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究竟想问什么?”
王郎中依然毫无表情。
但这次,他的声音里,却已有了一种隐隐的不安。
钟凤嘶声道:“你,——知、道、的!”
王郎中苦笑:“有什么就说出来,别闷在心里。若是怪我不肯选个好日子,凤儿,这天气,再过七天,抬棺的人还能到棺木跟前?人这一辈子,婚丧两大事。要想让他后事风光,就只好别去挑那好日子。你若为此而责怪我、恨我,我真的没什么好说。但我敢肯定,无论现在,还是将来,你去问任何一人,都不会说,我那决定有错。”
钟凤缓缓摇头。
她咬紧牙关,疯了似地盯着王郎中,嘶声追问:“为什么?为什么?你,为什么要——这样做!”
王郎中皱眉:“你怪我不肯等他醒来?凤儿,今夜何等重要,我岂能缺席。”
“别给我东拉西扯!”钟凤的眸中已充满仇恨的泪水,但那眼泪,却依然只在眼眶里打转。
“为什么!你说!——你,为什么要,杀、了、他?!”第一滴泪流出时,钟凤也终于用她极其压抑的声音,问出心里话。
王郎中的面色终于变了。目光刹那就森冷迫人,声音也突然森冷凌厉:“凤儿,医者父母心,我王郎中这一生,只救人,绝不曾杀人!”
钟凤的泪水终于滚落。她摇着头,眸中虽充满怒火,声音却衰弱之极:“为什么?……你为什么要杀他?……他天不亮就起程,不辞辛苦把你救醒……你们是多年老友……可你,可你,……你竟忍心杀了他!……杀了他且不说,你竟……你竟还扮了他样子!……你,你想干什么?你说!──这多年来,我钟凤哪点对不起你?!”
泪如断线珍珠,不停坠落。
钟凤终于放声大哭,“爹啊……你怎能……”
哭声,掩盖了她差点就要大喊出的,后面的话。
王郎中重重一叹,大声道:“凤儿,哭太多会伤身体。我看,还是给你扎一针吧。”
轿内,钟凤的哭声,令得抬轿的轿夫们黯然神伤。他们一想到这数日来钟凤不吃不喝不眠不休连日垂泪,便觉感慨。
人心都肉长,纵观应家这么多人,以及三村六姓人丁中多少受过应瞎子指点迷途的,却又哪一个真正哀伤?
喜丧只是理由。
喜丧也只是葬礼期间不许哭。
但这葬礼,风光是风光了,可是,人山人海为谁来?无非还是,听闻有俩老神仙亲自主持,借机多看两眼,说上几句。真正能想起应瞎子的,又有几人?咳!可怜的瞎子!
哭声噶然而停。
他们抬轿的步伐更整齐,速度更快,轿也抬的立刻稳当起来。不为别的,只为哀伤的钟凤,更为值得尊敬的,王郎中。
如此人山人海风光大葬,礼是应家儿郎打破脑袋争着抢着去做的孝子贤孙收,流水席却是王郎中一次次掏钱让人大采购……应家的,过分了点啊。
轿内,王郎中一针将钟凤扎得就此睡去,他低低的叹息一声,又长长的叹了一口气,摇摇头。
不省心。
钟家的人,果真是,没一个让人省心。
妹纸。他闭了眼。如今已三天过去,你还是,非死非活?
便此时,他的手指不觉颤动起来。心下里微微一惊。
“醒了?”他心中一跳:“应声这孩子……竟然这就醒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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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是个无比黑暗的地方,看不到一丝光线。
这是个无比寂静的地方,听不到一点声音。
可是——却有什么斑斓的色彩在涌现,有什么嘈杂的声音在鼓噪。
身体是虚浮的,思想是跳跃的。
黑暗的远方,有着一种更为黑暗的东西在出现。
那仿佛一团来自于遥远世界的光泽,从永恒的世界之外,来到了这里。
它充斥着邪恶的光泽,被黑暗所包裹着的只有,蛮横的强占与剥夺,以及,不需要任何道理的,我行我素。
在它所经之处,都将被黑暗强夺。
在它所涌现方向,光芒也无法阻止其冲向前去,然后,连光芒,也会再被它包围。
而一旦光芒被其包围了,整个光的属性,就会为之改变。
整个世界,都将不再是以前。
轰!
无尽的黑暗或者光明。无限的寂静亦或嘈杂。世界为之颤抖。时空为之无序。遥远的遥远的遥远地域,空无一颗星辰的夜空。陡然就有光。有影。有漩涡。
漩涡起之。光芒扭之。暗影森之。
然后就是,三个漩涡。
一个,正被那蛮横而来的掠夺追逐侵占。
一个,是本有之光迅速汇聚且跳跃而逃。
剩下这最后一个,则,很快就因漩涡之形,避开了那更为黑暗的东西的强占、剥夺、吞噬,也避开了本有之光的跳跃路径。接就慢慢的,在无限的无尽的黑暗之中,变幻了自己的形态。
三个漩涡汇成三片叶轮,犹如风车叶片般围着某个核心做不停运转,有序的同时,亦有相互合拢并重归于无序混沌之相应趋势。
随之,就仿佛正有一只眼在闪烁着黑暗的光泽,仿佛要看破这,在此无尽黑暗中所隐含着的,一切。
黑暗中,能有什么?
眼光眨动。
剥开了黑暗的一层层面纱,凝视一点点显露的真实,天宇的深层,仿佛正有一个飘渺之音传入心灵之内。
——这个世界,正在变乱,混沌的无序的边缘,已埋下湮灭凶险。
——开一只独眼,看半梦半醒;揭破一重重神秘,走进微尘。
轰!
应声猝然而醒。
疼。
左眼很疼。
但只是过了半个时辰,疼的就不再是眼,而是心。
他如遭电击般愕然听到,三天前,爷爷大笑而亡,接就是,爷爷仅停尸三个时辰,便被送往地头儿,然后,玄女观和济法寺一波在地头儿,一波在院子,好生热闹好生风光,到今早,已然正式下了葬。
这是喜丧,不必哭,无须留。因此,就在今日辰时,娘也启程,回了她那钟家村。
他怔怔的发呆。
手指不觉掐动。
而后,一言未发,直挺挺倒下。
测算结果是,爷爷……生死两难!
所以,要想知道被葬了的爷爷究竟是否死了,就必须先让自己陷入“长昏迷”态,把自己本就几乎没有的存在感,降到根本就无人关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