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的测算,十分繁杂。
他先请玄女观主和其徒儿石不开笔直站立于火毒的太阳下,用随手捡来的一块碎石将他俩影子分别描下;接着让两人随心所欲做出几种动作,当他喊停则两人立刻停止,他再把该动作停止时的影子描下来。
“画影”完成,端来盆清水,等盆里的水稳定,令两人俯首,使头发自然垂下。待得水中投影清晰可鉴,则丢入粒石子,然后迅速将水纹荡漾时所示面容绘于影子旁边。
等水纹静止,再丢两粒石子,再绘面容;又静止,丢三粒石子。
如是半时辰后,五对影子,这才安了五对面容。脸盆内则多了十五粒石子儿。
他又分别从东西南北四个方向,将这盆内的十五粒石子儿所形成的图案,分置于五对已然有了面容的影子四周。
这样的测算方式,闻所未闻,见所未见。
应声解释:“此为‘玉照相术’中最深奥的‘捕风捉影、镜花水月’法,画影描容,只为沟通阴阳、融和时空。”
玄女观主凝眉望着地上的影象。
他的面色已经慎重。
因其中一幅石子儿图案里,已然大致能看到“一心”二字。其所对应的影子之像,他甚至能立刻联想到玄女观某招不传之秘静态图谱。
玄女观和济法寺交手绝非一次,二者最初又有同源,故,另一些图影上所示大体脉络,他自然能看出,那是济法寺不传之秘。
之前他并非未听说过这门最神奥的测算术的名字,却还首次知晓,这门算法竟如此直接,如此贴切。
但是,一个年仅十六七岁大孩子,真能掌握这种“断阴阳、通时空”的,真正能看到未来和过去的算命法吗?
“结论?”玄女观主问。
应声毫不犹豫:“一波三折,一心负。”
顿顿问道:“石大哥道号就叫一心吧?那就是,石大哥败了。”
这石不开既然姓石,又有个“不”字,想想也该知道,拐弯抹角肯定能跟应村的石姓人家同列一个谱系。
则,以他应瞎子之孙辈分,叫石大哥,那是绝不会有错。
“一心负?”玄女观主难以置信:“济法寺静一住持根本不可能调教出好徒弟,他最出色的第七徒一意,曾与我这徒儿比试过不下十次,但每次,我这徒儿都能轻易获胜。”
应声摇头,眼光一眨不眨盯着地上影象,慢吞吞道:“如和一意比,自然一心胜。但和一心对决的并非一意。”
石不开眼一亮,“不是他?济法寺竟还有比一意更出色者?”
看他现在样子,倒似对胜负毫不介意。
应声定睛望着地上影象,喃喃道:“你问我,我却问谁?济法寺定有比你厉害多的人物,那倒是真的……”
忽然仰头面对石不开,“济法寺内,是否有个叫做一飞的?”
显然先前他那番话,只是无意识自语。
“一飞?”玄女观主断然摇头:“没有,包括扫地打水在内。”
应声再度凝望地上影象,“肯定是飞。……恩。与飞有关呢?”
玄女观主也静静凝望,却见那影像如同一人做金鸡独立拍动双臂态,说道:“你看的这影像,称之为‘飞’当然无妨,但也可称之为‘翅’吧?济法寺内,倒有个扫地的叫做一翅,至于其他和飞相关,”摇头,断然道:“真没有。”
话音未落,突闻一声刺耳狂笑:“——谁说没有?!”
“咚咚咚”撼地欲裂脚步声传来,一个又矮又胖,宛如肉球的僧人走进院中。他身穿大红袈裟,左手持钵右手握杖。锡杖比他还高两头,杖顶悬了九个金灿灿圆环。随着他大步而来,圆环相互碰撞却竟绝无声息,就仿佛声音已被禁锢于某个无形世界。他双目宛若铜铃,却暗黑无光,连刺目阳光射入他那眼中,也见不到一丝反光,直若无比幽深洞穴。
玄女观主皱眉:“静一,你也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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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该来的,都已来了。”
石屋内,应瞎子重新坐起。
他平静地面对着,平静的王郎中。
“现在,你是否可以确定我的实力?”他淡淡说着:“如果可以,我们就必需做出抉择。”
“抉择?”王郎中摇头:“每次钟家岗大选,玄女观、济法寺都不会安分。济法寺来此,并不能证明你那灾厄一说真就成立。”
应瞎子也摇头:“但你是否能保障,飞杰那孩子可在日期到来前赶了回来?你从世外而来,我不知你究竟在这里想得到什么,但至少,你知道世外那里兵荒马乱。另一个体系,正在试图征服一切。”
王郎中长叹摇头:“我也只是,为追查长埋心间的疑问而已。”
“霸气?”应瞎子脱口而出。
王郎中瞳孔骤然收缩:“原来你知道!”
应瞎子道:“哈。二十多年了,我始终在猜测,何等人物竟能由世外而至。却原来竟有霸气问世。嗯。”他掐指测算数息,疑惑道:“怎的竟如此古怪?”
王郎中道:“测算结果是否生生世世?”
“然。”应瞎子颔首:“原来你也是我道中人。”
王郎中道:“略有了解尔。请教。你这次测算结论。”
应瞎子道:“只知尔王家不会绝。但究竟能否指月,却要看,你现在抉择。”
王郎中再不犹豫:“说吧。如何抉择。”
应瞎子诡笑:“第一步,把我那妹子的话,一字不漏说给我听。语气、间隔,都不能有丝毫错误!”
王郎中道:“那攸关钟家岗。”
应瞎子道:“正因绝不能让钟声鸣响,才必须加以干涉。”
王郎中顿然闭上了眼。
他眼睛的缝隙里,淡淡然的目光盯着自己伸出的手。
先是看看左手,再看看右手。
他左手洁白如玉,姣好若处子。但他右手却若森森白骨,而且只剩拇指、食指、中指三根指头完好无损。
如是沉吟着,却竟一字不言。
而沉默,有时候,岂非一种最明确答复?
应瞎子微微叹息。
“痴啊!你太痴了!”他的声音变得异样的低沉:“好。我已知道你的选择。那么,测算的时间已够我们改变一切。但问题是,你是否,真的已做好所有准备?须知,你若坚持己见,不觉得你来这一遭,和没来无异?”
这次,王郎中倒是立刻回答了:“我不知道。”
应瞎子的口吻登时变得灼灼逼人之至:“那你知道什么?”
王郎中长叹:“儿孙自有儿孙福。既然墓库都能被打开,可见盗者无非一棋子。身在局中,我什么也不知道。我只知道,我仿佛已没了,选择的必要。”
应瞎子笑。
笑容诡异。
“痴啊,”他诡笑着说道:“你实在是,太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