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无雪。
李晔站在山海楼下,俯身将手掌覆在冰封住的玉阶之上,凛冽刺骨。他束手,抬头望天,七日之后册封大典。两日前,他去天星阁寻孙监官问册封之日天象如何,孙监官在密密麻麻的红线之中,手握册卷龟甲,眉头紧促,过了半晌扔出一张纸片给李晔。
纸片上说,大雪封城。
“天星阁领事保送给皇上太妃的可是良辰吉日。”李晔站在门外将纸片卷进衣袖。
孙监官解下腰间酒囊喝了一口,冷笑道:“屁话,老子如今被一贬再贬,亏得那群蠢蛋看不懂这天星阁的玄理,才得以留我于此。我这写出去的条子就没有良辰吉日几个字!况且你一个小小礼仪官,我诓骗你又得什么好处。”
孙监官打了个酒嗝:“听说这册封之事落在了你的肩上,哈哈哈,李晔你这次也要玩完了。册封之日,上雪下霜,那山海楼四百三十一阶梯,贵妃怀胎不过月余一不留神便是……哟哟哟,李晔小心你的脑袋吧。不是什么活都能揽的……”
“你不恨我?”李晔笑问。
“恨你何处?真他妈以为就是你一句重阳遇金桂的鬼话?那我何至于流落至此呀……”孙监官又打了一个酒嗝,“我原是裕贵妃一手提拔上来的天星阁阁主,太妃不过借着重阳之机,顺着朝廷的风气,用着我打了贵妃一个巴掌罢了。良辰吉日,呵呵,良辰吉日,妙呀……这是要借你的东风,再打贵妃三寸了。”
李晔浅笑不语。
02:
是夜。
树影之处,一如既往。少年悬挂枝头,公子侧立其旁。
“殿下最近在忙册封一事。”少年咬着树枝,“前些日子看戏,我好似碰到了殿下。”
“你说册封?因何册封?”公子摇着白扇问到。
“紫轩阁的玉美人怀了龙嗣,册封贵妃。”少年翻身坐在树枝上,“当时殿下怀中护着一女子,我未看清正颜,但侧脸却很像……”
“慢着,你说玉美人怀了龙嗣?殿下明明与我讨过避子汤的药方,又如何有了孩子?”公子收了白扇。
“你说啥?!殿下和你要避子汤?避谁的子……今晚知道的事情有点多……好像还很有料,哇塞,我可以八卦一下尊敬的殿下吗?哎你别走啊……你还没回答我问题呢……还有那个女子,那个女子很像……秦公主……”
03:
千里之外,齐国境内。
纱窗之外,短兵交接。
凤城立于纱窗之内,林鹤叮嘱,不论听到什么见到什么,不许开门不许出门。只要她呆在屋内,他就能保她周全。
“还有你父王的周全。”这是林鹤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这次来的刺客与先前的绑匪是同一批人,他们的剑法身手出自统一宗门。绑匪不过是伪装,杀手才是他们的真面目。
“哎哟难为各位,一路跟随憋到现在才动手。”林鹤嘴角挑起一笑,剑却干劲漂亮直中要害。
“我说新郎官,你可算是出现了。这群蟑螂,还真让人恶心。”林鹤见一抹红衣旋飞而来,站定人间,身手利落。
刺客共有十五人。林鹤杨界带了三百侍卫,两百隐卫共五百人,可这十五人,人人皆能以一敌百,连隐卫都非他们的对手。看这阵势想来对方是要凤城非死不可了。
“本不必如此麻烦。”古蔺眉宇间有一丝冷意,他本是一个温润之人少有如此。
“元世子,你在说什么混账话,那屋内的可是你的夫人。”林鹤眯眼含怒,收剑。
“人人都望她死,你到好,送了个烫山芋给我。”古蔺收剑,冷声。
“不管谁要她死,那都是摆不上台面的东西。摆不上台面的东西,我们都要学会闭嘴。”林鹤冷哼,取出锦帕,擦拭剑上的血污,“至少,在我林鹤手上,她不能死,也不会死。”
刀入银鞘,林鹤一双凤眼透出寒气,转头望着古蔺。
04:
杨界将俘获的十四具尸体陈列开来。昨夜相搏,跑了一个。
这十四具尸体,摘下面罩居然是一模一样的面容。杨界俯身,以为是脸皮,用手去撕却撕不下面皮,也没有缝隙。
“主将,这好似不同一般的易容术。若说是双子,那也太多了,一母同胞也不会如此之多。”施阆蹙眉,“而且……这些脸好像就是长在上面的。”
林鹤抿唇点头,示意施阆退下。
古蔺抚盏:“先西虞国太子萧霁有一群暗卫,这些暗卫,全都一副面容。”说罢抬眼望了望林鹤。
“你看我做什么,当年突袭西虞是你去的。怎么在西虞见过?”林鹤挑眉。
古蔺沉默,西虞是他的耻辱。
他在西虞,说的好听是突袭,若不好听那叫偷袭。他的功绩只是放了一把火,那把火烧了西虞的东宫,东宫没有烧死西虞的太子,却烧死了大秦的皇太子。
废墟之中,侍卫们抓住了一个跪在东宫之前长哭不止的女子。那女子的哭声令他烦扰多日,快回主营时,他放了那个女子。却不知晓,数年之后,他前往郑国贺寿途中,却又再见那个女子,她被人灌药准备卖入红玉楼。
这是第二次,古蔺救了她。可古蔺却说:“初次见面,姑娘还好吗?”
闻言,那女子竟泣不成声。
“世子?”杨界看古蔺有些走神,唤了他两声。
古蔺回神,望了望杨界。
“世子殿下,如今世子妃我已经安全送到。带来的蟑螂也处理完毕,明日,我可就要回长安复命了。”林鹤端起茶杯,“虽然人人都盼望世子妃死于途中,可皇上派我亲自护送已经表明了皇上的态度。世子,我可是不想在回长安的途中听到任何关于世子妃不好的消息。”
古蔺抚盏凉声道:“宫内定然会尽全力保护好世子妃。”
“不不不。”林鹤伸出食指晃了三晃,“我对齐宫的安防向来有信心。只是怕世子温润的脸庞下是一颗冰凉的心。”
古蔺倏地抬眼,那中眼神中充满皇室的威严和警告。
林鹤起身恭敬地行礼:“世子妃,于公林鹤与世子妃于此已经终结。可于私,凤城殿下仍是林鹤的义妹,倘若某日我得知吾妹死于某人愚蠢的明哲保身,林某,一定让此人与她陪葬。这不是威胁,这是警告。”说罢转身离开。
“你这般怕别人害她,还胡诌出义妹的名堂来。留在齐境迟迟不肯离开,守株待兔直到剿灭最后一波杀手。林鹤你非仁义之人,既对她这般照顾,何不把她留在你的身旁。”古蔺放下茶盏。
林鹤止步却不曾回头:“因为我不能娶她。你可以因为你和你老爹那龌蹉的大业而嫁娶,把心爱的女子送入宫中,迎娶并不喜欢的女子为妃。你可以,我林鹤不行。”
古蔺一惊,他……竟然已经知道……
“世子,他并非仁义之人这句话却有待琢磨,他不仁不假,却极为义气。当日虽我不知他为何同意为你改婚,但答应了你,他便不惜与父亲断绝关系也要做到。虽然与凤城只是有过口头婚约,但心中也有愧疚也想护她周全。这是阿鹤与世子不同的地方。”杨界说完跟了出去。
05:
大戏开演时,风雪定要来掺合掺合,果不其然,册封之日,大雪飘飞。
宫人们耐着冻清理玉阶上的白雪,说来也奇,典礼开始前两个时辰,雪已停,只是玉阶上覆盖了一层白霜很是滑脚。就在这时,宫外送来了一条长毯。
而高祖、裕贵妃、瑾太妃已经在殿后开的车马道上坐着轿撵早早抵达楼内,在楼内取暖喝茶。
吉时已到,掌事太监吹着号角擂鼓几声,玉鲜身着宫服带着沉重的配饰,缓缓从辇轿上被宫人搀扶着走下。她抬眼,看见了那四百三十一阶梯,她父皇留下的威仪。玉阶之上铺着红毯,毯的两侧用金玉镶边,红毯之中绣着朵朵祥云。
“娘娘。”李晔身着太祝的一袭玄袍,头戴高冕,他俯身将左手伸出前去,手上覆盖绢帕,“来。”
玉鲜浅笑,握住了他的手,迈上了第一阶,每一阶都达百米长五米宽,是真正的威严。
太祝每隔五十阶,要高唱一段祝词。而在这五十阶中,是他和她的天地。
黑云压城,山海楼中,暖和却机锋暗藏。山海楼间,冰寒却知心相付。
“竟在这里见到你了。”玉鲜注视前方,笑容端庄,“真不巧呀。”
“你长大许多。”李晔也注视前方,浅笑。
“这些行头可真不是爬楼好用的。”玉鲜浅声说,又好像想起了什么笑意更浓了,“你知道,父皇为何修筑山海楼吗?他说他要用山海楼,嫁他的掌上明珠。那个要娶他掌上明珠的人,必须从楼底一步一虔诚地爬到楼阁之上,而他的明珠则坐在屋内,抚琴品茗,等那个夺走他明珠的人气喘吁吁爬上来的时候,他要端着茶杯讪讪道:‘驸马呀,你如何来得这般迟这般狼狈。’此般,夺女的醋意才消得一半。他要在楼台之上,让我风光大嫁。“
“原以为好得西虞灭得早,孤可免了爬这四百楼,谁料到孤那岳父竟是死,也是非得孤爬一遭才可,想来是命数。”李晔浅笑。
“又有什么不平的。”玉鲜努嘴,“他可是舍了女儿与你一起爬。你知道这阶梯为何是四百三十一阶吗?我大秦族人共四百三十二人,这每一阶上都印有他们的名字。别看!可是阶梯只铺了四百三十一阶,我父皇就死了,幼弟也死了。说起来,幼弟还是死在你的寝宫之中。这第四百三十二阶,是我,我的名字。”最后几字,玉鲜几乎是颤抖着说出。
“你的宫服,是孤着人特意备下的。你的鞋底,雕刻有金莲,涂上金粉走路,可步步生莲。可惜,潘妃是妖妃,萧宝卷是昏君。孤只好将这红毯改为祥云道,潘妃步步生莲妖惑,你踏祥云而走,可是仙子了。”李晔低头浅笑,“这双鞋,原是你出嫁时的嫁衣。细细想来,岳父也很是用心,不惜将自己的女儿化身妖妃,也要来讽刺一下孤未来必是昏君。”
玉鲜用手轻轻掐了一下李晔,浅笑:“父皇不过是想说,就算我女儿成了妖媚,你又敢如何,你还杀了我不成?”
李晔也笑:“不敢不敢,可是汉王可敢。所以这一步一莲花,还是向孤走来的好。而孤,也是已是一步一虔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