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话,字字坚锵有力,又仿佛意味深长另有含义。
而钟无欢也一扫方才的胆怯与紧张,神情虽依旧愁苦,目光却森冷迫人。
钟无能抬起头来。他看着凛立于虎踞席旁的钟无欢,竟首次发现,这谁也没放心上的“老七”居然也是号人物。更重要的是,那话里,绝对有话!
沉默。
沉默中,六长老钟无非看看三哥无能,看看七弟无欢,心中一凛。
无鸣无欺之后,这八年来,说是七人团,实则钟应氏既代表她自己又代表入天一支,不涉及族长传承,绝大多数事务都由他们这五人决定。
以左为尊,叫惯了的三长老钟无能,事实上就排名而言,早已是第一长老。
钟应氏的底线始终是入天一支的族长传承问题,为保持她那虎踞身份,就不得不“公平公正”,且绝不能在任何事物上引起诟病,故而,活得不但累,而且早就在坐吃山空。
无欢向来最没节操,无论说其是墙头草、跟屁虫……其所负责的,一向没有具体事务,都是传达、回禀之类跑腿性质。
另就是清官难断家务事里的“和稀泥”。
但是你管他怎么一个“和稀泥”,身份是五大长老之一,最后又能立马说了不算,既然都知这就是一个察言观色审时度势者,本就没有什么严格意义上对错问题,当然最适合这样的人出面。那么,哪怕总在“和稀泥”,该有的好处,还得有。起码,吃了这家吃那家,那小日子过得并不苦。
三长老无能这早已是事实上的第一长老,平素里负责钟家本身事务。
接就是总在空缺的右手第一钟应氏,不能算到长老席内,只能始终视为虎踞。
自己的身份,在左手第二,当然要超越右手第二的五长老无益。向来负责落花集及其他堂望,名义上只管钟家堂望分支相关联络,实则谁不知晓,这是一份最肥美的美差?
而右手第二的五长老无益,则因名义上“远亲不如近邻”说辞,给其安排了应村的联络事宜。
再次,四长老无惧,负责后山谷岭村相关联络。
这三百里大山,总计就这么多地方,应村大则大,钟应氏就出身于应村东来寨,无益能拿到什么好处?
那么入地一支里,大哥无能牢据本族事务处置权。他占据20万人口的落花集联络事务和雪山、褶皱区堂望分支联络处置权,二哥无惧占了后山谷岭村这个三村里最富足地带的相关处置联络权。
可谓八年来,入地一支,早把该拿的好处、该得的权力,都占全。
就像人们习惯于钟应氏的虎踞。
习惯,这个名词的本身,也是一种习惯。
这种情况下,最聪明、最善于审时度逝、最不肯也不敢单独出头的老七无欢,何以一反常例,敢与最强悍、最权威的三长老钟无能,争夺族长之位?
无益既然胆敢提供对无欢有利证据,因何之前并不参选?
难道仅因为除了无欢,谁也没法做到如此的没节操——竟然来个截胡?
人心叵测,这当然很重要。
然而强势的入地一支,岂会惧怕只有虚名的入云一支?
嗯。明白了。
无欢既然截了胡,这就可以顺势。毕竟,最大隐患钟飞杰钟飞雄,尚未确定是否死亡。灭灯大选年年可以有,只要能够确定了入天一支不成隐患,像无欢这种随时可取而代之的身份,暂任宗主,反倒最合适。
何况还有最后最关键的九年后的燃灯大选。
那才关乎族长一职。
心念电转间,已然接道:“谁也不能背弃族约。老七,既然大伙都已选你为宗主,你就不要客气拉。好在宗主任期有长有短,如若你真的无意于宗主一职,以后大家再选便是。今日天色已晚,早定下、早安歇,明日还要举行同欢,大家都得休息准备一番呢!”
钟无能面无表情瞥了无非一眼,转向钟无欢道:“老六说的也对。既然,你一定要当这个宗主,大家怎么选的并不重要,结果是唯一的。你就,上位虎踞吧。”
事态就此得以解决。
钟无欢颔首:“正是。”扫视大家一眼,缓缓道:“既如此,我就……”跨出一步。
只此一步,就在虎踞太师椅与虎踞桌案之间。
只要屁股一沉,坐了下去,仪式便算完成,纵是谁再有异意,也须日后再提。
而这日后,怎么不得一年之后?
至于一年之后?嘿嘿,我钟无欢能截了你钟无能第一次的胡,就能截了你们所有人所有的胡。我只要越窝囊,就越是有人心!但是,只要我坐牢了这位置,鹬蚌相争尚且渔翁得利呢,我有什么大志向?你们吃饱了肉,总得给我分点汤。只此,我就满意满足了,而只要都给我分了汤,哈哈,焉知你们是否为了能吃更多的肉,不得不给我也分点?你来一点,他来一点,那最后,是什么?就是惯例。惯例到了最后,就是我比你们所有人都多!
他踌躇满志看着这庞大的壶天秘殿,终年只见愁苦的表情刹那就一扫而空,换之为威严肃肃:
“各位长老,各位耆老,如无异意,无字辈老七,这便坐下了。”
他的声音,也突然间就显得威风凛凛。
殿堂内,安静下来。
然而一片寂静中,王郎中竟再度阻止。
“等等。”他平静地说。
接着竟缓缓站起,左手端灯,离开座位,雅雀无声中,走,走啊走,一看即知,他竟是要离开葫芦腹他那权灯席,直至走到葫芦口这虎踞席和五大长老席之间方会站定。
这是……
舍命燃灯阻?
一瞬间,所有人都想起了权灯身份这个掌灯人按规定所赋予的一票否决权。
钟无欢讶然道:“你!你要做什么?”
“快回去!”葫芦腹区域内,钟家岗长老身份的几名身份低劣的长老,急急说着,声音压的很低。
始终眼中有泪、但泪在眶里打转的钟凤,也不禁抬头望着王郎中。
王郎中面无表情,缓缓举灯。
他一边行走,一边他举灯于头顶,走出三十三步,再放下;再举到头顶,再放下。如是五次,这才端灯于左胸处。
而此时,他也离开了葫芦腹区域,走过了葫芦腰区域,抵达了葫芦身区域这全是耆老的所在地。
顿然,一片轰然。
至此,无不晓得,王郎中竟是在行使其“舍命燃灯阻”的权灯席一票否决权。
他竟是要,拿出足够的理由后,一票否决了钟无欢的被选出的宗主身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