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爹爹是大司农的属下,林火官,专门掌管全国的林木和柴火。这是一个关系到国家生死存亡的职位,尤其在黑暗纪来临之前,林火官的地位显得更加重要。
在黑暗纪,整个世界除了圣山发出的微弱光芒之外,没有任何光源,人们只有依靠点燃木柴获得光。可用于烧火的树木和草在黑暗纪生长得很慢,一纪只能成熟一次,是极为重要的战略资源。为了确保黑暗纪有足够的燃烧物供人们照明,之前的白昼纪林火官要仔细规划可燃林木的生长并且组织好木柴的储备。如果在白昼纪没有做好这项工作,人们在黑暗纪的生活将几乎无法进行,这对一个国家来讲是灭顶之灾。我们的邻国冉国曾经在白昼五十四纪时没有储备足够的木材,导致他们在黑暗五十四纪第二十八年时便已经没有东西可以烧了,那时冉国国君几乎花光了国库里所有的积蓄向莱国和夏国买木材,使得他们到了接下来的白昼五十五纪时国库空空,民不聊生,险些被当时强大的夏国吞灭。我的爹爹自从十岁担任林火官开始到现在,在这个岗位上一直干得很好,深得大王的赏识。到了白昼一百纪最后一年,在他的管理下,全国各个木材基地已经储备了足够接下来三十年用的可燃木材。
我是家中长女,爹爹要求我在他和娘死后负担起弟弟妹妹的生活,于是我从小就被他给予了厚望。我四岁时他就请来武术先生,每天在家教我练武,直到我被送到皇宫做陪读为止。从四岁到六岁,我几乎没有休息日。那时,我每日除了半个时辰的游戏时间之外,其他时间都在练武、读书。爹爹对我的要求很严,书要读好,功夫更要练好,他总是说“技多不压身,未来不知道哪一天就会用上”。
爹爹总是有很强的危机意识,能够提前把可能发生的事情都打算好。我六岁那年,莱晟大王在朝臣的孩子中挑选适龄儿童进宫当陪读。我正好和莱丹公主岁数相仿,爹爹便将我的名字报了上去。做陪读的孩子要离开父母独自到宫中居住,很多父母受不了这种分离。可是爹为了让我有最好的教育,还是狠心这么做了。
他第一次带我见莱晟大王时,大王正坐在卧榻上读书,神情很祥和。他见我们来了,让我坐在他身边,还剥了几块糯米糖给我。我们两个人嘴巴里一边嚼着又甜又软的糯米糖,一边毫无拘束地聊天。那时我还小,对于“大王”这两个字的意思没有什么概念,更谈不上怕他,说话也就没有什么约束。那一日聊的什么我记不清了,只是记得大王给的糖味道出奇的好,口感很细腻。爹爹是大王信任的官员,大王当时对我也很满意,没多久就通知我爹爹让我进宫做莱丹公主的陪读。也就是从那时起,我便和皇宫结下了深深的缘分。
进入皇宫之后,我没有辜负爹爹的期望,读书、练武都很努力。经过这些年的学习,我现在可以读懂莱国从古到今近六千年来所有时代的文字,就连白昼四十纪大学问家鲁长氏写的古奥的《鉴世录》也不在话下。
今年初,正逢莱晟大王在全国挑选黑暗一百纪各个部门的官员。在爹爹的鼓励下,我报了名,参加黑暗一百纪大司马的选拔。这个考试中表现最优秀的会成为下一纪的大司马,其他人也有机会被大王和军队将领推荐去各个道当指挥官或者教头一类的职务。
我们莱国的行政机构是这样分的:大王下面是掌管中央文案起草的左大夫和主管监察的右大夫,这两位大夫官阶最高。左大夫是大王的文书长官,手下有一个文书团,由五名学问渊博的学者组成,专门帮助国君拟定旨意,并且管理各个道的行政长官--道守。掌管监察的右大夫负责监督全国官员的工作和生活,防止腐败和结党营私,率领一支由五十名官员组成的监察团,不定期在全国各地暗访。比左右大夫官阶低一等的是大司农(掌管农业、林火)、大司马(掌管军事、外交)、大司礼(掌管礼仪、法制)和大学士(掌管文化教育)。虽然官阶低于两位大夫,但是大司农、大司马、大司礼和大学士并不受左右大夫管辖,而是直接受大王管理,这主要是为了大王可以更好地掌管国家各个领域的工作。在他们下面还有很多专管各个领域的官员。比如我爹爹,林火官,就是大司农下面的官员;还有我之前说过的司时官,位列大司礼之下。
参加大司马选拔的孩子共有三十名,都是全国各个道推选出来的高手,甚至还有几个已经入伍的士兵。竞争从一开始就很激烈。我们要先接受文史考试,通过的人才能进入比武和兵法知识的考核。
文史考试于白昼一百纪二十九年第三月第十六日卯时在学士院举行。我提前一日就骑着阿萨从蛇皮港飞到了皇都,住在皇都最繁华的集市“云康坊”东边相隔三条街的顺通客栈。
考试那日,学士院里异常热闹,人头攒动。在同一日内,这里不仅有大司马甄选考试,还有黑暗一百纪大司农、大司礼和监察官的笔试。
我跟随院子里挂在树上的指示牌走到了大司马文史考试的区域,一个位于学士院西南角的安静的偏院。
这个院子里摆了三十张桌子。为防止考生抄袭,每一张考试桌都和四周的桌子相距至少两步的距离。奇怪的是,这些桌子上面都放着一碗水,我不知道这是用来喝的还是用来净手的。
已经有十六个考生早早地来到这里,坐在桌子边等待其他考生到来。我走到签名台前,在签到簿上写下自己的名字,然后主考官给我一张牌,上面写着“十七”,代表我是第十七号考生。
“答题时,在卷子上面只能写你的号码,不可以出现名字,知道了吗?”主考官叮嘱我。
“知道了,”我说,“请问,桌子上的那碗水是用来干什么的?”
主考官低着头忙于登记我的名字,并没有立刻回答我。旁边的一位监考官员替他回答道:“可以研墨,也可以喝。”
我点了点头,向他们举了一躬,便转身在院子里找了一个靠右边的位子坐下。
大多数候选人都在紧张地看着书,可是这时候看书有什么用呢?文史考试的内容谁也无法预测,全靠平时的积累。我来的时候身上一本书都没带,只带了毛笔、砚台和墨块。
我从碗里倒了一点水在砚台中,拿出我的毛笔,在这一小洼水中反复浸润着。等毛笔肚吸满水之后,我用手指轻轻捏出里面多余的水分,将笔搭在砚台边缘。接着,我又拿出墨块,就着剩下的水研墨。我特别喜欢听墨块划过砚台的那种虽然粗糙但很厚实的声音,就好像手指抚摸冷松树干巴巴的树皮时留下的“娑娑”声,可以顿时让我平静下来。
墨块在砚台里磨了上百圈,里面的墨已经浓成浆了。
这时,我听到远处皇宫传来的卯时钟声。此时,还有三张桌子空着。
听到钟声,主考官站了起来,大声宣布:“时间已到,开考!迟到者不许入场!”
说罢,主考官转身进入他身后的屋子,从里面拿出一个大信封,放在他的桌子上,又小心翼翼地用木片刀裁开信封的封口,从里面拿出一摞白纸,分给五位监考官,让他们发下去。
我的心跳开始加快,手指也有点发凉。
每个人有两张纸,主考官要求我们在每张纸的右上角写上自己的编号。
当所有人都写完以后,我看到两位监考官从刚才拿试卷纸的屋子里抬出一块大木牌,木牌的正面被一方黑布盖着。
监考官们把木牌移到主考官的桌子前,立好,揭开黑布。原来上面写的是这次考试的题目,一共五道。
“题目共五个,自己把题目抄到试卷纸上,然后作答。纸张用尽者举手索要。现在可以开始了,时间一个时辰。”主考官说。
旁边的考生都拿起笔来开始抄题,我也边蘸着笔边思忖着这五道题:
第一题,写出莱国黑暗二十七纪时所发生的改变莱国命运的大事,以及分析其成因;
第二题,大司马努斯甫氏的《努斯甫兵录》中如何论述翼形阵的运用;
第三题,论述《入界记》的历史和文学价值;
第四题,《鉴世录》和《酌真笔记》中对历史学家共德氏的看法有何不同;
第五题,列举三件你认为莱、冉、夏三国最近一千年关系发展中最重要的事件。
第一道题我便有些卡壳了。黑暗二十七纪改变莱国命运的大事?是哪一件啊?我觉得每一纪都有好几件大事可以称得上是“改变莱国命运的大事”,可题目中说的这一件到底指的是什么?
想了半天没有任何结论,先做后面的吧。
还好,第二到四道题都不是那么难。《努斯甫兵录》是每个学习兵法的人的必修课,翼形阵也是常用的阵法,这个题目是最简单的;《入界记》的历史和文学价值每个人都有自己不同的看法,只要答得合理即可;历史学家共德氏擅长通过历史人物的梦境来分析其在特定环境下做出的历史选择,这样的方法在莱利缪-庞氏的历史分析著作《鉴世录》中得到了高度的好评,但却被莱簇-宇文氏在他的反思作品《酌真笔记》中贬为“荒唐之法”;第五题也好说,最近一千年,那也就是十七次黑白交替,可以写的事情太多了,从里面挑出三个重要的写写就好。
耳边充满了其他考生沙沙走笔的声音。我把笔填饱了墨,用自己所能写出来的最好看的小楷将第一道题目抄了下来。
然后空着一块位置,继续抄第二题。我实在不知道如何答这第一道题。
这时,院子外面忽然跑进来一个人。我回头一看,是个满头大汗的男孩子,看来是迟到了。一个监考官拦住他,不许他继续往里走,这惹怒了他,两人吵了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