人把自己拉来的东西再拉回去,实际上就算是闹事儿的奖赏。
但是事已至此,别无他法。郑凤阁就联系些本地的临时工,再让他们去联系当地的农民,然后农民漫天要价,郑凤阁就地还钱,这件事情轰轰烈烈地就这么过去了。但是郑凤阁心里头也明白,这事儿不可能就这么完了。
那些农民就像牛尾蝇一样,哄是哄不走的。一旦尝到了甜头,下回还得来。
这头郭越含羞带臊地回了生产科,大伙又去聊别的去了。无非谁家孩子学习好坏、哪个电视剧是怎么演的、什么毛线衣又是什么针法,也没有人搭理她。白丽娜正眉飞色舞地聊着一部韩国的电视剧,看到郭越进来也只是瞟了她一眼,然后继续宣告剧情去了。
就这么晃晃悠悠地过了一上午,吃过午饭,张东旭回来了,说牛舍那些人看这么久都不开门,都回去了。眼看着今天生产不成,他跟书记打过报告了,今天就休息了,周日加班。
女人们一听说周日要加班,都纷纷埋怨着,也就散了。
郭越早就在那儿坐不住,一听说休息,一溜烟儿地跑回打字室去了,她心里头还惦记着“那谁”给她一天时间考虑,到底要不要给“他”做徒弟的事儿。
实际上郭越也不知道“那谁”是“他”还是“她”。
郭越属于很矜持的那种人。也可能是因为对自己容貌自负,郭越跟人在网上接触从来都不肯视频的,甚至连语音聊天也不用。她总有个想法,就是要把自己严严实实地隐藏起来,好像生怕别人一旦把网上的她和现实中的她联系起来,就会天塌地陷似的。
“那谁”跟郭越也很相似。两个人在网上结识了几个月,聊天的时候只是打字。“那谁”从来不要求视频,也不要求语音,更从来不问“你是男是女”、“今年多大了”、“哪儿人啊”这类屁话。
郭越凭直觉把“那谁”当成男人,“那谁”也好像凭直觉叫郭越“女人”。
所以郭越也不是完全因为“那谁”股票做得好,才对他另眼相看的。郭越之所以特别看重他,还因为郭越觉得“那谁”是跟自己是同类的人。
“师傅!师傅!”郭越笑嘻嘻地在对话框里写道。终于摆脱了生产科的那些女人,郭越的心情比较舒畅。
“猴哥儿,别叫了,你师傅跟蜘蛛精喝喜酒去了。”
郭越知道“那谁”在跟她开玩笑,于是故意问道:“那你是谁啊?”
“我是你师母啊!”
“那你是蜘蛛精?”
“然也,不然怎么会上网!”“那谁”好像心情也很愉快,继续调侃道。
“那师母,我师傅不在,谁给我上课?”郭越也跟着他调侃。
“你师傅那点儿功夫你师母都会,师母教你。”
“好啊,师母,我们今天第一课上什么?”
“卖股票。”
“卖?还是买?!”
“卖。我要你明天把手上所有的股票都卖了,包括杭萧钢材。”
“全部卖掉?师傅,你不是开玩笑吧?”
“不会卖,怎么会买?明天开盘价,全部出掉。师傅不拿股票开玩笑。”
“真的要卖?”郭越又开始蒙了。
“你听不听话?”
郭越犹豫了一下:“听。”
“敢不敢骗师傅?”
“不敢。”
“好。下课。明天等你消息。”
“这就下课了啊!!!!”郭越打出一串惊叹号,这第一课也太别开生面了。
QQ那头已经没有反应。“那谁”又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