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
玉鲜胎气未稳,只得在紫轩阁附近呆着有些无聊。她时不时会想起林鹤那个漂亮温柔的笑脸,然后想着想着也不由自主的笑起来。那日,她坐在梧桐树下看书,竟也笑起来。李晔那时刚从山海楼赶回宫里向裕贵妃禀告适宜。恰好路过看到了玉鲜那个笑,心中的思量计较好像被一阵轻柔温和的风吹散脸上也不自觉的浮出笑来。玉鲜和李晔都是在后来才发现,林鹤的笑容有股特殊的魔力,能叫人念念不忘,也能叫人忘去烦恼。
李晔在福秀宫门外拍掉了大氅上的雪,进了殿。裕贵妃正在修剪着几支梅花。看到李晔进了殿也不抬头,轻启丹唇问到:“山海楼可打点好了?”李晔恭敬道:“好了,今早微臣去走了一遍。”听了李晔的话,裕贵妃终于放下了剪子抬头示意宫人将盆栽端到一边去。秋菊捧了暖炉递给裕贵妃,又倒好茶放在一旁。过了半晌,裕贵妃才又缓缓开口道:“爬楼了?”李晔依旧低着头供着手:“爬了,共四百三十一阶。”裕贵妃端起青瓷杯,轻轻一泯,脸上挂着笑道:“幸苦了。”李晔又道;“只是,现在,刘奉常仍旧养病在家,不见起色,这半月之后便是册封大典,那时带玉娘娘上楼的祝词官正缺了。”裕贵妃点点头,扶了扶发间的金簪道;“你且抬头,让本宫看看。”李晔抬头,恭恭敬敬。他也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美人,他也要承认,那张面孔绝不输于插在一盘紫樽金丝壶中的红梅。裕贵妃凤眼一挑,红唇再启,笑意盈盈:“本宫见你办事细心,事必躬亲。既然刘奉常身体不适,你便待他做了主持一事。只是……毕竟是册封贵妃,你现在官阶太小难免有些不合适。我于皇上再说说便好。”李晔俯身叩拜,嘴角又浮起了那似有若无的笑:“微臣谢过娘娘。”
李晔出了福秀宫,又抖了抖大氅。秋菊正要关上宫门时却被李晔叫住:“烦问姑姑,刚刚贵妃娘娘喝的是什么茶?”秋菊含笑答:“是墨香。”李晔浅笑道:“谢姑姑。”
墨香是西虞特有的茶。
李晔再走几步又到了紫轩阁,此时玉鲜正靠在梧桐树上绣花。李晔就远远的站在门外望着她,她含着笑好像发生了什么开心得不得了的事情。她甚至还没有感觉到一场危机正向她涌来。山海楼台上的那些冰霜,他和裕贵妃上演了一场心知肚明的视若无睹。
那天后,京城最大的绣坊接到了史上最大的一笔订单,倒不是数额大。买家要求也简单只要一条地毯,可那条毯子的长度和要求却长绣坊老板为难,可看见那人手中的皇牌还是应了下来,连夜赶工,得在半月之后交货。
9:
在入蜀的前一天,凤城的送亲队遇到了一群劫匪。这本是意料之中的事情,众人不过将它当车一小插曲,过些时日也就忘了。
凤城一行人到达宫那日,是难得一见的好天气。到了房中,凤城终于可以拿了盖头好好吸口气。她的梳妆镜恰好对着一面窗子,窗外是一棵郁郁葱葱的梧桐,从长安到锦城,千百里路颠簸月余,硬是从冬熬到了春。那棵梧桐遮挡了初春暖日,投下了一片阴凉。只是在这春寒料峭的日子里,那片阴凉来的时机不大好。
林鹤吩咐杨界打点好行李,毕竟是一国公主,陪嫁和随从自然是不可小视的。杨界接了命令,来不及歇息便跑去监督宫人清点礼单。杨界是杨丈之子,当初杨丈随林琳出生入死,从战友成了至交。二十年后,他的儿子跟随着当年他的主将之子奔赴战场,出生入死,也算是缘分。杨丈很是喜欢林鹤,儿时他惹恼了父亲,也多是跑到杨府寻杨丈的帮助,他与杨界更是被看成穿一条裤子的兄弟,而坊间却多传二人断袖之情。杨界听了起一身鸡皮疙瘩,一脚踹了赖在自己床上的林鹤。谁晓得,那林鹤非但不知廉耻更加变本加厉,对杨界抛抛媚眼,摸着杨界的黑发细声细气道:“小杨杨,你怎的变了心?”杨界怒拔出床上挂的剑,噼里啪啦就和林鹤打了起来。二人翻身上顶,打的欢快。一家丫鬟在下头梨花带雨看得脸红。脸红的是,这二人刚刚起床,衣衫不整,加上二人那张帅气的脸,将一众正处青春的少女看得面红耳赤。梨花带雨的是,看来,二人龙阳之好是坐实了……这么好的两人,怎么一不小心就断袖了呢……
林琳多次叹息叮嘱挚友莫要叫界儿同林鹤过于接近,自己生的种如何糟糕自己都得接着,可是去祸害别人的种可就是不对的了。杨丈却乐呵呵的,表面上应着,私底下他二人该疯该玩他倒是全然不顾。有时看他老朋友实在闹心,便又哈哈大笑道:“将军,我杨丈跟随您戎马一生,如今老了,到这个地步也就成了,没有别的心思的。杨界也是一样,他喜欢怎样就随他,横竖我一把老骨头夜管不了咯,就由他去了。至于林鹤,那小子才真真有干大事的气度,虽与将军您大相径庭,但并不意味着那孩子就是错的呀。”林琳听着,只能叹息道:“愧对老友,愧对老友。”
等到夜里,林鹤派人驻守在凤栖殿,自己和杨界穿着夜行服隐没在凤城殿中的那棵梧桐枝叶间。月上中天,将凤栖殿照得明晃晃的,梧桐枝叶泛着银白色的光,侍卫门睁大着眼,不敢有一丝懈怠。施阆巡视几圈后在梧桐树下站定,抬头看向枝叶间微微点头,过了半晌才离开。
林鹤躺在枝桠上,将头枕到杨界的腿上。杨界喝着酒不理他。过了会又觉得今日过于清净,林家少爷难得话少。又低头看看那张妖冶的脸,却发现这一刻,那张脸上有着他不曾看过的表情。林鹤找到了一个绝妙的角度,透过叶间的空隙,望到了那轮皎洁的月亮,被枝叶遮遮挡挡却好像拉近了距离。他又想到玉鲜了。
杨界将酒瓶丢给了他,依旧是不冷不热的问到:“你是突然良心发现,觉得对不住凤城吧?”
“啊?恩,对。”林鹤接住了酒囊却并不像从前那样仰头而饮,却将酒囊拴到了腰间。不知道杨家公子是从哪读出的他对凤城起了愧疚的心思,但顺着这话头好像也不错。
杨界翻转起身倒挂枝桠,将脸贴近林鹤的脸,试图在他那双美目中看到他的心思。林鹤噗得一声笑出声来:“怎么,杨界你不会是被本少美貌吸引要强吻本少吧。”杨界满脸嫌弃一回身又坐在林鹤身侧打开腰间葫芦,喝了两口笑道:“我只是比较好奇,你这一路来莫名其妙的好心情。”林鹤仍旧躺着却抬脚利索地踢了杨界一脚:“怎么,你对本少好心情有意见!”
杨界啧啧道:“林大少,你真应该好好拿镜子照照你现在的脸。那叫一个……”
林鹤仍旧美滋滋地笑着:“叫什么?”
“傻。”
“你丫给老子下去!”说罢附赠秀腿一脚。
等到后半夜,二人斗嘴累了静静躺在枝头,林鹤望着月亮笑道:“杨界啊,你这名字取得真好,杨界啊!阳界!像那老太婆,就只得叫‘阴界’哈哈哈哈。”杨界瞥了他一眼:“我说林鹤,你丫没毛病吧。那人又如何惹得你了。”林壑哼着小曲,不说话,心里依旧美滋滋,谁叫那老太婆没事老找他姑娘的麻烦。哎呀呀,想起他的姑娘又不好意思的红了脸,又开始傻笑。
杨界摇头啧啧:“我说林大少爷,你丫真不大正常。这模样,特么活脱脱就是一怀春少妇的模样啊……说吧说吧,你是爱上杨家姑娘了吧。”
林鹤又是一脚:“你丫才怀春呢!你还少妇呢!就你事多!本少心情好咋滴啦!”
杨界躲了三尺远摇头:“前儿,阿欢和我说。林鹤十有八九是有欢喜的人了,我还说她瞎想。如今看来是做实了的。”
林鹤:“你夫妻两老关心人家私生活做什么!阿欢说了啥?”
杨界:“有喜欢的人的时候都像疯子,你现在就挺像的。”
林鹤眉眼一飘,哼了一声,却难得没有踢杨界。
“杨界啊,你和阿欢在一起的时候是什么感觉啊?”
“啊?”
“是不是就感觉,整个世界都突然变得很温柔。虽然有那么多的龌蹉和卑鄙,但一切突然就都变得很美好。让你觉得连一直以来很讨厌的人也突然变得很可爱,不喜欢吃的菜也突然变得很好吃。杨界啊,我以前看你见着阿欢就满脸春风的模样就觉得你丫老欠揍了。原来,是这样的感觉啊。你丫从来没有和我说过!原来,这世界上还有这么令人愉悦的事情。”
杨界突然沉下脸来,背靠枝桠,喝了两口酒:“阿鹤,虽然我不知道你说的是哪家姑娘。但我想,在一切无可挽回之前,请你不要,不要再继续下去。”
“啊?”
“阿鹤,如果那个姑娘与你哪怕有万分之一的可能,你欢喜的姑娘名声也早已穿出了长安城。可如果是一个你连名字都不能说的人,如果是一个只能你自己在月光下静静思念的人。那就是连万分之一,你与她的可能都没有了的。既然都没有可能了的,就不要下去了。”
“……她嫁人了。”
杨界背脊突然僵硬起来,按照林鹤的样子哪怕那人是有夫之妇他也定然不会善罢甘休。况且按林家在京中权势,又有几个人敢和林鹤争抢。既然不能争抢,那便是权势超出林鹤家过多的。超出林鹤家的权势,有夫之妇,连名字都不得说。
“林鹤,你这是……在玩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