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为殿。
焚心和朽木一听到掌门的紧急传唤,就赶了过来。
他们在大殿门外相遇,都从对方的眼中看到了诧异。
虽然来时一点消息也没有,不过此次掌门师兄传唤的那么急,传话的弟子也告诉他们掌门的心情似乎不怎么好。向来温和的掌门现下流露出连弟子都能看出的焦虑浮躁,可见确实是出了什么大事情。
最有可能的是前几天刚派出的雁回峰主顾游和秋水峰主水寒那里出了什么事情。虽然焚心一直和他们合不来,但他们若出事也非他所欲见到的。况且自己的得意弟子左丘间峡还跟他们在一起,真出了什么事情他哭都来不及。
推开殿门后,只见掌门知微孤零零的坐在上座。神色倒还是平静,只是一脸沉思的样子,不知在想些什么。
焚心和朽木他们不敢打扰,轻轻的闭上殿门,然后静静的坐在下首的椅子上,尽量不去打扰掌门的沉思。
以知微的修为,再细微的声音也瞒不过他。他自然知道两位峰主已经来了,却像是没有看见他们一般,并不稍加理会。只是微微皱着眉,似乎有难解的心事久久无法想通。
掌门不说话,他们也不好率先开口,就这么默默静坐着。
但心头被那种焦虑灼烧着,坐了这么久,终于坐不住了。朽木看了焚心一眼,知道他也是一般耐性被消磨尽了,便开口道:“不知掌门师兄这么着急找我们,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要商议。”
知微仍然静默不语,就在朽木以为等不到回答的时候,他才缓缓抬头说道:“确实事情要与你们商议,但此事太过诡异,我许久想不通眀,更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罢了,朽木师弟,这是你门下弟子许文远那里所传来的讯剑,你不妨自己看看吧。”
说罢手掌翻覆之间,一柄紫色的小剑已浮在大殿中,散发着淡淡光芒。
“文远的讯剑?”听到并非是顾游那里来的消息,却是跟自己的弟子有关。朽木的心刚松下去又提起来。能得到掌门的注意,莫非是那小子闯了什么大祸。
但许氏兄弟为人虽然轻浮,修炼爱走捷径,不肯难下苦功,却绝非惹事之人。何况他们都有些小聪明,遇事也知机变,不会死脑筋蛮干。无论怎么看,若是论起偷奸耍滑还排的上号,但他们只轻重缓急,也没有闯祸的胆子。
他记得将一个简单的任务交给了那两人,而且同去还有长天峰的诸槐和秋水峰的依兰,皆是弟子中的精英。所以他唯一想出他们能做出的祸事,恐怕是将自己交代的那个人看丢了。若真是如此,掌门这么急火也是情理之中。想想他们外出已经几天了,早到该回来的时间了,果然是任务中出现了什么问题。
若真是这样,这俩小子就让他上火了。连自己交代的这么点小事都做不好,等着回来好好收拾他们。
朽木向焚心看去,他起初也跟自己一般迷惑,片刻后也似想到了什么,向他看了一眼。
“掌门师兄,莫非是那两个小子没有将交代的事情办好……”朽木话还未说完,已被知微截道:“不是师弟你们所以为的那般,唉,你们先看看这讯剑的内容。”
说罢随着灵力的催动,知微手中那柄浮空的紫色小剑忽然散开成一颗颗紫色的光点。那些光点想被吸引着一般,倏忽间已向中间聚集完毕。光点合成一个个浮空的文字,围绕成圆柱的模样旋转起来。
看知微神色严肃,连连催促他们看讯剑的内容。焚心和朽木虽然迷惑不解,但仍然依言向那紫色的讯剑所化的文字看去。
看到一半,焚心吃了一惊,朽木已然变色。待全部看完之后,朽木神色转冷,焚心陷入沉默。
事态确实严重,他们的遭遇颇多离奇,不仅见了一流的阵法与奇木,还遇到了一个实力强横的妖僧,甚至有三名弟子因此损命。而依许文远他们的看法,却以为这有可能是一个误会。
比起巧合和误会来,朽木更相信这是一个圈套,一个危险而巧妙的圈套。他看向掌门知微和孤骛峰主焚心。焚心正出神的望着讯剑上的文字,而知微似乎感受到了他的目光,也向他看来。
朽木能感受到,那眸光流转间隐隐有着丧失爱徒的伤痛,更多的是对事情极度清醒的理解与认识。他知道,他这位掌门师兄虽然为人和气,擅长隐忍,但绝非善茬,否则也压不住四位峰主。现下爱徒身死,事情的来龙去脉也远未明晰。若这真是一个圈套,那敌手就很难缠了。现今若派人前去恐怕正中对方心意,就此作罢又实在咽不下这口气。他现在两头作难,缺少一些决断的勇气。
“两位师弟既已看过讯剑,不知有何想法。”知微终于开口道。
焚心依然沉默,朽木开口道:“此事离奇复杂,疑点颇多。我看先不如派人去查探一番,况且文远和燕回峰的方樛木尚在那里,也需有人将他们接回来。”
“哦,那朽木师弟依你之见派谁去最好呢?”知微问道。
“现下情况未明,但凭讯剑上所言,敌人绝不可小觑。我以为保险起见,恐怕要差遣一位峰主领头,再以数位长老弟子为辅,方能成行。”朽木微微低头道:“而现下能差遣的峰主只有我和焚心师弟两位,而师弟我愿毛遂自荐,带本峰的数位长老弟子去走一遭。”
知微未置可否,反而看向焚心道:“焚心师弟,你的看法呢?”
焚心道:“与朽木师兄的想法不同,我认为此事太过可疑,恐怕是一个圈套,还是谨慎些处理为好。不如先暂不理会,只派一个弟子前去将许文远和方樛木接回来好了。”
知微尚在沉吟,朽木慢慢说道:“讯剑上说那个妖村中竟然有本门的阵法和灵兽,这而且说的如此详尽,恐怕所言非虚。而这样的荒唐之事,若不查个清楚,传出去恐怕惹人非议,说我们和那些山妖精魅沆瀣一气,不成体统,恐损伤我玄风门千载声名。此事为当务之所急,焚心师弟谨慎是好事,但过了头耽误了正事可未必可取。”
“师兄说的在理,但现在因为魔僧的事情,整个江湖正处于动荡不安之中。为此玄风门已派出了两位峰主和无数精英弟子,现下门派中的防御最为脆弱,若此时遭遇魔教偷袭恐怕难以应付。比起门派安危,孰轻孰重师兄想必不言自知。而这时候为此等小事伤神,再派遣人手的话恐怕不怎么合适。更何况是派遣一位峰主。”焚心毫不客气的反驳道:“况且因此事已损失了三位精英弟子,不应再为此有所损伤。而且这事情本就可疑,不排除魔教参与的可能,若这真是一个魔教设下的圈套的话,恐怕更不值得轻易试险。”
“嘿,朽木师弟修为近来大涨啊,都可以预知未来了。”朽木冷言冷语道:“无凭无据的,师弟就怎么知道魔教会来偷袭本门,还知道文远那里的事情是魔教的圈套。师弟莫非是魔教教主,魔教中人都要听你指挥不成。若遇事都像师弟这般顾忌猜疑,那就什么事都别做好了。”
“啧。”焚心气的牙痒痒,想着该如何反驳。这般无赖的气话都说出来了,那就一点意思坐而论道的意思也没有了。他清楚朽木的心思,再次的丧徒之痛点燃了积压在他心头的数十年的怒火,那火焰如同岩浆般喷薄而出,将灼伤阻挡他的每一个人,而最终流向那人,将那人灼烧成灰烬。他知道刚才的话已是朽木怒火喷涌而出的前兆,若是再横加阻拦,恐怕掌门师兄在此也镇不住他了。
“师兄说笑了,师弟我向来缺才少德,对于大道的领悟与修行的资质也只算的上平平,哪里能够修为精进。只是唯有一点谨慎,才活得能长久些而已。”焚心说这话时毫无表情。若不是为了大局,他还真的懒得管。但现下他不得不阻止他,虽然焚心知道这话一出口,就将他彻底得罪了,而到时候恐怕他再也压抑不住怒火向自己发泄。但,就算是当场翻脸又如何,自己也不是好欺负的。他不就是贵为师兄,比自己早入门几年,还真当自己怕他不成。虽然自己早就对他的性格看不过眼,但平时两峰向来少有来往,也未有何干戈争执,他敬朽木为师兄,也不想得罪。但现在可不是客气的时候。所以,末了焚心又加了一句:“谨慎也绝非尽是坏处,至少可以保身,总比那些孤傲桀骜,贪功冒进而不进人言的枉死之徒强上一些。”
“你……”朽木为之气塞。当年他的大徒弟天资极高,修为也在众弟子中也是出类拔萃,庸中佼佼。唯有知微掌门的大弟子乐与绝或可媲美。但在当年围剿魔僧之时,他跟着朽木前去,因为过于孤傲托大,竟然敢擅自孤身单挑魔僧,结果被其所杀。这事在朽木心中一直是一个解不开的结,一方面他常常怨恨那些年太过宠爱他,对他不加以管束,结果把他宠坏了,使他因此送了命;另一方面,他对杀害他弟子的魔僧怨恨迟迟未消,还随着时间的流逝而日益加剧。这是他心中的逆鳞,即使是同门之中也没有人敢在他面前轻易提起。现下焚心不仅提起了,还明言讥讽,这让他如何不气。
“嘿,焚心师弟光凭嘴上功夫恐怕难以让人信服,不如让师兄我讨教一番你的自保之法,便可立辨高下,证明谁的主意更高明些。”朽木脸色涨红,浑身袍袖无风自鼓,显然是动了真火想要当即动手。
“师兄若有这等兴趣,师弟我自当乐意奉陪。”焚心长身站立,只侧目看着朽木,神情颇为不屑。这更是激怒了朽木。
就在这剑拔弩张的时刻,知微猛然站起,怒喝道:“你们两个竟敢在大殿动手,当我这个掌门师兄是死人吗?”他震怒之下,竟然将座椅的扶手一掌拍为飞灰。
两人见掌门动了真怒,虽然颇不情愿,但还是压下火气同声躬身赔罪。只是站直身子后,他们两人虽然没有再斗嘴,但均怒视着对方,视线交错处不时有火花迸溅。
知微则阴着脸沉默不语,他在刚才就已经在考虑该依谁的方案行事,但一直未下结论。眼看着两人之间的气氛越来越僵,他已经没什么时间考虑了。
知微缓缓吸了一口气,他知道该是下决断的时候了。他脸上决绝之色一闪而过,随后是古井无波般的平静。他缓缓说着结论,说话的语气肃然而又沉静。
两人同时诧然,不同的是焚心失望之下,脸色变得有些难看,而朽木则是压抑不住内心的欣喜,他甚至连向焚心炫耀讥讽的时间也不舍得,就急急的向掌门知微告退。
知微刚一点头,朽木已快速走出大殿,焚心知道既然掌门也已经同意,他自然无法再反对。于是也向掌门告退,只是他心灰意冷下,走的自然慢了些。
待他走到殿门前时,朽木早已不见身影。就在这时候,知微突然叫住了他。
“掌门师兄还有何事?”焚心有些迷惑。
“你现下立刻做好下山的准备,待朽木下山之后,你也带些人在后面跟着。”知微用不容质疑的口气说道。
焚心愣了一下,如木头人没有做出任何反应。但他很快就反应过来,讶然叫了一声后,连忙道;“师兄这样做是不是太过冒险了。若我再一走,门中可只剩下掌门师兄你一位峰主了,到时门中的守备可就过于薄弱了。若是魔教趁机来袭,恐怕本门的处境……”
知微截断道:“魔教现在四分五裂,已不复从前了。他们若是想要进攻本门,一堂之力无能为力,自然不会前来;若能合众堂之力,他们也早就会来了,也不会待到今日。所以只要本门的消息不被外泄,料来魔教也不会前来。你需要做好这方面的事情,外出的事也最好瞒着普通弟子。”
“可是,不怕一万,就怕万一。”焚心忧心忡忡的说道。
“就算到了最坏的地步,本座也不会坐以待毙。况且到了最后关头,本门中不是还有老祖宗留下来的禁制法宝。百年大战之时,本门那般岌岌可危不是依旧挺过来了吗,情况再坏也不会比当年更坏了,所以你放心下山吧。”知微微抬眼,透过未关闭的殿门看向远处道:“而且我有预感,魔僧出逃的那件事情只是一个开始,外面恐怕将发生翻天覆地的祸事。所以这时候若能找到这件祸事的根源,及时的阻止,或许就能避免生灵涂炭。”
看到焚心的神情似乎颇有不信,比起他来,知微这般模糊的话更像是在做预言。
“你还记得许文远的讯剑上曾经提到过一个妖僧。”知微突然问道。看到焚心点头,他有问道:“你说那个妖僧会不会就是普凡寺中的那个魔僧。”
“若依许文远的讯剑上所说,那妖僧的修为之高,确实有些惊世骇俗,恐怕甚至要高出魔僧一筹。但那魔僧经过这数十年的修炼,既然能够打伤明欲方丈逃出普凡寺,其佛法修为不好判断,但定然胜过之前许多。两下相比,他们的修为似乎尚算接近。况且有这般修为又做和尚的僧人,也就寥寥数人,而已知入魔僧人除了臭名昭著的魔僧外更是几乎没有。若依此推断的话,那妖僧是魔僧的可能性十分高。”这也是朽木这么急急忙忙想要下山,甚至不惜与他翻脸的原因,哪怕有丝毫魔僧的消息他也不远错过,何况这个冒出来的可能性十分高的妖僧呢?
但是焚心不怎么看好这个可能,他话音一转道:“然而只凭许文远的一己之词,而毫无任何佐证的情况下,这样的推断恐怕可信度并不高。因此在我看来,那个妖僧恐怕很有可能不是普凡寺的魔僧。毕竟天下这般大,真有如同魔僧那样的人可以说是毫不稀奇。”
“焚心师弟果然心思缜密,与我不谋而合,我也认为那个妖僧恐怕并非普凡寺的魔僧。”知微皱眉道:“我甚至猜想,那妖僧会不会是魔教中人所扮,故意引我们上钩的圈套呢。”
“掌门师兄思虑既然如此深远,为何还……”依他的心计城府,竟然也丝毫猜不透掌门师兄心中的所思所想,他头一回认识到掌门师兄是如此恐怖的人物。
“我已说过,魔教现在四分五裂,即使插手魔僧的事情,若是人心不齐,也掀不起什么风浪。”知微眉头皱的更重,脸上已经露出忧虑之色。“但师弟你是否注意到,许文远讯剑中所提到的妖村?”
“哦,”焚心恍然大悟道:“掌门师兄你是说……”
“不错,我所忧虑的,就是魔教若已与妖族勾结,那祸患就让人无法坐视不理了。”知微道:“也是有这一层顾虑,我才派遣朽木师弟下山。这也是我让你下山的缘由。你们分两批下山,朽木在眀处而你居暗处,即使遭遇陷阱也不会被一网打尽,而且易于救援。”
“待你离开后,我便会将此间之事告诉顾游师弟和水寒师妹他们,让他们将去普凡寺的时间推后,先全力辅助你们调查妖村和魔教的事情。如此毒瘤若不提早拔除,恐怕祸患要远重于区区一个魔僧。”
到此时焚心才算是心服口服,真挚的向掌门师兄施礼道:“师兄高见。”
“去吧。”知微挥了挥手,再不说话,又闭目沉思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