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了酉门,首先便是一个矮殿。
开玄之瞎了的左眼,使得应声当下看到一幕奇景——在殿四壁,仿佛有着无穷无尽的如酉门一般的层层叠叠门户。然而能够看到的右眼,却只看到了一条没有门只有低矮甬道的唯一通路。
应声下意识关门。
即将把身后的酉门关严前的一刹,陡然间,无形无质、层层叠叠,近乎于粘滞态的强盛压力,顿然涌来。
瞎了的左眼,也分明看到,那些藏在壁后不予显露的门户,似乎正在脱离一层帷幕,也似正要由水下涌出水面。
不对。
应声立刻停了关门之势,他想起了,这酉门,于他进入前,就留了一条小缝。显然,酉门一旦关严,这里的机关就会发动,从而生出无数不可测变化。
隐隐中,瞎了的左眼之“能够看到”,使得应声晓得,即便机关发动,也休想阻拦于他,但身为命师的下意识则告诉他,真若任由机关发动,那显然就会耽误无尽时间。
应声毫不犹豫将酉门依然推到他打开前的位置,分毫不差。
身为命师承传者,若欲成为命师,就得习惯于两眼瞎了之后怎么办,因此,有些东西,他早就被爷爷应瞎子刻意训练过,像这种单凭手感就能做到的,只是训练内容之一。
酉门的位置被推回“一线”之隔即能关严的分毫不差原位之后,那些顿然涌来的无形无质、层层叠叠,近乎于粘滞态的强盛压力,也就当下退潮般褪去。
呼。
应声微微松了一口气。
弯腰而进甬道。
一股天罗地网般捆缚感,登时达到极限。
禁玄?
应声顿然晓得,他那缩地成寸玄术,在此根本无法发挥作用。
但那并不耽误他的开玄之算。
只掐指几次,便测出了正确方位以及行走方式。
“嗯,必须叩拜而行方可长驱直入不受任何阻拦。十、十五……好,知道了,三十三叩。”
他蹲下,弯腰而入甬道内,撩开裤腿,从腿上拔出一柄尺许长的小小短剑。
一步一叩中,迅速前进。
这是爷爷珍藏的东西。
而今天,他就要以这柄短剑,来杀了这,胆敢谋杀他爷爷的,王郎中!
三十三叩之后,便是可容直立而行,暗黑无比,只有仿佛视野尽头方有一灯如豆的幽暗狭窄通路。
“一、二……”应声当下测算出,这有四七之数大转折,并且每次转折前,都可能一步走错,当下深陷机关凶险内。
天罗地网感更加强盛,毫无疑问这里还算禁玄之地,必须一步步走,根本没法利用缩地成寸术。
“难不倒我的!”应声冷然而想:“我继承了爷爷的衣钵,身为命师,只要禁不了我的测算,千难万险,只当一马平川!”
他脚步无声,时快时慢时驻时停,一步步,稳扎稳打,过了一折又一折,渐渐的,距离壶天秘殿,越来越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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钟无能怒视着钟无欢,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最关键是,我为何要勃然大怒?!
我为何不就势顺势,徉做自己击的桌?而只要我没这失误,却又哪有老七的发言机会?!
钟无欢却仍在解释,“呀!我真不是有意的。大家都知道,我又胆小、又没本事,刚才三哥耽误的时间有点太久,我实在紧张。不小心碰到了桌子,再来!再来!”
他的表情,也像真的不是有意一般,充满了无辜和懊悔。
钟无能瞪着钟无欢。
轻轻的议论声响起,却竟无人点灯。
钟无能愕然、诧异。
一二三……七息过去,依然没有人点灯。
人心叵测啊!
彻骨的冰冷涌上心间。
七息过去之后,钟无能也当下明白了,因何竟无人点灯。
若然这是钟无益击了桌、截了胡,入地一支,自身毫不犹豫鼓噪重选,因钟无益的确有资格当这宗主。
但既然是钟无欢,人人都知的“资历具备、资格不够”,就由无数种错综复杂理由变成了……等待。
这是一个最没有原则,最没有节操的人,任何情况任何事情,只要这家伙在场——哪怕两个三岁小孩打个架呢,只有这两个小孩儿时,他一定站在打架厉害的那个小孩儿的立场上。但哪怕这一刹他还训斥着被打到鼻青脸肿哭哭泣泣的弱者,下一刹,只要弱者的哥哥姐姐、家长邻居之类出现了,强弱局面改变了,他就能立刻改变了训斥的对象。
审时度势。钟无欢这些年来,已经获得另一种人望——无欢跟风的,不会错。这种极其可笑的人望最终所产生的结果就是,哪怕灭灯大选产生了最意外、最想象不到的情景,跟风者出于本能,也要仔细想想,仔细体会一下。
狐假虎威。人人都晓得,钟无欢总在仗势,钟无欢本人没有任何威胁,有威胁的,一直是,在其背后,究竟站的谁。
没有原则没有节操性情懦弱到了钟无欢这种程度时,只要并非这种极特殊的严肃场合,谁还把他放在眼里?这样的人别说当了宗主,就算当了族长,和没有人当,又有什么区别?
然而也正因如此,人心叵测。
入地一支竟然也没有人立刻点灯,事后议论起来,钟无能可以吐血的肯定,人人都会声称,俺们在等您的指令。却也唯有吐血了也得咽下去的心知肚明,正因人人都不把七长老无欢放在眼里,有这个宗主和没有这个宗主没有任何区别,反倒是……干嘛非得让你钟无能上位?
这就是人心了。
七息过后依然没有一个人点灯,钟无能错愕发现,假如必须再来一次竞选,他也宁可,让这没有任何原则和节操的老七无欢当了名义上的宗主,也不愿意,让其他任何人——除了自己——当这宗主。
连他都做如此想时,无欢未曾截胡前,谁也不可能投其一票。既然截了胡,把这最不可能的可能,突然之间摆到了大家面前,意料中的必然也就呈现——所有的一切同盟都会刹那间四分五裂,再没有任何一个人,能比这老七无欢的票数多。
当年的入地入云居然以23岁、18岁之龄无法取代四五岁的无鸣无欺,和钟应氏关系虽大,但细细想来,又何尝不是……才四五岁,有这族长,跟没有这族长,真有区别?
也所以,钟应氏能够凭了其绝对的公正公平,牢牢的虎踞48年。无鸣之强悍、无欺之强权,最终都得服拜于钟应氏的绝对人望。
这无欢……哈。也能够凭其最没有原则、最没有节操,只要坐定了,就能坐牢。
思及此处,钟无能终于深深地吸了口气,缓缓坐下。
“扑!”,他也吹灭了,自己桌上的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