甲寅日,戌时。
一轮明月照耀着广褒大地。
一个孤单的身影在应村坟群中迈着艰难的步伐行走。
他走的很慢,也很无力,可是他还是走到了那拢新坟前。
【命师应闲田之墓。
闲,东来堂归去来兮田园将芜胡不归开堂东来之孙,有兮族长第三房妾室之庶子,田字辈族长系排行十三。
闲生母褶皱山邢氏,平生无妻,只得妾三,获子三。然妾、子俱早亡,拾婴而养以继香火。
闲承祖业,年二十六而开玄,自此不事田产,以应闲名,年八十有七虚九十而喜故。
其平生事迹,颇负传奇。一劫开玄闭地眼、二劫飞星灭天茧,三劫叙罢水火现、喜丧风光传世间。
喜故于……】
他看着那方青碑,却竟还是,平生首次晓得爷爷的名字和大致生平。
泪水无声坠落。
良久,他忽然放声大哭。
哭声响彻着整片坟地,他仰起了那张满面泪痕的脸。
在那凄楚的脸上,赫然仅有一只眼睛,另外一只仍是血肉模糊。
哭声渐小,一片暮云遮掩明月,坟地登时变得暗黑无比。
而在这一片暗黑中,他突然迅速打量周围,然后从衣内取出一柄小锄。
他开始挖坟。
他挖掘的速度很快,片刻,风乍起,风声呜咽如鬼哭,他那身影也很快消失于挖好的洞中。
一顶黑漆小轿无声无息出现于坟群。
四名轿夫立刻散于四个方向,一名黑衣短打装束的壮汉掀开轿帘,轿内走出一名黑衣蒙面人。
风声更急。坟群忽然升起许多惨绿火团,忽隐忽现若鬼火。
风吹树叶的沙沙声,也在这同时,变得十分诡异。乍听,竟宛若野狼嚎叫,又如冤魂泣哭。
在这充满恐怖气氛的夜晚,钻出了云朵的月亮,也似变得异样惨绿。
忽然,“啾啾”声传出一响即逝,四下里顿时变得一片沉寂。
那黑衣大汉趋前数步,目光忽然落在那新挖的洞上,目光一亮,随即弯下腰来,俯身拾起数粒碎土块,随手一扬,那土块分飞各个方向。
土块无声坠落于地,一片片乳白浓雾忽然升起,罩住新坟。
雾再散。
一个头颅忽由洞中探出。四望一眼又缩回。然后有许多新土被抛出。
“是应声。”黑衣大汉向蒙面人悄声说道。
月光照在他脸上,但见他便是道号一心,绰号“老实可欺”,俗名石不开的玄女观观主第一徒。
不问可知,那黑衣梦面人,自是玄女观观主清一。
至于此前的大队而去,显然也是做给别人看。
“掘土无声,他竟是盗墓高手?”石不开疑惑了。
清一盯着洞口,喃喃道:“岂止。武学方面。也决不比你差!”
回过头来望向石不开,目中微现沉重:“一心。人外有人,天外有天。看了应声,你就该知道,应瞎子也绝非凡人。”
石不开摇头:“但至死也未见应瞎子显露武功,要我相信他是武学高人……”顿了一顿:“除非,我亲眼目睹。”
清一紧盯那不断增多泥土,声音更低:“就连应声都要验尸,他是否死亡大成疑问。而若任何事都要‘亲眼目睹’,那些一生也未离开过村子的,岂非认为我们也不存在?”
石不开摇头,“应瞎子死活确有可疑。不过会武之人岂易隐藏?应声初见即觉不凡。应瞎子则数十年来从未听闻他会武功。”
清一皱眉:“但玄女观、济法寺、钟家岗大论会,纵本观中人,又有几个知晓?你从未见过钟家岗的人,是否在你心中,钟家岗也与武学无关?”
石不开道:“师傅,群体和个体乃是截然不同两个概念。三村人丁5万,但落花集上三村六姓不合族规移居人口又何尝少于5万?人多,什么样的事情都有可能。应瞎子却只是个体,找他测命运者不知凡己。若然他也有一身精湛武学,诺多年来,岂能毫无流言?至于隐秘,当了命师这多年,谁敢保证求卦者不会在测算中露了口风?何况他本是钟应氏之兄,应瞎子从她那里得知内情太过寻常。而应声那‘千里户庭’术,本就武学玄学俱可,应声所会属于哪种,尚待观察。”
清一声音更低:“论会实质是此地最大隐秘。钟应氏虽丈夫、儿子都是族长,但职责是职责,便如你,若有朝一日成了亲,便会说出本观最大隐秘?”
“那自是不能说的。”石不开沉思片刻:“但我始终不明白,为何不能显露武功。这种莫名其妙的隐瞒又是为了什么?”
清一渭然一叹,欲言又止:“有些事,该知道,自然也就知道了——我们先退避,他要出来了。”
话音未落,应声已从洞中钻出。
他一出洞,立刻深深地长吸一口气。
在他身上,也立刻散出浓重的腐臭气息,闻之即令人作呕。
也不知他怎能在墓里停留那么长时间。
他深深地又吸口气,面上露出无比痛苦恶心表情,忽然“哇!”一声忍耐不住,大口大口弯腰呕吐。
呕吐片刻,这才平静下来。
低哭道:“爷爷您放心!孙儿已知您被王郎中所杀!孙儿一定,割了他首级前来祭拜!”
哭声中,又深深吸了口气,重新钻回洞中。
洞口飘出的腐臭气息随风而散,清一、石不开不觉又退开数步,也忍不住胃里一阵翻腾。
忽听拍土之声传出,洞外泥土因震动而簌簌下落,想必应声正在封洞。
石不开苦笑,“师傅,如果有种法术不但可以隔形隔音,也能隔绝气息就好了。”
清一也苦笑:“但如此一来,施术者还能长久呼吸?”
对这股腐臭气息,他忍耐力显然比石不开强些。但他仅露的眼中,却首次出现隐隐忧虑。
——如果,应瞎子真被王郎中所杀,那王郎中,岂非更是诡异?
石不开忽一凛,显然也想到这问题。“师傅!王郎中手无缚鸡之力,怎么可能杀了应瞎子?应声若是要杀王郎中,岂不坏了我们大事?”
清一沉默,突一扬手。
一团绿焰破空而出,那绿焰到半空忽然炸为四点绿焰,分飞四个方向,带出短促“啾啾”声。
四个方向登时传来“啾啾”回应,四名青衣轿夫闪身出现。
清一颔首:“你们去试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