鸟群积聚之处，火光冲天，黑烟滚滚，正是“黑云集”的所在。
风声火起处，一片鸟兽嘶鸣之声，那些个平素只在山间田野活动的兽群，不知为何都聚集在黑云集，甚至还有些鹰鹫这类猛禽不惧火焰般在火中上下扑腾觅食。
人群躲避着火焰与坠落的瓦石，仍有被困在其中，惨呼之声不绝于耳。
而那些远离了火焰的人，也得防备着野兽的袭击。不仅黑熊野猪这里猛兽变得极富有攻击性，连那些平素温和的麋鹿山羊也红了眼睛互相顶撞。
整个黑云集仿佛变成了人间修罗，地上散布着各式各样的血迹与尸体，有大量的村民死亡，但更多的是野兽的尸体。
这场厮杀仍在无休止的进行着，但这场风暴的中心却是平静的。黑云集里，火焰的中间，一个巨大身影在那里屹立着。它仿佛万兽之王一般，身上散发的威慑力让百丈的一切生灵都为之颤栗。
那是一只身高数丈的独角巨鹿，在浑身苔绿的光芒遮掩之下，依稀可以辨认出其上斑驳杂乱的毛发与累累伤痕。那如灯盏般大小的眼眸中流转着淡黄色光芒，和暴虐疯狂的赤红血色，以及难以窥测的如同人类般的复杂神情。
数百根藤蔓在巨鹿所踩踏之处下破土而出，盛开如花瓣般将巨鹿包围护卫，又如极具攻击性的毒蛇在攻击前的频频点头。它们的动作忽然凝滞，陷入沉静之中，就像是一群已经做好准备的士兵，等待着首领的命令。这种静是可怕的，让周围的空气都凝结一般，是暴风雨前的沉寂。只要巨鹿一声令下，仿佛它们就能将周围一切全部摧毁。
巨鹿抬起头来，视线正好望见御剑而来的方樛木。
那一眼所包含的绝望与愤恨，让方樛木浑身感到寒颤，仿佛一股寒气从脚底升腾而起要将他全身冻结。
就在此刻，那数百条藤蔓忽然动了起来，破空向方樛木袭来。
松明剑忽然倒垂而下，没入房屋的遮掩贴地齐飞。那数百根藤蔓也随之砸下，而后横切，竟如利刃般将阻隔视线的房屋屋顶一口气削去。乱石落木，火焰飞溅间，已然失去了方樛木的身影。
“东来客栈”，这个全镇最大的建筑已经被火焰完全吞噬，烧断的梁木让部分倾斜坍塌。终于，在最后的梁木也被火焰烧断，失去了的承重物的屋顶终于塌陷。
但在“东来客栈”整个塌陷，化为废墟的前一个瞬间，一个娇小的身影从火中窜了出来。他当然是方樛木。
他将怀中抱着的人放了下来，抹了把脸上黑灰，对着面前坍塌的建筑微微有些失神。
前几天他还和依兰姐姐，诸槐和许氏兄弟住宿在这里，那一夜他想着自己能够斩妖除魔，兴奋的睡不着觉。而如今，却只剩下自己一个人，而这间客栈也因受自己牵连被烧毁。
小女孩靠在他身上，尚有呼吸，在这么大的火势下多亏母亲把她压在身下，才幸运的没有受到什么严重的伤势，只是被浓烟熏晕过去。她是这个客栈唯一活下来的人。
他认得这个女孩，她是客栈老板的小女儿，比他小两岁，只是个懵懵懂懂的孩子，活泼天真又无忧无虑，很招人喜爱。但她却因为自己的缘故，早早失去了亲人。
等她醒来之后，是不是再也不会笑了。他甚至想到，如果来这里的不是他，而是其他有厉害些的长老前辈，会不会一切都会不一样。
附近那些发狂的动物已经发现了他们，将他们包围起来，却不敢走近。它们残存的本能警示它们，那个看起来无害的小男孩的危险程度，甚至超过了火焰。但在疯狂的状态下，这种想法很快就被冲散。
这里不能久留，方樛木抱起女孩，祭出松明剑。
他腾空而起，却有些踌躇，不知道该去哪里。
因这暴走的兽群和那只巨鹿，这方圆百里再无安全的避难之地了。
就这么御剑飞回玄风门吗？他本来想要先汇合许文远，合他之力或许能与巨鹿一战，但他找寻了很久都没有见到许文远的踪影，他大概凶多吉少了。虽然没有寻到他的尸首，方樛木已然不抱希望。
眼下不是逞能的时候，何况在那片森林的经历已在他心头留下阴影，在面对巨鹿的恐惧感让他根本无法应对。
所以，就这么逃跑吗？依兰姐，诸槐，许氏兄弟都战死在这里，自己是他们的师叔，却像是一个胆小鬼一样的狼狈逃窜吗？
他压抑着心中的这些想法，任由恐惧操纵他，驱使他。松明剑如光似电，只几个起落，已经离开黑云集很远了。
身体忍不住的颤抖着，等他醒过神来，发觉自己已经泪流满面了。
他忽然听见怀中的小女孩在轻轻的呢喃着，他凝神细听，只听见她说道：“娘亲，不要，妞妞怕黑。”
小女孩身体缩了缩，像是做了一个可怕的噩梦，眼角流出泪珠来。
松明剑忽然凝滞在空中，停留不前，方樛木抱着女孩的手紧了紧，身体抑制不住的再次颤抖起来。
巨大悲伤像是握住了他的心脏，他的泪水再次流淌，想要悲号却空张着嘴巴发不出声音来。
都怪我，都怪我，要是我当时不那么自大，能够谨慎小心些，或许合五人之力能够打败那只鹿妖，而不是被个个击破，这后来的一切也许都不会发生。甚至到了现在，我还想着去逃避责任，我已经害死很多人了，还有更多的人因为我的错将要死去。而我却不去制止这一切，只想着逃跑，只想着自己的安危。
方樛木终于停止了哭泣，他咬咬牙像是终于做出了决定，脸上流露出决然的神情。
夜幕终于降临了。
黑云集的火焰慢慢的熄灭了。
只留下一片黑色的废墟。
兽群聚集在这里，骚动着暴躁着。这里在没有任何活着的人了，有的只是一具具被啃噬的残破缺损的尸首。就连那些被废墟所掩埋的人，也让这些暴走的野兽拖出来咬的稀烂。
黑云集的人死尽之后，这些嗜血的疯兽忍耐不住凶性，开始互相厮杀起来。但骚乱的只是外围的兽群，在最中间处，数百根绿色藤条所庇护的地方，站立着数丈高的巨鹿。巨鹿昂首而立，显然是兽群的统领。在它身畔的野兽无不兢兢战战，垂首臣服。
巨鹿静静站立在那里，向着远处眺望着，像是在等待着什么，灯盏般大小的眼眸中居然流露出复杂的如同人类的情感来。
最后一缕阳光被山影遮蔽，日轮沉入海中，天空变得一片灰蒙。今夜没有月光，月亮早已被浓重的阴云所遮蔽，天空的灰蒙蒙的色彩在缓缓加深，终于变成铁铸般的黑暗。
巨鹿叹息般将目光收回，望向前方，缓缓向前走去。
身后的兽群停止骚动，步步跟随在巨鹿身后。在废墟中停留的飞鸟猛禽，也都纷纷扑棱棱的展翅飞起，在巨鹿头顶处低飞盘旋。
临近接壤的最近村子仅有十数里之遥，而在百里外，还有一个有着茂密人口的城池，及外围数百个集聚的村落。
这一路注定会是血雨腥风。
巨鹿突然停下脚步，愕然的向着空中看去。
一团红光不知从何处升起，悬停在空中，在这阴沉的夜空中显得极为耀眼夺目。
飞鸟群纷纷向红光靠近，围绕着红光盘旋飞舞。有几只不小心接触到了到那红芒，光芒沾染到羽翼上，竟呼呼的燃烧起来。
那火焰烧的极快，那些飞鸟只悲鸣着挣扎了片刻，便化为青烟和灰烬在空中飘散。
飞鸟群在目睹此景之后，纷纷逃离红芒。地上的兽群仿佛也被这红芒的威力所震撼，不由自主的向后退却几步。
那红芒却在此时忽然炸开，化作无数点点红光四处飘散，只要沾染上东西便起火燃烧。只见空中和地上绽开出无数朵火花来，鸟兽溃散奔逃。飞鸟猛禽尚容易闪躲，空中也没有什么能燃烧的东西，被烧成灰烬的并没多少。只是苦了那些地上的兽群，那些红光不仅落在它们身上，也顺势将它们脚下的大片草原点燃。
离红光较远的野兽能早早逃离这片烈焰地狱，而离红光近的兽群只能在火焰中徒劳的嘶吼奔逃，而后被烧为灰烬。
巨鹿离红光最近，大半的红光都向它飞去。但巨鹿周围的数百根藤蔓窜出地面，轻易的将那些红光阻拦下来。
藤蔓却并没有燃烧起来，反而那些红光在接触到红光的一瞬间却突然熄灭。
巨鹿缓缓转动巨首，将周围的情景看在眼中，那些火焰将它的眼眸也染红一般，让它感到出离的愤怒。
藤蔓向四处伸展，其上飘飞起点点黄色荧光，转瞬间便已充斥方圆数十里。
火焰遇到这些荧光，冰消雪融般的消没了，若非残留下烧焦的尸体与灰黑的灰烬，仿佛就像是从来没有存在一般。
像是意识到什么，藤蔓倏忽间收回合拢，在巨鹿身边化做翠绿色的墙壁。
而在巨鹿的身前，那空无一物处，忽然绽放出一束光芒来，将它身前照的炫白一片。
这光芒赫然是来自松明剑。
松明剑的光芒，在方樛木的全力催动下从未这般耀眼夺目。这无匹的剑芒在撞上藤蔓所组成的墙壁上，却悄然无声。
那墙壁只向后微微弯曲，松明剑的威势却似乎到了尽头，剑芒猛然溃散，露出其中裹挟着的方樛木娇小的身影来。
还未等方樛木落地，数十根藤蔓已如蛇般窜出，向他袭来。
糟了，方樛木心头一惊，驱驭松明剑拼命躲避，虽然勉强避开要害，身上却填了十多处擦伤，最重的是左臂肩膀上的伤，被藤条将一大块皮肉削掉。他紧紧用手捂住伤口，整个左臂已经无法动弹。
还不容他喘口气，第二波攻势已经到来。藤条分三个方向呈包围之势向他袭来，而先前越过他的藤条，也已掉过头来袭向他的身后。
这种喷火葫芦的异火为饵吸引视线，而后进行偷袭的主意，他绞尽脑汁才想出来，还自以为绝妙。却没想到被妖鹿一眼便识破了。果然自己还是太嫩了点，实战经验不足，还妄想着能与这只经验老道的妖怪抗衡。
方樛木被藤条合围，已然断了退路。就在这避无可避，藤条即将近身之时，他的身上忽然爆发出一道青光，形成一丈大小的圆形屏障，硬生生将逼近藤条弹开。
数百条藤条挥舞着，砸向那护卫着方樛木的青色屏障，却因在屏障上泛起一圈圈涟漪而无法突破。任藤条砸的汁液乱溅，碎屑激飞，那屏障竟如同铁铸一般，除了溅起缕缕青光，竟丝毫无损的模样。
凭借着那屏障，方樛木就生生的从藤条间挤了出来。等他完全从藤蔓中脱身，才能看出那青光的源头，是一个被被他紧紧攥在右手的古朴圆镜。方樛木源源不绝将灵力灌注入镜中，才激起这坚不可摧的青色屏障来。
只是这圆镜似乎消耗巨大，从藤条中不过短短数十息的时间，方樛木额头已是大汗淋漓，脸色更是苍白的可怕。所以刚一离开，他就将屏障收起。
鹿妖本以为这数百根藤条已经足够将方樛木绞杀，所以未留后招，而方樛木的意外脱身让他大吃一惊下还有些措手不及。它慌忙想要再次驱驭藤条，却已经来不及来了。
“后会有期喽，老妖怪。”松明剑载着方樛木飞到远处，消失在黑暗中。
巨鹿恨恨地向着方樛木远去的方向怒吼了几声，却也无可奈何。
经过刚才的动乱之后，兽群渐渐聚散。就在巨鹿带领着兽群朝着预定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天空中突然再次出现了红光，却是在黑云集的方向。
巨鹿自然知道这是在引诱它，本不愿理会，谁知那红光再次化成流焰向这里袭来。
藤条嗖的窜出，将那些流焰一一打散，并没有一点火星落下。但兽群知道这红光的厉害，见那红光袭来，已然分散窜逃，以巨鹿的威慑力竟镇不住场面。
巨鹿彻底愤怒了，大步向着红光袭来的方向走去。兽群倏忽散了，全部奔向那个方向，它们听从了巨鹿的指挥去搜寻方樛木。被如此多有目光锐利和嗅觉敏锐的野兽的搜寻，即便在如墨般漆黑的夜里，方樛木恐怕也无处遁形。
没多过久，在一片嘶鸣咆哮声中，方樛木便被兽群大军寻到。
夜色中有光芒亮了几下，随后化作大片的火焰。
方樛木踉踉跄跄的在森林中走着，他的身上又添了几处凶兽咬噬和猛禽叮琢的伤口。被群的野兽袭击，他万不得已下放了几团火焰才将它们驱散脱身。
走兽还好说，只要放几道火墙就能将它们阻住好一会，但飞禽相比之下就难缠的多。它们可以轻松越过火墙，身在空中也不容易被火焰击中。它们不依不饶的追逐着，无奈之下，方樛木只好向山上走去，专门寻找树深林密猛禽钻不进来的地方，虽然摆脱不了它们的追踪，却也能够躲避它们的骚扰和袭击。
方樛木此时灵力恢复大半，在漆黑的夜中仍能够依稀见物，才不至于行走过于慢慢吞吞而被那些兽群所围困。以他的现下的能力，若是逃跑的话，御剑顷刻间便能飞遁百十里外，远远将这些追兵甩开。
但他有心想要吸引住巨鹿的注意力，将它拖在黑云集这里。只要等到师门的援兵到来，区区的鹿妖自然不在话下。
本来依靠他灵动的身法，将体型庞大的巨鹿拖在这里也并非毫无可能，只是他低估了兽群的能力了。或许单个的野兽对他来说并不算什么，但这数量庞大的兽群面前，他也只有落荒而逃了。
不知不觉间，他又走回了当初的那个山头。
那个白沙村的木质门派已然折断，摔落在路旁。再往上走一段路，方樛木抬头看去，只见原来错落的几间矮屋，已成一片废墟，屋边路旁皆是血迹斑斑的破碎布料，其中偶有森森白骨，但更多的连枯骨连没有。
方樛木注意到脚下有些泥泞，他还想着这几天没有下雨，地上怎么潮湿成这样。忽然间他想到了什么，脚下瘫软，竟坐倒在地上。
血，都是血，到处都是血。
那些根本就是血泥。
眼前忽然陷入一片黑暗，他的神通似乎消失了。
身子僵硬的如同一片石头，喉咙也被什么东西塞住了，半点声音也发布出来。
他如同风中的浅草，黑海的浮木，意识模模糊糊的像是要消失了，耳边只隐隐听见乌鸦的啼声。
心脏仿佛被死亡所攥住，不过是片刻的时光，却像是度过了一生。
方樛木终于从这梦魇中醒过神来，只觉得身上已被冷汗浸透。
他清楚的知道，自己不是中了什么陷阱，也没有受到法术的影响，那只是来自自身的，一种本能而又纯碎的情感。
那是恐惧，深深的恐惧。
本深藏在心中，不知道为何，突然在这时如潮水般爆发出来，将他淹没。
明明见过比这更惨烈的场面，在黑烟冲天的黑云集，被火焰焚烧的，房屋掩埋的，野兽啃噬的，在他眼前死去的人比这里多的多。那时他的心中感受到更多的是却愤怒，愧疚，以及对自己无能为力的痛恨，还有那该死的清醒理智。
为什么这次只看到这破碎的衣服、枯骨和鲜血，就变得如此惊惧。是因为这浓如墨汁的黑夜吗，还是在追踪的鸟雀所发出的鸣啼。
方樛木察觉到自己变得有些迟钝和木然，恐惧像是将他的思维冻结，仅剩下生存的本能催促他继续向山上走去。
这样走下去，只会是死路一条。
巨鹿操控树木藤蔓的能力他已经不止领受了一次，自然知道森林并不能庇护他，反而会成为他的坟墓。如果是要逃命，御剑飞离显然更好些。
可不知是他因为巨大的恐惧而忘了这点，还是有什么未知的缘由，方樛木依然义无反顾的向着山上走去。
无数的阴影如同蛇般潜伏在黑暗中，那只是树木的枝叶，在黑夜中却显得阴森诡异。
整个森林除了方樛木的走动声与鸟雀的鸣叫，再也没有其他声音，在这异常的氛围下，寻常的孩童恐怕会害怕的一步也走不动吧。
方樛木忽然这么想到，不知不觉间，他因恐惧而僵硬木然的身体仿佛舒展了一些。他隐隐回想起了一些奇怪的记忆，虽然只是零零星星的一些模糊的片段，但其中却充斥着鲜血与尸体，愤恨与死亡。
那记忆如此陌生，却又隐隐有些熟悉。他对记忆中的事物明明一点印象都没有，却觉得自己仿佛经历过这一切。不知道是适应了夜晚还是其他的原因，那种因为黑暗所带来的恐惧与渗人的寒凉消失了，在这黑夜之中，竟然觉得有些安心。
不知走了多久，方樛木才发觉周围的异常，头顶原来追踪的鸟雀不知何时已经消失了。这样安静的感觉，方樛木不觉想起前几天在森林迷阵时似乎也是这样的氛围。
以他上山的速度，兽群应该早就追上了才对，而且鸟雀也停止追逐他了。以这样的情况来看，如果不是巨鹿放弃追逐他，就是他已经落入陷阱之中。
松明剑随着方樛木的捏诀下被祭出，他还未及御剑，脚下一空，大片的泥土忽然崩塌下陷。
方樛木忙运气御剑，刚腾空而起，一个巨大的土石组成的拳头已狠狠砸在他的背上。
方樛木喷了口血远远飞了出去，竟接连砸断几棵合抱的大树后才落下来。只见大地一阵颤抖，他抬起头，才发现自己刚才所立之处，竟然从地里钻出一个数丈高的石头巨人，而那塌陷之处是石头巨人的大口。他要是稍微一步逃离，必然会被这石头巨人如石笋般的利牙咬成两端。
藤条忽然从四周窜出，向他袭来。方樛木想要躲避，巨大的疼痛感却让他无法动弹，那一拳简直要把他的脊椎打断了。
藤蔓缠住了他的四肢，将他悬空吊了起来。左肩膀本来已经受伤，被这藤蔓一拉拽，立刻火辣辣的疼了起来。方樛木咬牙强忍着，那疼痛感好不容易消退下去，忽然发觉那石头巨人已经走到他身前，挥动巨大的拳头向他的腹部狠狠砸来。
巨大的疼痛感袭来，而且还伴随着让人窒息的恶心感，五脏六腑一阵翻滚，大口的血液从方樛木嘴里吐出。这样强烈的一击，如果是一个普通小男孩，恐怕早就死了。即使方樛木身为修真者，这一击也难以消受。
眼前的一个合抱的大树，突然从中裂开，一个身影从树种走了出来。
那是一个半人半鹿的怪物，苍老的头颅上长着两只鹿角，整个身躯发着淡淡的黄色光芒。方樛木认得这个人身，正是阿紫的爷爷，那只老鹿妖。
方樛木却一点也不惊讶，自然是他，除此之外，他也未曾在这里发现其他的鹿妖。
“哼，你小子真有胆量，坏了我的事情，将阿紫弄成那个模样，竟然还敢回来。”鹿妖声音嘶哑的说道。
“阿紫，阿紫她怎么了？”方樛木听见鹿妖这般说，急急问道。
“哼，阿紫为救那些受到瘟疫的村民放了血，身体本来就已经很虚弱了，却为了帮助你逃走还要强行施法，性命虽然无恙，但却变回了原形陷入昏迷。唉，这孩子就是心善，才落得这个下场。”鹿妖听到方樛木这般问，怒气更盛。
“你是说，阿紫重伤变回原形了？”方樛木想起在阿紫将他抛向空中时，她的身上隐隐起了些变化，似乎也印证了他所说的话。“等等，你刚才说她为村民放血的事情是怎么回事？”
“这与你无关，你还是操心操心自己眼下的事情吧。妨碍了我这么多事，就别想着再从我手里活着逃脱。若是有什么遗言要说，我还是能够给你留一点时间的。”鹿妖似乎不想再谈阿紫的事情，强硬的转过话题狠狠道，还流露出一脸杀气的向他逼近过来。
与此同时，缠住方樛木的藤蔓忽然收紧，拉拽的让他身上的伤口跟着疼了起来。
“遗言的话就算了，我只是有几个问题实在想不通，不想死后做个糊涂鬼，还希望你能够告诉我。”方樛木脸色苍白，强忍着疼痛说道。
“你问吧，不过我未必会回答你。”鹿妖在距离方樛木三步之遥处停下脚步，神情似乎有些不耐，“我的时间不多了，所以也不会为你留多少时间。”
“你在黑云集的时候，是不是把我最后的同伴，许文远也杀掉了。”
“许文远？我只顾杀人，可不记名字。不过，在黑云集的时候，除了你之外，我倒是没有遇到其他的修士。”
方樛木本来不抱希望的随口问问，虽然没有见到尸体，但在鹿妖如此强横的实力下他生存的希望已然渺茫。但听鹿妖这么一说，方樛木反而奇怪起来。鹿妖没有理由骗他，只是如果他没有遇到许文远，那许文远现在会在那里，他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
虽然心中的谜团更多了，但现下没有其他线索，也只能先藏在心里。
“你现在的力量，是从哪棵巨树那里得到的吗？”鹿妖此时的力量比之前初遇时不知道强大了多少倍，不可能是他本身的力量。而他身上散发出的那股淡黄色光芒，与他在林中遇到的那个巨大榕树散发的光芒极为相似，所以方樛木才这般推断。
“虽然外表只是小鬼头，却意外的很聪明，倒让我有些意外。不过你既然见过鬼榕树，能猜出来也不算奇怪。”
“那么，既然你有了这股力量，为什么不去追那个屠灭了你们村子的那个坏和尚，反而要去屠杀那些无辜的村民？”方樛木紧紧的盯着鹿妖，他所做的一切在方樛木的看来太过怪异。
鹿妖眉头一凝，似乎是被方樛木的话勾起一些不好的回忆。他身上的光芒一阵摇晃，身体也微微颤抖起来。在他那苍老的脸上，痛苦与愤怒的神情交织，让他的脸庞变得极度扭曲起来。
回忆似乎太过惨烈，让他痛苦之余更是点燃了他沉藏在心底的情感。空气仿佛凝固了起来，在这沉默的氛围之中，方樛木受到一股无名的压迫，大气也不敢出。如同暴风雨前的寂静，让方樛木心惊胆战。
鹿妖或许随时都会被愤怒所引导而丧失理性而爆发，而方樛木免不了首当其冲。他自知无法逃过一劫，此时暗暗有些后悔。
就在方樛木已经放弃的时候，鹿妖却叹了口气，奇迹般的将那股怒火压制下去。
“这其中有很曲折的理由，说起来会很长，你真的要听吗？”鹿妖忽然道。
方樛木听到他语气中的敌意减少了许多，虽然有些奇怪，但这说不定是个机会，而且他也对这件事情很是好奇。于是连连点头说道：“要听，要听。”
“我不去追那妖僧，是因为去了也没用。”鹿妖一提到妖僧两字就咬牙切齿起来，但之后却只是频频叹息。“那妖僧的本事很是了得，你也曾见到，他不仅突破了树笼，还将整个鬼榕树损毁。我虽然吃了鬼榕树的树根，但只获得了其一部分的力量，而且这力量只有在树林中才能发挥最大威力，所以即使遇到他也未必是其对手，这是其一。我不会御风之术，身躯变得庞大后更是移动缓慢，要到何年何月才能找到他，这是其二。我吞食鬼榕树而得到的力量，终究不是我的，这力量在一半天之内便会消散。而任何事情都会有代价，我这身躯本无法承受这种力量，只是鬼榕树的力量颇为奇特，将我这千疮百孔的身躯勉强维系住。待这力量枯竭，我也会油尽灯枯吧。这是其三。”
“我知道自己没法再报仇了，但在生命的最后的时刻，我还想再见那个人一面。”鹿妖这么说着，抬头有些失神的望向远处的天空。
“你杀了这么多人，跟和那个人见面有什么关系？”方樛木忍不住插嘴道。
鹿妖却似没有听见，却是陷入回忆中，自顾自的说着：“那是两百年前还是三百年前，初次相遇，久远的都要忘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