开完调查会,常警察把生产科的女人们都留在了会议室,说是要检查宿舍,不许她们随意走动。
女人们不禁要嘀嘀咕咕地抱怨起来,郭越则坐在那里不停地按手机查询股票行情。现在她涨得最好的股票,反倒是当初死活都不愿意买的杭萧钢材了。
自从郭越买了杭萧钢材的那天晚上,从正规的证券网站上得知,这家公司宣布已经收到了两千万美元的合同之后,郭越就开始对“那谁”奉若神明了。郭越相信“那谁”是手眼通天的,要不然除了庄家,谁能猜到隐藏在那样险恶的盘面语言之下的,竟然是这样一个大好消息呢?
“杭萧钢材,现价21.56元,涨幅10%。”电话里清晰的语音报价的声音把女人们的注意力吸引了过去。
“郭越,查股票呢?替我查查……”
“听人家说,这个大盘要到头了?”
女人们开始七嘴八舌地聊起股票来了。
刘秀萍担忧地说:“我听人家说,今年大盘到4000点儿就是极限了,然后做个双头就要下来。”
白丽娜哈哈地笑了起来:“刘姐,哎呦……双头……笑死我了,刘姐,你知道到底啥叫双头啊?”
刘秀萍也有点儿不好意思地笑了:“我哪知道那些哎,就是听人家说的呗。我估摸着,这双头啊,就跟招商银行一样……”
“招商银行?600036?”大家伙都被她说糊涂了。招商银行的走势一向很平缓,哪里来的双头啊。
“我是说,”刘秀萍也笑着拿手比划着,“就是招商银行的那个牌子,上面那两座山……”
“哈哈,招商银行!”白丽娜笑得打跌,“刘姐,你没觉得像麦当劳啊?那也是两座山。”
刘姐也跟着笑:“我不也是瞎猜么!反正,这两天……”刘姐突然顿住了,然后才继续说道“也没有人帮我做股票,我干脆就让我儿子帮我全卖了。”
“你儿子?”这时候高娃在一边儿接话了,“你儿子才多大?”
“初二。”
“你说现在的小孩儿能不能耐,刚初二就会卖股票了。”高娃不禁感慨。
刘姐骄傲地说:“我跟我儿子说,妈当初买股票的时候是让别人帮着买的,现在想卖了,妈不会卖,你帮妈给卖了。你猜他说啥?”
“说啥啊?”郭越的吸引力也被刘姐吸引去了。
“我儿子说,账号、密码、通讯码通通给我,五分钟搞定。”
“你儿子就帮你卖了?”
“嗯。我儿子说举手之劳。”
“你也不怕孩子把卖股票的钱拿去花?”高娃真有点儿着急了。
“不能,”老实人狡猾起来的笑容另有一种可爱之处,“我让那谁帮我买股票的时候都问过了。光卖股票是拿不到钱的,得去我的银行卡里头拿钱。”
“行啊刘姐,原来你也留了一手啊。”白丽娜笑嘻嘻地拍拍刘秀萍的胳膊,“那你儿子没跟你要奖励?”
“要了。我儿子说,‘妈,你都赚了好几倍了,怎么也得赏顿必胜客吧?’……”
白丽娜急着问:“那到底赏了没有啊?”
“没有。一个星期回一次,家里被那爷俩弄得跟猪窝一样,收拾都收拾不过来,我哪能腾出空来陪他去啊?”
白丽娜悻悻地说:“一猜你就没有。这不是利用我们小霆锋呢嘛。你这当妈的也太小气……”
白丽娜正要愤愤不平地往下说,郭越已经听得瞪大了眼睛:“好几倍?刘姐,你买的到底是啥股票啊这么牛?”
“哎呦,我还真记不住了。就是那谁……”
刘姐又是一顿,看来那个名字马上就要脱口而出了,这时候一直坐在郭越旁边沉默不语的王红娟说话了:“就是杭萧钢材。司路雨推荐的,我们几个买的都是这个票。”
“科票。”白丽娜笑嘻嘻地在旁边补充道。
“司路雨?你们什么时候买的?”郭越这个时候也顾不得了,大声问道。
“过年之后吧。你什么时候买的?”
“头两天。”郭越怀疑地看着王红娟,“你怎么知道我有杭萧钢材?”
王红娟指了指郭越手里的电话:“听到的。”
这个时候白丽娜也不笑了,抱着两个肩膀望向窗外:“以前,她总让我们拿着拿着,不要卖。现在她不回来,我们还真不知道手上这些股票该怎么办好。”
“要不我们学学刘大姐?”王红娟说。
女人们一阵沉默,没有人响应。
“哎呀,我是年纪大了,胆小。你们小年轻不用跟我学。”刘姐连忙转移话题,指着窗户外面说:“那俩警察咋才走到这儿啊,咱们科长呢?”
女人们凑到窗口一看,郑凤阁陪着两位警察摇摇摆摆,刚刚从楼门洞底下走出来。
“哎,你说那个老警察都那么老了,连个警司都没混上?”白丽娜指着那两个警察的身影又是一阵叽叽喳喳。
“啥叫警司啊?小白,你咋看出来的呢?你能看懂警衔啊……”
“我现在担心的问题是,什么时候才能让我们回家……”
“……”
女人们的话题跟醉汉走路的步伐颇有相似之处,就是永远都不会朝着一个统一的方向前进。
郭越现在已经根本听不到她们在说什么了。满脑子里翻来覆去只有一个念头——不会吧!这么巧?
自己买了杭萧钢材的第二天就坐在一张别人的椅子上,而这张椅子的主人“失踪”以前恰恰跟自己买的是同一只股票。这种几率到底有多高?更何况,自己愿意接替司路雨工作有一半儿的原因是希望能从司路雨的座位上沾些好运气,运气就真的来了,而且还是从来都没有过的好运气。这未免也太……
郭越心里说不出来的别扭,那种赚钱的喜悦消失得无影无踪。深沪两市一千几百只股票,为什么偏偏都买的是同一只?难道说在冥冥之中自有安排?
……
出了会议室,郑凤阁和张东旭陪着两位警察把生产科的每间屋子都仔细地查看了一番。
生产科的范畴就局限于一楼左边的那半条走廊,几间屋子除了实验室就是配液室,摆放着些仪器设备什么的,要么体积有限,要么一览无余,没有地方像是能藏下一个人来。基本上没有什么悬念。
但是张东旭一直板着张脸孔,好像接二连三地有警察来拜访,对他的生产科来说,是一种侮辱似的。
最后四个人走到了走廊的尽头,那是仓库所在的位置,门上安装了一个铁质的门闩,上面是一把挂锁。
张东旭掏出钥匙,打开门锁,就听见常警察在背后说:“这样的锁头好像不太结实吧?”张东旭没有回答,沉默地把仓库的两扇木门推开了,闪身让两位警察走了进去。
生产科的仓库面积挺大,但是里面装的东西却没有多少,只是在地上凌乱地摆着几十个类似老式酱油桶一样造型的金属罐。小的高度和直径在60厘米左右,大的高度和直径在120到150厘米左右。阳光从装着铁栅栏的窗口照进来,能够清晰地看到仓库的后面还有一扇小门。
常警察绕过零散堆放的金属罐,走到那扇门前推了推,没有推动。
“从外面锁着的。”张东旭简单地说。
“这扇门是干什么用的,通往哪里?”
“液氮车间。我们平时推液氮用这个门。”
“推液氮?”
常警察一时间没有听明白,张东旭也没有详细的跟他解释。
“那平时这扇门都谁有钥匙?”
“我有。”
“还有谁有?”
“高娃,我们的副科长有。”
“那个车间的人有没有钥匙?”
“没有。”
“确定没有?”
“应该没有。我们管理很严格的。”
常警察思忖了一番,又问道:“周六的时候,他们上不上班?”
“不上。我们会在周五的时候提前把罐充好。”
常警察也没问到底是把什么东西充好,又翻回头来,走回大门口一只大金属罐旁边,说:“能打开看看吗?”
张东旭也不知怎么想的,并没有按照常警察的示意把那个大金属罐打开,而是舍近求远,绕开几步,走到一边,把一个小罐的罐盖拧开,然后扳倒、放低,沉默地看着常警察。
那个金属罐里面是空的。
“我要你打开这个。”常警察站在原地没动,用手指着刚才张东旭绕过去的那只罐,威严地说。
张东旭为难地看了郑凤阁一眼,说:“这不太好吧?”
郑凤阁挥了挥手说:“跟警方配合,让你打开,你就打开。”
张东旭一脸无奈地看了常警察一眼,转身就走。
那个英俊的小警察急忙叫道:“干什么去?”
“戴个手套。”张东旭一边回答道,一边走到门口的磅秤旁边,拿出一副厚厚的棉手套戴在手上。
小警察不解地看着张东旭刚要继续发问,却被常警察用眼色阻止了。
张东旭面无表情地走到常警察跟前,指着那个液氮罐说道:“你要看这个?”
说完也不等常警察回答,弓腰屈身,三下两下就拧开了盖在罐口上的盖子。霎时间一股有形有质的白烟如同封在宝瓶里的妖魔一般从罐口冒了出来,并且四散蔓延,就连屋子里的气温都好像猛然间下降了几度。
小警察离得比较近,就觉得咽喉一紧,鼻子发酸,嗓子眼无比难受,不由得被唬了一跳,他连忙问道:“这是什么东西?”
张东旭在心里骂了一声蠢货,回答道:“液氮。”
“夜蛋?”小警察除了茶叶蛋实在想不起来有关概念了,只好问:“有毒?”
“没毒。”张东旭冷淡地看了他一眼,“遇到常温会汽化。头一回接触,人体可能会不适应。”
小警察退后了几步:“你们不是养牛的吗,弄这些玩意干什么?”
张东旭趁机把液氮罐盖上,说道:“生产需要。”
常警察显然对张东旭和小警察的反应双重不满,命令小警察道:“你去看看,里头还有别的东西没有。”
小警察就是有十万个不愿意,也不好表现出来。但是他对这个会冒烟的“夜蛋”有点儿近似于本能的排斥,不愿意靠近。正在进退维谷之间,张东旭把手套摘了下来,又从金属罐旁边拿了个长把吊桶递给他:“把手套戴上,用这个,脸别离得太近,动作快点。”
小警察还是不放心,“那里头是热的凉的,怎么冒蒸汽呢?”
“凉的。零下196度。”
“啥?”小警察惊呼了一声,瞪圆了两只眼睛盯着张东旭,“那手伸进去不就废了?”
“没事儿。”张东旭有点儿不耐烦地说,“你动作快点儿,就废不了。”
在张东旭看来,这两个警察恐怕除了手铐和警棍之外,对世界就一无所知了。不但没有什么科学素养,就连基本的逻辑推理能力都不具备。
这些液氮罐虽然高矮大小不一,但是罐口的直径都是一样的,不超过十八厘米。因此要是想把个人藏到里头,第一条,这个人事先得是死的;第二条,这个死人放进去之前得分尸。
分尸不用流血的嘛?要是发现有血迹,他自己早都报案了,还用得着这两个人在这儿指手画脚?
那只钢制吊桶直径在10厘米左右,把手约50厘米长。小警察笨手笨脚犹犹豫豫地把吊桶伸进液氮罐又很快地抽了出来。
吊桶里出现了一个巴掌大小的纱布口袋。里面鼓鼓囊囊地好像装着一些长条形的东西。
“那是啥?”常警察好像抓住了什么把柄似的问道。
“细管。”张东旭说。
“啥?”
“装牛精液的塑料管。”张东旭不耐烦地大声说。
“你什么态度?”常警察也大声道。
郑凤阁连忙上来打圆场,解释说液氮罐里的这些东西是装牛冷冻精液的细管,一旦长时间打开保温罐的罐口,冷冻精液就会因为接触常温复苏,发生大量死亡。虽然这样的细管还是能卖出去,但那些买了细管却生不出牛犊的养牛户可就倒了大霉了。因为母牛的发情期有限,一空怀就会空一年,只能等来年春天再次发情了。
郑凤阁这番详细的解释才让常警察放弃了自己的想法,象征性地让小警察打开了两个小液氮罐,用吊桶伸进去探了一下,就打算走了。
谁知道张东旭却在旁边冷冷地来了一句:“你们和施哲是一个单位的吧!”
就这一句话,差点儿把常警察气了个半死。他阴沉着脸对张东旭说:“你留下。”又转身对郑凤阁说,“你领我到宿舍看看。”说完正眼也不看张东旭一眼,转头就往外走。
郑凤阁连忙回头跟张东旭说了句:“你把门锁好了,就回家吧。” 跟在常警察后头追了出去。
张东旭望着常警察消失的背影憎恶地看了一眼,把东西收拾清楚,锁上门,走了。
郑凤阁又陪着两位警察去了宿舍、眼看着时间已经过了下午1点,郑凤阁的肚子饿得咕咕叫。但是警察不说休息,他也只能强忍着。
他们单位的宿舍跟办公楼比较起来,更像是欧洲旧大陆上具有显赫历史的家庭旅馆,整个围墙都漆成了一种典雅的淡黄色,每扇窗子四周都点缀着卷曲的植物图案作为装饰,旁边还整齐地挂着空调。
“啧啧,”小警察不禁叹息起来,“郑科长,你们这宿舍简直就是星级宾馆啊!”
郑凤阁苦笑了一下,伸手往远处一指:“要是把你关监狱里,就是给你个王宫住又有啥用,我们跟马兰沼的那些老犯儿比,也强不到哪儿去。”
“老犯儿”是当地的土话,意识就是指那些因为犯罪被关押的犯人。实际上马兰沼是对黄花湖西北部分沼泽地带的统称。从上世纪60年代开始,政府在马兰沼区域内设立了监狱,专门关押那些刑期较长的刑事罪犯。后来因为到处都修水库、建堤坝,黄花湖周围的沼泽水源没有补给,慢慢地干涸消失了。马兰沼也就成了专指马兰沼监狱的代称。
小警察嘎嘎地笑了起来:“老犯要是知道住这地方,就没有要求减刑的了。”
郑凤阁笑嘻嘻地说:“你还没成家,不知道这里头的苦。”
小警察刚要再说话,却被常警察狠狠地瞪了一眼,连忙把到了嘴边的话又和着唾沫咽下去了。
宿舍一共四层,分别有两个不同的入口。一楼的男舍和二楼的活动室共用一个入口,三楼和四楼的女舍用另外一个入口。
郑凤阁去找宿舍的管理员来开门。过了一会儿,一个肥胖的女人嘟嘟囔囔地拿着钥匙走了过来,一看到门口站的这两个警察,马上黑口黑面,转过身去就对郑凤阁一阵大声数落:“你们这些人,整天没事儿干,就知道折腾人,这么着有意思嘛!”
郑凤阁知道她说话是面朝着自己,实际上是对着两个警察指桑骂槐,只好嘿嘿讪笑着对两位警察说道:“二位别介意,我们这个阿姨脾气不太好。”
“就你们这么折腾,我这脾气好不了!”胖阿姨自顾自说着,腾腾腾上楼了。
司路雨的宿舍在四楼,阿姨打开门站在门口,气鼓鼓地说:“你们别乱翻啊,回头小雨回来我不好交待。”
小警察看常警察面色尴尬,连忙在一边儿说:“不会乱翻的。大妈,你放心吧。”
胖阿姨瞪了他一眼:“别叫我大妈,我还没你妈老呢!”
郑凤阁连忙在旁边说:“好好好,我的好大姐,我们不乱翻,你先忙去吧。”
胖阿姨这才又瞪了常警察一眼,撅着嘴走掉了。
小警察摘下帽子擦了擦汗说:“你们这个大妈可真厉害。”
郑凤阁连忙满脸堆笑地说:“粗人,粗人。你们别跟她一般见识。”
司路雨应该是一个很爱干净的人,房间收拾得非常整洁,东西摆放得井井有条。常警察带上手套连床底下都翻了,也没有发现什么有用的线索。
房间里的衣柜和桌子抽屉都没有锁,看来司路雨真的只把这里当成了宿舍,所以不会放什么贵重的物品在房间里头。
常警察扫了一眼电脑桌上的数据线接头,问道:“你们单位的宿舍还能上网?”
“能,能。”郑凤阁连忙点头,“咱们搬到这儿来,电信局特意给我们接了宽带过来。”
“那司路雨的电脑呢?”
“她用的是手提电脑,可能拿走了吧?”郑凤阁也懵懵懂懂。
常警察不免觉得有些蹊跷。如果司路雨在5月12日那天为了回家方便,在上班的时候是带着手提电脑去的,刘秀萍没有理由看不到,但是她根本就没提电脑这一节。难道是司路雨在下班之后又返回宿舍取走了电脑?或者说,司路雨把电脑放进了自己的车里,然后才去上班?那么司路雨就有可能是开着车走的。
这样的话,找到司路雨的车,就找到了司路雨的人。
常警察主意打定,又跟着郑凤阁出了宿舍,把整个大院角角落落都走了一遍,什么牛舍、草料场、锅炉房、液氮机房,一一巡视了一遍,又询问了门口的保安作笔录等等,一番折腾,弄得单位里沸反盈天,每个人都知道司路雨失踪了。
尤其是那些领导不在的地方,人们纷纷聚集在一起窃窃私语,各种猜测同时出炉,一时间闹得人心惶惶。
郭越单位人不多,但是院子很大。养了一百多头牛,牛舍又臭烘烘的,料场还堆着几人高的草料,就凭常警察和小警察二人之力根本就没有办法勘察清楚。一圈儿走下来,小警察连口饭都没吃上,早已经累得要死。
常警察却还是不依不饶,又开着车载着小警车围着黄花湖转了半圈儿,专门去看那些公路旁边的鱼塘,等到两个人精疲力竭地开车回到局里,天都黑了。
常警察扔下小警察,心情抑郁地进了办公室,正打算开灯,就听见屋子里有个人闷闷地说:“别开灯。”然后紧接着又阴阳怪气地说道,“不许动,举起手来。哈哈,常大队长,我终于把你给等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