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声人如其名,应声而至。
“千里户庭!尊徒竟……”玄女观主失声说着,仿佛忽然意识到什么,又猝然住口。
“应声,你不是想成为命师?诺,”应瞎子指向玄女观主和石不开,“这两位来客,一是玄女观‘清一’观主,一是他徒儿石不开,道号‘一心’,绰号‘老实可欺’。数日后,玄女观将与济法寺论武,以决定今后十年。”
此言一出,石不开眼中登时迸现紫光,双目炯炯望定应瞎子,哪里是老实可欺,怕是任谁见了也会心寒,生怕他要欺上门来。
玄女观主那副和和善善的面容也面色猝然一变,沉声而喝:“玄女观、济法寺之会,你又如何知晓?”
应瞎子仿佛未闻淡定而言:“这盛会,本地三村六姓人丁也将参与,若你能提前测出胜负,你那命师名声,将当下超越所有命师。你,不想试试?”
应声少年老成的脸上,那种仿佛对一切事情都麻木与漠不关心的无尽疲倦,登时消失得无影无踪。
代之而起的,则是掩不住的兴奋,以及,对于未来的美好憧憬。
被应瞎子收养以来,至今已整整十个年头。
十年来,他虽从未独立测算,但每次应瞎子在重要测算时,他都听在耳中,记在心间。
时日愈久,他对自己的自信也越强。
很多时候,往往不等应瞎子把测算结果说出来,他心间已有答案,而他的答案,几乎和应瞎子毫无区别。
近一年,他时时恳求应瞎子,希望什么时候能让他测算一次。应瞎子总说,等个合适机会。
他从未想过,机会,忽然就来到他面前,而且,是能够让他一算成名的难得机会!
但很快,他的兴奋和憧憬,消失了。
他想到了,面对的乃是玄女观主这等尊贵身份,想到了,自己从未独立测算,想到了,往往很重要人事反而测算结果上大失水准。
忽然,他心中已全是失败后的沮丧和悲观。
他的勇气立刻消失。
“爷爷,我……我不行……”
应瞎子没有回话。
他只是面露苦笑。
应声忽然注意到,这时的石屋之内,气氛已有微妙变化。
那是种异常紧张的气氛。
他“命师”的身份,使他不由自主悄悄掐指。
——死亡!
——如果他不进行测算,则有死亡发生。
(死亡的人,有他,有爷爷,有王郎中,有娘。)
而一贯以来他“眼睛”的身份则使他立刻想起,这是落花集的来客。
——那里不是三村。在三村,大家就算不认识,也有牵扯不断的各种姻亲关系,只要愿意一直套下去,套着套着,总能套出彼此的辈分和亲戚关系。故而,哪怕随便有个比较意外的伤亡问题,都会显得很严重。最终都会有个“说法”。
——那里是落花集。在落花集,流动人口数额远超本地常驻人口,但迄今为止,也从来没有谁能详细确认,究竟常驻有多少,流动有多少。只知历来人口总额一般保持于15万到20万之间。那么,以万而论的空缺数额情况下,多年来都是两大圣地之一的玄女观,又岂能以外在的表象而论?
“我可以!”
顿然,应声毫不犹豫转变说法。
说着,当先跨出屋门,大声道:
“跟我来!”
他的声音果断坚定,再配上他那大步而出毫不留步毫不回头举措,使得听者能够立刻感知他的无限信心,因而也就不免从“隔行如隔山”心态上生出盲从心理,使人觉得,跟了他走,不会有错。
骄阳似火,应声静静地站在院中等待。
这是他第一场测算,也是他能否成为“命师”的出山之作。
“十七、十六、十五……”
默念着数字,他心情益发紧张。
因他并不能肯定,他那“跟我来”三个字,是否能让来客在足够完成寒暄——礼节性废话——的二十息内,跟了出来。
命师这一行当,属于玄学。
自古以来便是。
再过千年依然。
但何谓玄学?
玄学无论多少分类,具体下来又能衍生出多少讨生活职业,其一致、公认的特征,却只有一个字——玄。
玄。玄乎。真玄乎、很玄乎。玄之又玄。
那就是这门学科的具体表述。
它必须属于一种,不能被常情常理所解释,但在某些角度看来,又的确能够起到很大效应甚至是不可思议效果的,具备了偶然性很强的,一门学问。
在这门学问的各个分支里,都必须有某种,让人只能感慨“玄,玄乎!”的东西悄然存在。
不玄乎,便不足以称之为玄学。
不玄乎,那就只能叫做,新近冒出,并益发广为熟知的——科学!
那么在这种“玄”的因素影响下,应声当然极其明白,时限以内出来,和时限以外出来,乃是截然不同两个性质。
无论任何原因,只要能在时限内出来,让他“算”,那就意味着,他能“开玄”——接下身为命师者出山之时的第一场玄之又玄大测算。
否则,就算是“算”了,也无法“开玄”……而若无法开玄,测算的结果或许也会很玄,最大可能却是,算不对,算错了,然后就慢慢算成了,街头巷尾摆摊设点的,“某半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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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湿阴凉的石屋内,应声方一跨出屋门,石屋内的气氛,便顿然真的紧张起来。
玄女观主和和气气望着应瞎子,他神情上看不出一丝异常,然而在他周身,却悄悄浮现出一片,肉眼看不见,只能于心灵静寂时方可勉强体会到的,森森冷意。
这冷意,或许对有眼的人毫无任何关系,但是对于瞎子,那却无异于,“凶——生死刹那之凶兆”!
“老实可欺”石不开那憨厚木呐的面容上,却多了一分不该有的凶悍和冷酷,而他则正用这毫不掩饰的凶悍冷酷,盯紧应瞎子。
这冷酷的气质和表情对瞎子或许并没有太大作用,但是对于旁观者,譬如王郎中,却是当下就觉不寒而栗。
王郎中皱眉。他眯起了双眼。
并且他的一只手,已然拢进了袖口内。
应瞎子则静静地、慢慢地,躺回床上。
“世间没有不透风的墙。”应瞎子的声音里,忽然充斥了一种苍凉的沉痛。仿佛为这无法改变的命运而说着,就连牢骚也算不上的肺腑之言。“应劫之兆既现,禁锢此地的神秘必被层层剥离。观主!何妨先去听听小徒测算?”
沉寂。
沉寂只刹那,玄女观主在先、石不开在后,两人已大步出了石屋。
“……七、六……”应声不再于心中默念。
他已看到大步而出的玄女观主和石不开。
心中登时再无一丝紧张,在他少年老成的脸上也开始显示出,唯有老人面对夕阳时才会有的那种,沧桑和智慧。
因他已知,作为命师,他的出山之作,必将能够玄之又玄的,大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