伟大圣山的方向被人们认为是“北方”,这种判定方位的准则在莱国和附近的冉国、夏国都是一样的。三个国家都对北方有着深厚的崇敬之情,所有重要的建筑物,比如皇宫、皇家陵寝,都面朝北方。
据说先祖们生活的世界白昼黑夜交替得很快,每次交替的时间仅为一日,和镜界大不相同。先祖们来到镜界时,适逢黑暗纪和白昼纪的交替。根据《入界记》记载,当他们还在一片漆黑中不知所措时,突然从天边划过一道白光。白光迅速变宽,黑暗撤走,眨眼之间,白昼已然占领了这个世界。
起初,他们以为这只是寻常见到的“天亮”而已,可是很快地,他们发现,这个“天亮”和他们以往常识中的“天亮”完全不同。先祖中有一个原本在官衙负责掌管时间的人随身带着沙漏,他是当时唯一可以计算时间的人。根据他的记载,这次天亮果然和镜界女神说的那样,一下就持续了三十年。这三十年的气候比黑暗时热得多,人们只要穿着单薄简单的衣服便可以度日。
虽然这个世界对先祖来说十分陌生,到处都充满了新的挑战,但总归是有了活路。先祖们发现镜界的动物和他们之前所见到的动物非常不同。比如据《入界记》记载,在先祖们生活的大唐,马是没有翅膀的,脸比镜界的马长得多。当他们见到镜界土生土长的带翅膀的马时,惊愕不已,以为见到了圣物。这在后代子孙看来不可思议,我们已经习惯了骑着天马在空中翱翔,没有翅膀的马还叫“马”吗?
先祖们将自己带来的粮食、蔬菜和水果的种子种在地里,还将自家的牲畜和镜界里温顺的动物杂交,获得了更多的动物。先祖们之前在大唐养的牛很矮,高度还不够一个女子的身高。《入界记》里记载,当时人们为了得到更多的牛,就把自己带来的牛和镜界的野牛配种,才生出来现在我们常见的比成人还高的牛。
这里没有什么危险,只有肥沃的土地和清澈的河水。安逸的日子让先祖们很快地适应了这里的生活,在这里安心地繁衍生息。
李良被人们推举为首领,是我们的第一位大王。他怀念故乡莱塘村,便用“莱”字命名这个陌生的国度。
本以为生活就会这样平静地继续下去,然而三十年过后,不寻常的事情发生了。三十年的白昼过去,黑暗迅速地笼罩了大地和海洋,世界又变成了他们刚来时的样子。黑暗来临的第一天内,超过十五岁的人们都相继死去了,只有十五岁以下的人们才存活了下来。那时的人们十分惊恐,以为末日来到了。后来,经过几次黑白交替,人们才知道,这就是这个世界运行的规律。直到现在我们也不明白为什么十五岁以下的人在黑白交替时会存活下来,但我们相信这是镜界女神安排的。镜界女神救了先祖们的性命,已经是极大的恩惠了,她为人们安排生命的长度也是理所当然的。
在我们的历史里,活得最长的是一位叫顾秉川的老人,他一共活了八十一岁。而我们的先祖李良大王活了六十岁,他的妻子黄七妹六十四岁。这样长的寿命对于我们这些后代来说简直是奇谈。
我们并不因为寿命短于先祖们而埋怨命运不公平。死亡,对于谁都一样。虽然看到自己的亲人离开对于谁来说都是件苦痛的事情,但是想到黑白交替时有那么多人一起离开,互相成为彼此的陪伴,死亡便也显得不那么孤独了。
两次黑白纪交替之后,我们有了正式的历法。我们的祖先将时间命名为“白昼纪”和“黑暗纪”,每一纪三十年。我们使用的“日”、“月”、“年”都是先祖当年在大唐用的。“日”和“月”这两个字对我们来说只是一个时间单位,我们对这两个字没有什么感性的认识:我们从来都没有见过史书中说的唐人头顶上圆圆的“日”和会变化形状的“月”。我们记录时间的工具是“法定大沙漏”。法定大沙漏的沙子从上半截完全流到下半截的时间是一个“时辰”,一“日”有十二个“时辰”,当这十二个时辰过去之后,就是另一日了。一个月中有三十日,十二个月组成一个“年”。全国唯一的法定大沙漏在皇宫中,已经用了四千六百二十一年,由大司礼属下的十二位司时官分成六组轮流看管。每日有三组司时官分成三个时段值班,他们工作一日休息一日,为的就是可以精力集中地看管时间。每过一个时辰,司时官就要将沙漏翻过来,同时另一位同组的司时官敲响报时大钟。大钟的声音传到远处的钟楼,听到声音的钟楼跟着敲钟,让声音继续向更远的地方传播。这个办法可以让全国各个地方的人都知道时辰的变化,不过也导致了距离皇都较远的地方时间总是比皇都慢一些。
和父母离别的那日永远深深地烙在我的心上。每当我再回忆起和爹娘吃的最后一次饭,眼泪都忍不住流下来。我的爹娘在我十四岁的时候离开了我,而我,却幸运而又不幸运地活了下去。
并不是所有人都像我这样“想不开”。我是个多情的人,也爱哭。五岁的时候,当我第一次知道白昼纪结束后父母就要死去时,为此哭了整整一个月。那时,我只要一想起来这个可怕的事实就会哭,甚至连晚上睡觉也会梦见父母突然间消失。很多人在两纪交替送别亲人时会痛苦一阵,不久就会从悲痛中缓过来,毕竟这是每个人都会经历的宿命。可是我,却总是无法让这种伤痛的感觉离开我的心。
吃完了最后一顿团圆饭,娘帮我收拾行李。她用烙铁把我的朝服烙平,整齐地叠放好,又亲手给我做了两双结实的鞋子。
那一次,我在爹娘的床上和他们聊了很久,然后迷迷糊糊地躺在他们的中间睡了。
醒来的时候,我感觉整个世界都要崩塌了。我多么不想醒啊!如果我可以永远和他们一起睡死过去该多好!我大哭着,抱着娘久久不愿松手。最后,娘硬是把我推开,对我说:“你是军人,要保卫女王和莱国,否则爹娘死了也会不甘心的!知道吗?”
我含着泪点点头,已经说不出话来了。
“时间快到了,萨,上路吧。”爹说出的这句话,仿佛一块巨石砸到了我的脑袋上。我停止了哭泣,感觉自己的思绪已经被掏空了。我木讷地站起来,爹爹将行李放在我的肩头,挎着我的胳膊送我走。
可是我的脚根本动不了。
“萨!振作起来!巴,把你姐姐的马牵来。”爹爹这样说,眼中的泪水不小心流了下来。
弟弟莱巴牵来了我的飞马。爹爹用力把我推上了马,然后拍拍马屁股,我便缓缓地离开了地面。
我哭着大声对弟弟妹妹喊:“巴、达,爹娘就拜托你们了。找个好地方埋起来!”
在空中,我的飞马越飞越高。我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爹娘,大声地对着他们唱《蓟山谣》。这首歌我轻易不唱,怕勾起思乡的哀伤。离别的那一日,我知道再也见不到爹娘了。也不知哪里来的力气,我在天上大声地把这首歌唱了十几遍。
问君家何方,蓟山何遥遥。
琼木凿君船,崖柏为君棹;
芳芷饰君帆,上绘冷松涛。
君游四海外,遨游天地间,
飞马镶金玉,鹤氅若云翩。
圣山光影绚,游子忽而返。
问君念者谁,爷娘可康安。
我反复唱着,直到我看不到爹娘的身影了才抽泣着不甘心地停下了歌声。
那日以后,家再也不是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