行行复行行,钟飞杰很快就找到钟飞雄。
火光映照下,他看到满身血污、伤损,倦缩在一棵树旁的钟飞雄。
那是棵粗大的树,裸露着黝黑的树根,树干上,密密麻麻爬满了粗如儿臂山腾。树已枯朽,但山腾的叶子把树周围的一切都挡得风雨不透。
地势很陡,在这棵树旁边没有其他树。
火光晦明,一股股热气扑面而来,宛若一条条伺机而动火蛇,暗藏着莫名杀机。
一种隐隐的警兆,袭扰着钟飞杰绷紧的神经。
他握紧手中猎刀,警惕着毒蛇扑来,警惕着猛兽突现──在这样的山林里,危险,还能有什么?
他一步步接近弟弟,握刀的手,已因用力而泛白。
也就这时,他脚下突然一滑!
这样陡的地势,前脚一滑,身体重心自然无法保持惯有的稳定,后脚也就自然而然随滑势继续向前、向下。
在这个世界,事物的一切运行轨迹都要遵循某种“趋势”。事件最初的起因将决定事件此后的发展动向。向下滑的“因”则必要决定“继续滑”的“动向”,能否从“大趋势”的辖围下做一特例,将取决于,“因”中所含抗力。
钟飞杰能阻止自己滑。阻止的机会,在于那一闪即逝的起因之“最初”。“滑”的刹那,凭他能力完全可以用后脚来个千斤坠,使后脚稳扎于地上,再迅速弹跳回来。
但是,在滑的同时,“本能”又给他两种选择。
──滑亦或定。
滑,将接近弟弟;定,将远离弟弟。
这一瞬间实在不容一个人仔细推敲,而事实上,在这“大趋势”的作用下,纵让时间停顿,纵给人以选择时间,想逆转(定)而行,也须付出艰辛劳动,必须全心全意为“定”而行。
要把全部精神付诸于“定”,也的确太难。
因为,在滑的刹那,脚下地面也颤抖,面前枯树也摇摆;碎石碎土滚下去,越过密匝匝树叶毫不停止消失,而且立刻无声。也证明了,树之后──竟是空的!
也因此钟飞杰无法违抗趋势,并以更快速度向下滑,眨眼已到枯树旁,前扑的身体使伸出的右手接近了弟弟。五指触到弟弟胳膊的刹那,右手已牢牢抓合,左臂风车般大旋转,五指“扑”地抓入碎土。同时两脚也向土内顿陷,身躯向上仰。
触到钟飞雄后所有的动作,都为了一个最终目标:寻找支点,把弟弟抛上去!
钟飞雄瘦弱的身躯,立刻被钟飞杰高高抛起,但钟飞杰也因用力过度,加快了下滑之速。
碎土簌簌而落,他左手用力扎入地面,岂知地上的泥块也随之松动,适时,他已用力撞在那棵硕大的枯树上。咯一声,枯树连根折断,带着那依然苍翠的山藤,铺天盖地向下砸。
在树的后面,竟是个百纫绝壁!
树凌空而落。钟飞杰也随之而滚、落。
转眼,已处在虚空。熊熊烈火在崖下似满天星斗,这绝壁,竟不知多深。千钧一发。钟飞杰的手臂忽然突破生理极限,伸长数寸,他的中指勾住一股山藤,在勾住刹那用力一拉,身体冉冉浮升,另一只手五指再抓,瞬息连变,身随手动,已抓了山藤升到垂落的枯树中部。
咯拉拉。
那枯树的树根也被拉出,已坠落的树干部分扯断藤萝。
山藤一荡,钟飞杰下垂的身体也随之一摆。他这才发觉,枯树和山藤根部竟然都在一角凸出的崖边,而那片崖地也尽是被雨水浸的完全潮湿的泥土,随时可能陷落。
非止如此,已被抛上去的弟弟,竟又滑滚而下,带动大片泥土和碎枝枯叶。
枯树裸露出来的树根,正点点倾斜着,而钟飞雄滚下的动态,却加剧了泥土的碎落趋势。
“别滑!”钟飞杰连在心里乞求的字眼都没来得及想完,钟飞雄已挟着大片碎土滑下来,眨眼呼啸而落。
碎土迷住钟飞杰两眼,他身体仍在摇晃不止。头顶那片泥土松动的痕迹更显著,钟飞杰却无暇考虑。
他听着下滑、下落的声音,伸手,抓!
这一抓,包含本能、多年来苦修、兄弟至深情感、苍天的照顾……他一把,抓住了掉下来的钟飞雄。
头顶,大片泥土砸下,这突然加重的身体也带得手里山藤剧烈摇晃,“吱”,又下坠一些。
藤有二指粗,应该很结实,这样的山藤,借树而上,吸取树的养分,令树之精华丧失并最终枯竭。
而今坚固的树已腐朽,值此危急时刻,它至少也该起点树木于往日里的作用吧?
下坠。停。下坠。停。
坠。
──停。
冷汗湿透了钟飞杰全身,他屏住呼吸,勾紧藤,拉紧弟弟,不停挤着眼,终于能模糊视物。
他的双足环住了藤,使身体贴紧藤,然后小心松开一根根手指,逐步松开,再向上逐步移抓。
身体晃动的频率减小了,他终于一手使力,上升一尺,然后是第二尺、第三尺……如果没有意外,以这样缓慢的速度,纵然攀爬两天,纵然消耗最后一分力气,也终于能够安全吧?
他的速度逐渐加快,汗水不停向外冒,无力和晕眩感越来越重,向上攀爬中,他思维几乎一片空白。终于,距离崖边仅五尺,只要再加把劲,就能安全的上去。
有风,吹过……
滴答……滴答……
一滴滴的雨滴,滴答着,打在他脸上、头上。不知何时起,又下了雨。
在滴滴答答的雨水中,钟飞杰凝聚着最后力量,发出积存于内心深处的郁闷和愤怒的怒吼声,“──上……去……了……”狂吼着,用最后的力量,拉。
咯。环绕的山藤突然松了一扣。
下坠。
停。
坠。弹。坠。飘。晃。摇。摇。荡。坠。弹。摇晃。坠……
山藤突然间。断
了。
崖下是火光。火光熊熊。在这漆黑的夜里,却似满天眨眼的星斗正在放着微弱的光。
星光急速放。一飞冲天的感觉,在某些时候,是否与坠向地狱的感觉完全相同?
钟飞杰不知道。他只能抓紧钟飞雄。在这呼吸也为之停顿的生死刹那间,钟飞杰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兄弟,有大哥在。生,大哥与你共人杰;死,大哥和你同鬼雄!
他的思维和意识,自此终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