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刀直砍王郎中脖子,却在将入未入之瞬间停下来:“说!为什么你要杀了我爷爷?!”
虽然没指望得到答案,然而刺杀王郎中如此容易,反倒使得应声大感疑惑。
也许便是因此,他在即将砍掉王郎中头颅之前生生刹势。
“——我没有!”王郎中这才惊觉,他骇然否认。
应声一翻腕,“咯”一声便垛下王郎中左手尾指:“我爷爷身上有半截金针,你还抵赖!我开了棺!验了尸!”
王郎中惨叫:“——救——命……厄,”叫声中,应声冷哼手腕再番,一拳击中王郎中嘴唇,王郎中喷出几颗牙,昏厥而倒。
灭灯大选时无巧不巧躲开必杀一刺,钟家村里就凭那些蚊虫尸体便陷人于入阵,此时竟如此易杀?
应声大怒,“装死?!”举菜刀便砍。
惊呆的钟凤为之惊醒。
“你!——”她舍身扑出,挡在昏了的王郎中身前。
应声吃惊,倏然退得无影无踪,遂就听屋外传来“夺”一声,象是菜刀砍到什么地方,应声又倏然现于屋内,不过此刻手中已然没了菜刀。
“娘!——他杀了我爷爷!”应声瞪着钟凤。
固然,这人是娘招的婿,但爷爷还是娘的阿父呢!
钟凤一巴掌煽到应声脸上:“畜~生!”
“娘!”应声捂脸而叫,“你!你打我?!”
“你看他是谁——他是你爷爷!”钟凤嘶叫着,蹲下,一把扯开昏厥的王郎中的前胸衣服。
血迹中,赫然只见七颗豆大的黑痔呈北斗七星状排在染满血迹的胸上,每颗痔上都生有一从白毫。
应声怔。
他没见过王郎中上身样子,但爷爷应瞎子的胸前确实如此,而他开馆验尸时,竟把这最重要一条忽略了。
现在再想,爷爷的尸体上,胸前却是没了黑痣!
然而,爷爷分明头颅和身体并无缝合痕迹,这……这又如何解释?
何况,这人的长相,明明就是王郎中!
钟凤再反手一拎,提起王郎中右手,一翻。
“这是谁?!你做了你爷爷的眼睛那么多年,连戴没戴指套,你都看不出来?”钟凤疯亦似瞪着应声。
她嫁入应家,见多了应瞎子算命,应瞎子糊弄人时应声起什么作用她当然了解。
应声呆呆而望,却见这只手分明便是五指俱全,绝非戴了指套,指肚上也无一个黑痔。
他当了爷爷的“眼睛”那么多年,被刻意训练的就是眼力,岂能不记得王郎中的手长的什么样子?
其人左手白皙如处子,右手却惨白若白骨,那右手,只剩拇指、食指、中指三根完整指头,指枯瘦,肤色透明,指骨节节分明,三根指头的指肚上各有数粒小黑痣凸起。无名指、小指,都缺了一两节,平素不做诊治时都戴了足以乱真的指套为掩饰。但指套做工再精美,毕竟只要细看就能分辨。然而此刻,眼前这人哪怕再酷似戴了指套,右手五指毫无残缺,那却毫无疑问。最重要是,这人手上没黑痣!
一股难以抑制的寒意,突然充斥于心间。
他的人却不由自主跪下,悲呼:
“爷爷——”
钟凤哪里还能顾得上搭理应声,赶紧捡起被应声一刀剁掉的左手尾指,趁了血迹尚热立刻接在左手原位,拿烈酒洗罢开了王郎中放在一边的药箱,取药瓶洒上止血药,再赶紧拿纱布紧紧裹好又抹了膏泥使之固型。
跟了王郎中这些年,医师虽然当不得,此类临时型的紧急处置她却堪称极为熟练。
刚把这一切做妥,脚步声传来。
钟凤瞪着应声,无声而喝:“快滚!”
应声呆滞一下,疏忽之间便闪身而没。
钟凤也就当下抱起王郎中那尚在昏迷中的枯瘦身体,悲声哭泣:“老王!老王你醒醒!爹怎能下得了如此狠手啊,呜呜……”
把琐事推了立刻赶来探望的钟入云、钟无益、钟无欢,还在钟凤的庭院之外便听到哭声,不禁同时尴尬万分。
“小凤,郎中他……”迟疑一下,三个人不敢直接入院,就在院落外站着,钟入云鼓起勇气询问。
“走!你们都走!……呜呜……都七老八十了,还打板子,你们丧良心!走!你们都走!我不想见你们!呜呜……叫人来抬!我们立刻搬出钟家村!他一天醒不来,我就一天不回家!”
钟入云、钟无益、钟无欢,面面相觑。
接就谁也不敢大声,蹑手蹑脚赶紧退走。
有些事,无需多问。
想想也该知道,这板子打的,哪怕再轻,再有分寸,王郎中毕竟年纪太大,说不得现在正昏迷呢。
不过,对于王郎中身体是否能安康上,倒也没人担心,人家是医师,三百里大山医术最高明者,只要能从昏迷中醒来,如何诊治如何疗养,无须他人操心。大家要做的无非是,要什么药,赶紧提供什么药而已。
——但话又说了回来,规矩就是规矩,哪怕已经昏迷,抬,也得按照钟家的规矩,在时限之前把人抬出钟家村。
暮色来临,碧草如毯,偶有金光泛滥。
油菜花的香气扑鼻而来,槐花的清香阵阵撩人。槐树林中,生长着许多在此地到初夏才盛开的野油菜。一条小溪静静流淌。小溪不远有三间破草房。
这是钟氏家族在山下的地,这片槐树林就属于钟凤。
狭长的槐树林,面积并不十分大,但这片林却是钟氏家族和应氏家族的田产分界线。
那三间破草房相距各五丈,居中一间是分界房,地势向上部分,是钟家村分给钟凤和王郎中的地,地势向下部分,则是应村东来寨分给钟凤和应瞎子一家的地。
所以这三间草房所代表区域,钟家的,应家的,都承认那属于钟凤。
王郎中被驱逐出钟家村,并且钟凤无论愿不愿意也都得和王郎中解除关系五年,对于被招婿的王郎中而言,最适合停留所在,当然也就只能在这里。
此地的田园景色,十分优美。
在这里居住,无论如何也比在山上的钟家村受狂风吹拂、连吃水都困难的境况要好得多。
但村有村规,族有族约,习惯了的事情不容改变。
何况这里一到半夜就出没野狼,有时甚至会有老虎,至于毒蛇则更常见,因此这里不适合居住,倒也有道理。
现在,在这三间草房里,却是钟凤、应声,以及仍在昏迷中的,不知是王郎中还是应瞎子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