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终于封好了洞。
他细心地一点点修正碎土,使之尽量不露痕迹。
妄自开棺犯大忌,他不能不小心。
坟堆上的土终于变得自然了。他左瞧右看,确信没留破绽,这才疲惫地跪于坟前。
脑海中,不觉又忆起方才的开棺验尸。
——仅仅死亡三日的爷爷,肚腹已鼓胀,面容已溃烂,身上已有蛆虫蠕动。正心处,有支已断的金针。
——正是这支针,杀死了爷爷。
——医术越高,杀人方式越巧妙。
——王郎中可以手无缚鸡之力,但爷爷太相信王郎中,以至不会对他有所防范。至于殓师们没有发现疑问,谁会相信,居然有人能在玄女观主和济法寺住持眼皮子底下杀人,并且杀人者还是王郎中呢?
——爷爷之死,于命相而言是生死两难。当前现状可知,他含恨卒死,又被王郎中言语打动后,由玄女观济法寺共同超度,以至返魂机会都欠奉。
——杀人者死!一定要为爷爷报仇!
开棺时的腐臭气息,仿佛再次飘来。
他长吸一口气,拼命抑制着不要呕吐。
便此时,眼神忽一窒!
(身后有人!——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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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团绿焰飘升而起,刹那间应声周围已尽是残绿色鬼火。
那些鬼火忽升忽降、忽现忽隐、忽左忽右,忽聚忽散。
一种仿佛来自于地底的哭泣声,幽幽响起,应声立刻发现,自己的身前身后身左身右,忽然间都多了点什么。
绿焰聚为人形,周围忽然多了四团人形绿焰。
鬼哭之音也随之而起。
应声的瞳孔瞬间扩大,他已惊惧地仅仅只看到模糊的峒峒鬼影。
但那团血肉模糊的左目,业已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因命师开玄,飞星入目导致瞎了的眼睛,却居然看到——四个人!四个青衣梦面人!
“鬼……鬼……”从未经历过此事的应声,惊恐地叫了出来。
四个“鬼”发出一阵阵“杰杰”叫声,也不知是哭是笑。绿焰炸散,人形绿焰又炸为鬼火。
但应声那只瞎了的眼却分明看到,正有四个青衣蒙面人步步逼来。
突然,四个青衣蒙面人翻腕亮剑,人手一柄尺许长短剑。
剑光在月光映照下霍霍生辉,他们刹那间攻出配合严谨的一剑,四人四剑,瞬间笼罩被攻者每一可闪避方位,这四剑所蕴涵勃勃杀机,更就销金熔铁无物不摧,剑之后所蕴变化,也赫然若海浪滔天,连绵不休。
然右目所见,依然是“鬼火”闪烁、飘来飘去。
这情形太过于离奇。
爷爷也从未说过,命师的瞎眼,居然还能看到东西。
故而应声再无法控制,因刚掘了爷爷之墓必有之无边恐惧,尖叫:“鬼——鬼啊!”晕倒。
绿焰静止。
石不开讥嘲的一笑:“师傅。如此胆小岂会身具高深武学?依我看,他所谓‘千里户庭’仅是遁术,应瞎子不见得就会武学。”
清一摇头。“推论有误。胆大胆小和心理素质有关,和阅历有关。”皱眉,疑道:“不过他身为命师岂能胆小至此?敢夜半开棺者,岂惧坟群鬼火?”
石不开眼一亮,“莫非他能看破‘绿焰虚象’?——那我们的‘虚幻时空’,岂不是早被他堪破?”
清一沉默稍许,摇头:“此事可疑。须仔细思索。”忽凛然一惊:“糟!他下一步定是刺杀王郎中,以其‘千里户庭’术,不超一刻便到钟家村!”虚空一点,锐风应指而出击在应声身上。“他一刻后醒来!咱们快走!”身形一展掠入轿中。
绿焰顿时消失。四名轿夫抬起小轿急步离开,石不开身形一晃大步紧随。但见焰光再次闪烁,月下只有一阵风拂过,通往钟家村的山路上便再无任何人影行踪。
这六人一轿,恍似凭空消失。
而月色下道路两旁郁郁葱葱树木,也仿佛融在水中,只见粼粼光影。
为及时赶往钟家村,玄女观这套神秘的“六壬神遁”,终在论会前夕,自以为很是安全地,显露出来。
皎洁月色,洒在应声身上。
他一动不动躺着。
簌簌之音忽响,坟群中一棵老槐树摇一摇,晃一晃,那树干变为一个矮矮胖胖僧人,树枝化做两名站在他肩膀上的瘦高僧侣。
这矮胖僧人,赫然竟是貌似已前往后山谷岭村的济法寺住持静一,在他肩头站立的,无疑也是济法寺僧侣。
两名僧侣从静一肩上跃下,静一随即一弹指。
弹指声清脆,如敲木鱼。
两丈外,一棵老槐树也摇一摇,晃一晃,化做三名灰衣僧侣。
三人都蒙面。化身为树干那个,个头最矮小,目光却最是坚毅冷静。化为树枝的两僧人,从“树干”肩头跳下。
六人汇合。
静一目注那“树干”沉声道:“一飞。方才出剑者,玄女观主贴身侍卫,侍童,与‘一’字辈无缘。但他四人合搏术,纵连一心也难匹敌。方才那一剑,名曰‘一击必中,一网打尽’!”
一飞道:“师傅,怎的如此相似?”
他声音冷静而深沉,却似总有难以隐藏的郁闷,随时可能如火山般喷发开来,暗含一种听了便觉寂寞与狂野的,特殊气度。
一名灰衣蒙面人道:“哪里相似?他们是‘一击必中,一网打尽’,我们是‘一刀两断、一往情深’!”
静一瞪了说话者一眼,“玄女观弟子几时随意插话?就不能有点长进?”
那僧人眨眨眼,赶紧捂住自己嘴,以此表示再不会妄自插言。
静一转向“一飞”。
“当初创办寺观的,本是一夫二妇,一家人吵架,为夫的,一怒入佛门,为妇的,不甘示弱共进道门。三人于晚年虽有复合念,奈弟子众多,故,只可将辈分排得相同。如此,这一寺一观,无论武学名词、弟子辈分、相关门规,也都大致相同。”
解释完毕,语重心长道:“一飞,为师不勉强你入佛门,论会结束去留任意,但只要能在论会期间有所表现,你那一切问题,都可迎刃而解。”
一飞低头。
他的眸中居然有种掩不住的苍凉与沉痛。
而也直至此时,熟悉者才能为之疑惑,这眼神……和那迄今没能找回的钟飞豪,何等酷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