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哇!”我大喊一声醒来,来不及坐起身来,一口鲜血吐在被子上,水红上的被子开了一朵血色大花。特么的!又是这个梦,我胸膛血气翻腾,难以平息。
晦气极了,每回都是这个梦。从我满三百岁时,长了三根尾巴起,每隔个几年总要做这个梦。
梦里血腥和哀苦不说,偏偏又总是模模糊糊,看不清楚什么,只有奇奇怪怪,支离破碎的一些片段。只能清清楚楚记得梦中那个男人凄凉而笔直的背影,那么清寒而孤傲,和那具血肉模糊的尸体。
忘了什么时候开始,只要想到梦中的那个男人,又是眷念,又是哀伤。
起先我也没有怎么当一回事,毕竟只是梦嘛。
我生来就是九尾灵狐,天生的狐狸精,凡人苦苦乞求的“万寿无疆”对我来讲是小菜一碟,我能和凡人有什么瓜葛?
我可是高高在上的仙姑哦,什么仙?狐仙!
就算今日不是,我迟早也能修炼成仙。
然而这五百年间,时而三年五载,时而十年八年,总要这么梦一场,梦中之痛刻骨铭心,偏偏又云里雾里,我也很好奇,这究竟是什么戏码?
就跟如痴如醉看着一写得还不错的恐怖小说,偏偏在一半之时,作者收笔了一般,可不急人?
我也曾经不耻上问,逮着机会,眼巴巴地缠着偶然来我家做客的“高人”,山路十八弯地拐弯抹角追问梦境之事,得来的都是些神神叨叨的解释。
有人说,疑心生暗鬼,日有所思夜有所梦。我仔细检讨了一下,难道我这么小,就会想日思夜想这些混账事情?咦,那我真是天赋异禀,不愧“狐媚”之名。
也有人说人世有轮回,转世之前都会喝忘川水,忘掉一切前程往事。然而有些人因为各种机缘巧合,还会想起一点前生之事。
也有人从精神学的专业角度,长篇大论,引经据典。说是人压力太大,或者睡眠不好,也可能那天一不小心吃错药或者食物,就会心生幻觉,做些噩梦。
亲娘啊!他们不说还好,一说我更加糊涂了!我心里疑惑,众说纷纭,没有一个标准答案,梦中究竟是虚无还是前生之事?
修炼之余,我也忍着无聊,在那些发黄发臭,甚至住着小虫的各种故纸堆里寻寻觅觅。不知道的人,大概以为我这狐狸精也在发痴,妄想在书中寻找“黄金屋”、“颜如玉”呢。
有段时间,山间的蛇精鸟怪都吵吵嚷嚷叫我去考“状元”算了,后来本仙姑好好揍了她们一通,她们才知道,就算考状元,本仙姑也是武状元。
写史的人境界都很高,看太史公就知道了,我等凡人,不!是凡妖望尘莫及。这境界一低,看东西就容易犯困。本姑娘看这些史书,就跟看天书差不多,还是无字的,每回雄心勃勃将书打开,最后总能夹着尾巴呼呼大睡。所以前前后后翻了几百年,还是没有翻出什么。
只有那些边角史料,也就是俗称的野史,写得十分狗血精彩,让人勉强看得下去。看多了,有三段倒是和梦中场景多多少少挂了一点勾。
一段是,齐国国君之王姬本与晋国公子定下婚约,本是两大强国联姻,理所当然。谁知道姜国公子当时作为质子软禁在齐国,王姬因怜生爱,居然和姜国公子有了私情,两人私奔了。晋国公子大怒,派兵攻姜国,城将破。晋国公子扬言屠城,姜国公子负荆请罪,自请受刑,替满城老百姓求情,王姬也自杀在晋国公子面前。
这一对男女虽然与礼不符,倒是可歌可泣,可是梦中的男人已不是公子,身份没有对上。况且,天下第一大国的齐国王姬能这样不长眼,看上个小国质子?
一段是,韩秦交好,秦国公子做客韩国。韩国的国君之女与秦国公子有私情,一向缱倦缠绵。这本来是极好的事,秦韩都是大国,正好强强联合。但乐极生悲,韩秦两国君随后因隙结仇,王女奉父命,嫁给了卫国公子。秦国公子虽大怒却隐忍了,等他两双双坐上国君之位,也派兵攻打卫国。卫国国小,卫君派刺客刺杀秦国国君,差点成功,刺客特悲壮地刺了秦君两剑,随即被乱刀砍死。秦君以倾国之力远征卫国都城,城破。秦国国君将卫国国君给活剐了,仪仗五十里,五座城池为聘礼送给韩国国君,隆重迎娶了韩国王女。
这段野史写得倒是极香艳细致,说王女如何欢喜,妆扮的多么华丽祸国,轰轰烈烈地嫁给了秦国国君。两人最后还生下来一双儿子,在秦国胡作非为,在秦国为争下一任储君之位闹得腥风血雨。
这两人渣过得极好,只是可怜了卫国公子。
其实这一段,与梦中极为吻合,吻合得不能再吻合了,只是王女另嫁了,王女厌弃着她的丈夫?不敢相信啊。
最后一段,就比较诡异了,甚至有点,怎么说呢?少儿不宜。说是鲁国王姬颇有妖容,高挑丰美,与他哥哥早有私情。两人私下偷偷轻怜密爱,但是鲁王善查,终于东窗事发。鲁王为了遮丑,将王姬远嫁于魏国国君。谁知道王姬妖媚无双,将魏国国君迷得糊里糊涂,在鲁国公子登上王位之后,居然和她一块回鲁国归宁。新鲁王情火绵绵,继续和妹妹卿卿我我,被魏国国君发现了。鲁王恼羞成怒,居然派人刺杀堂堂魏国国君,将妹妹改换身份,封为君夫人留在身边。
魏国国君重伤,幸好武士拼命护住了他性命。他一怒回国,立即派兵攻打鲁国。鲁王哪里打得过魏国,又派刺客刺杀国君,魏国国君那会蠢得被同一招两次打倒?刺杀失败。魏军踏平了鲁国,兵临城下,将鲁国国君给剐了,却将那祸国殃民的王姬给留下了。
这最后一段,居然也有点符合梦境,却狗血过头了。太重口味了,封亲妹妹做君夫人?我是不能,也不敢信的。
最后我看了太多正史野史,还是没有看明白,反而越绕越糊涂。
王姬都藏在深宫,层层宫墙围绕,哪里那么容易有私情?
这些国君都是人中豪杰,怎么会为了一个女人,掀起腥风血雨?
我日日低头苦思,有段时间颇有点修仙问道的高深样,见谁都一副天机不可泄露的样子。
后来,看到一张画,却一下明白了。
那****在人间闲逛,招摇过市装可爱样。本仙姑实实在在七八百岁了,化为凡人却是一个八岁的小姑娘,成日里蹦蹦跳跳也没人批评我,有时还有人对我格外殷勤,追在后面要给我糖啊,饼啊,一般是遇到人贩子了。
好多大妈大姐看到我都会逗逗我,我却不敢和她们多说话。如果我娘亲看见我和凡人说话,未免会有一顿鬼哭狼嚎的竹笋炒肉。
一个穷书生抖抖索索地在哪里卖字画,半天也没有开张。本姑娘可不是什么文化人,继续大摇大摆往前走。
路过那书生的摊子,却听到一声奇怪的声音。“咕。”
我看了一眼那书生面色,那书生脸一下红了,眼神闪烁不定,像个害羞的大姑娘。我再仔细研究研究他肚子,他面色红得越发奇怪,依然“咕”,“咕”地叫着。
我想了一下,忽然明白这个书生是饿了。我好歹已经八百岁了,虽然只是特别偶尔,特别偶尔逛一下市集,买一些书本啊、零食的,对人间还是有一点点了解。
“这个给你吧,不过你要尽早把它用了。”我特大方拿出一片薄薄的金叶子,为了显得慷慨,我在袖子里选了半天,选了一片最大的,笑着递给那书生。
书生愣了一下,不可置信看着我,犹豫一下说道:“小姑娘,无功不受禄,小生不能收下如此厚礼。”
客气什么啊,这就是一片叶子而已。
我和他扯了半天酸文假醋,他还是不收,最后我终于搞明白了,他是要我买一副字画。
我只好装一把有学识的文化人,在一堆画里慢慢欣赏,谁知道看到一副画还蛮有意思的。
那画上面有个趴在石头桌子上睡着的人,还有一个白胡子白头发的老头。老头白须白袍在徐风之中飘飘忽忽,仙风道骨极了,让我十分仰慕,也着实想念得很。画上老头那长相,那风骨忒像我的老邻居,那个被大吊桶白蛇吃掉的金陵城土地爷。
不知道,土地爷在大蛇肚子里,住得还愉快不?
白胡子老头还扇着一个小火炉,冒着几条弯弯曲曲的白烟。
画上有几个字“黄粱一梦”。那书生见我看着这一幅画发呆,连忙给我讲了这个故事。
我忽然豁然开朗,梦中事肯定都是假的,就算不是假的也可能是神仙编来考验我的,要知道我是未来的神仙。传奇演义里不都这么写吗?现役的神仙编点噩梦给未来的神仙,考验考验他们修仙是否坚定。黄粱一梦嘛,没有什么大不了。
我兴高采烈,拿着画,谢谢同样兴高采烈的书生。“谢谢你的画,这金叶子你一定要赶紧用哦。”
那金叶子只能保持十二个时辰的金叶子样子,以后就会变成它的本来面目——一片树叶子。
本仙姑虽然未来肯定能成仙,可是现在毕竟不是仙,没有吕仙点石成金的真本事。
那以后我茅塞顿开,很少琢磨这个梦,倒也很少做这个梦了。
然而,今日我又做起了做个梦,梦醒后吓得汗流浃背,就记得最后那国君的尸体,手脚绑在行刑架上,琵琶骨上钉着长长的骨钉,骨肉分离,双眼被剜,血淋淋的骷髅架上两个黑洞,比往日更加可怕。那国君壮烈的死相不知道为什么格外清晰。
“哇!”我心里绞痛,搜肠刮肚咳嗽起来,嘴里腥气直冒。我连忙一弯腰,一口鲜血喷在地上,将地上月白的汉白玉地板染红。
“姑娘,你怎么了?”侍女红萼大惊,走了进来。
“没事,我磨牙呢,不小心咬到舌头,我爹娘呢?”我心里怪闷的,说不出的伤感和难受,想见一下娘亲。
“在前厅待客呢,新任土地爷、山神爷来了。”红萼惊异未定看了看地上的血迹,若有所思看着我。
“两个神仙?”我惊讶了,这唱得是哪一出啊?一向高高在上惯了的神仙来我们这狐狸洞府?“神仙拜访妖精?”
“一个。”红萼莞尔一笑,用轻纱遮嘴,这丫头在人间来回了几次,就学会了这矫揉造作之样。“据说没有小神敢来这里当山神、土地。你推我让好半天,最后好不容易才找到了一个冤大头。所以只来了一个,又当土地又当山神。”
我一下来了精神,倒要看看这胆大包天来送死的小神什么样子。
真是送死也不看看地方。
我手脚并用迅速爬了起来,用脚蹭了蹭地上的血迹,心烦意燥将血迹蹭得乱七八糟,拔腿就要往外跑。
“姑娘,不可。”
我莫名其妙,红萼期期艾艾支吾了两声,特含蓄地指了指我的头发和衣衫,原来本仙姑大梦初醒,正是蓬头垢面,衣衫凌乱。
这样跑出去实在有伤风化,即使我年纪小,扯不上伤风败俗,也丢红萼的人啊。好容易红萼替我收拾了一下,有了一些人样,我匆匆忙忙跑出去。
结果,神仙没有看到,先看到狐仙,我“砰”地一声,撞在我娘亲身上。
“你瞎跑什么啊?你娘平日没教你礼仪吗?”娘亲一把揪着我耳朵,笑着问我。
“确实没有啊。“我大无畏看着娘亲,嬉皮笑脸回答。”我要看看新山神。”
“不准去!”
“为什么。”
“小霓,山神再小,也是至高无上的神,牵涉着天庭,惹不得,最好八辈子不见也罢。”
我实在不耐烦,成日里就听这些循循善诱的废话,天上地下,好像我见谁都得绕着走一般。“哼,人也惹不得,神也惹不得,我看那大吊桶白蛇一口气将山神和土地都吃得干干净净,倒也活得蛮好!”
“她迟早要被天谴,你看,天庭不是派新土地下凡除妖了吗。”
我心里不服气,呲呲牙,袖子一甩,两把明晃晃短剑顿时紧握在手,寒光闪烁。
“我倒要看看那新土地到底几斤几两,是替天行道呢,还是替天喂蛇。”
八成是替天喂蛇!
我料想娘亲肯定会阻止我,我甚至摆好了大义凛然反抗强权的架势,结果她看着我,意味深长笑了笑,却没有拦我,只是和红萼静静跟在我身后。我大惑不解,她居然纵容我去找神仙打架?我带着一肚子疑问来到前厅,就见我的父亲有说有笑陪着一个神仙走了出来。
那神仙半佝偻着身子,满脸谄媚的笑容,谦卑地答着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