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茅厕出来的时候，我看到莱羽的帐篷帘还开着，便试探着走到他帐篷前看看他睡了没有。
他在读书。身边没有一个人。
“来找我？”莱羽听到外面有人，抬起头来看到是我。
“莱丹给我了一张纸条。”我压低声音对他说。
“什么时候给你的？说了什么？”莱羽显然对纸条很感兴趣。
我低声告诉莱羽：“她说她现在很危险，需要我帮助。”
莱羽脸上露出了笑容，问我：“你怎么想？愿意吗？”
“她是我的朋友，我会保护她。”
“你不埋怨我们在你不知情的时候就把你安排进这场局？”莱羽没有问莱丹说了什么，反倒是拿旧事问我。
“这事不要再提了好吗？”我不耐烦地说。我直到现在也不是完全心甘情愿的，但我不能抛弃朋友，看着她一个人奋斗。她需要我，我就要站在她身边。
我不等莱羽接过话茬，继续说下去：“她还告诉我，莱本则的舅舅是青云道的大铁矿主，和皇后关系密切，给过萨提贡家族很多钱。”
莱羽点点头，说：“莱本则的母亲家和皇后私下里的确有不少交情，但是很少有人见过他的舅舅。这个孩子本来我是不想选他的，但是当时有几个支持莱彦的将军坚持要他入选，我也不能不听，才勉强把他算进来。莱胥家境普通，但是个很有能力的孩子，你一定要把她拉进我们的队伍。”
“大司马，我很好奇一件事情：大王既然想要打破萨提贡家族的强大势力，为什么不早早地宣布他心仪的继承人是莱丹？为什么要在这一纪快要结束的时候才表明心意，让莱丹处于这么被动的地位？”
莱羽叹了口气，说：“你不懂这其中的事情。大王从来没有说过他心仪的继承人是莱彦，之所以那么多人都支持莱彦是因为他有萨提贡家族的支持。萨提贡派势力太强大，以至于大王这三十年来很多想要做的事都被这一派的反对而搁置。他的旨意经常被萨提贡们反对从而无法实施，这让他很苦恼。想要扶植莱丹来破坏萨提贡派对国事的干预是他早就想的事情，只是碍于他们的权势才迟迟没有实施而已。
“而另一边，莱彦，他的内心深处一直认为自己是王，这些都是皇后教育的结果。皇后一直以来都是以下一纪王的标准来要求莱彦，还为他创造一切条件结交权臣。但是皇后不知道的是，一直以来，大王看好的孩子都是莱丹，他想让一个不是萨提贡家族的孩子即位，打压后派的实力。两年前，他跟皇后第一次透露想把王位传给莱丹的想法，但是立刻被皇后否决了。皇后在他面前大闹，而且第二日朝廷上就有很多萨提贡家族的支持者提议立莱彦为继承人。大王当时很生气，呵斥住了他们，说‘此事再议’，于是这件事就搁置了下来。不过，大王从来没有断绝立莱丹为王的想法，所以一年前，大王给了莱丹和莱彦两个人平等的机会，让他们竞争。”
“你觉得这么短的时间够莱丹积聚势力吗？”
莱羽打开他的皮水袋，往嘴里倒了一口水，说：“凭她自己肯定不行，所以我、你爹爹和大王会将我们手上的资源给她。你爹爹把你送到军队就是他准备帮助莱丹的做法之一。而大王也很积极地把那些忠于他的大臣家的孩子和没有任何背景的孩子选入下一纪官员的行列。下一纪的官员中，很少有萨提贡派的孩子，这都是大王为了莱丹能成功继位在铺路呢。”
“我有一件事不明白，”我继续问他，“我第一年进宫陪读就知道了皇后和卜内合贵妃不合。卜内合贵妃那么与世无争，为什么皇后还那么恨她？”
莱羽喝了一口水，说：“卜内合贵妃出生于高贵的卜内合家族，她的先祖中有三人曾担任大夫，她的父亲是大司农，哥哥后来继承了大司农的位置，就是你爹爹现在的上司。皇后萨提贡的家族也很显赫，他们家族世代经商，是莱国最富有的家族之一。她的妈妈是上一纪大王的姨妈，也就是说她和大王是表兄妹关系；而她的哥哥，就是现在的国舅，泰昌道的守军长官莱齐突－萨提贡氏，指挥着莱国最强大的水军。皇后早贵妃一年嫁给大王，后来贵妃来了，和大王感情也很好，所以彼此心有芥蒂。我从小和贵妃是邻居，一起长大，知道她是个与世无争的人。本来她和皇后的芥蒂只是女人之间的问题，但是后来，大约你六七岁的时候，莱齐突国舅私自囤可燃林木，卖给夏国谋取暴利，被你父亲和大司农发现，他们一起上表弹劾了莱齐突国舅。当时这件事情闹得很大，大王迫于皇后的压力只是给了国舅罚俸一年的处分。这件事之后，莱齐突国舅在朝中和大司农交恶，慢慢地发展到了他们见面就互相攻击的程度，这也导致皇后和卜内合贵妃的关系更加恶化了。”
“原来是这样。”我这才明白，原来皇后和卜内合贵妃之间的芥蒂远远没有嫉妒那么简单。这也解释了为什么我七岁那年的夏天，皇后找那个宫女试图掐死莱丹。原来，她想除掉的不是她嫉妒的女人的孩子，而是想要通过杀死莱丹给卜内合家族以打击。
“大王在他执政的近三十年在一直苦恼于和萨提贡派的纠缠不休，最终还是无法完全压制他们。萨提贡派是莱国进十个纪以来财力最强、爪牙最广的家族，如果不进一步控制他们的势力蔓延，皇室终有一日会被萨提贡们推翻，这是大王最担心的。”莱羽语重心长地说。
“这也就是大司马您要帮助莱丹的原因吧？”
“我帮助的是整个莱国。萨提贡家族现在牢牢控制着莱国的经济和一半的军权。在这一纪，萨提贡家族给莱国造成的危害已经非常明显了：他们党羽遍布全国，只要是萨提贡家族的同党就可以在任何地方无法无天，因为到处都有可以找到庇护他们的萨提贡一派的人，更何况最上面还有皇后撑腰。在这个大圈子里，这些人互相依附，为彼此能够获得更大利益而攫取国家的资源、压榨老百姓，使得民不聊生。你知道吗？泰昌道的水军高级将领大部分都是买来的官员，一斤黄金可以当团长，管理一个团二百五十个人；五十斤黄金可以当府长，率领一千人，相当于一个县的兵营！幸好这些年来我们莱国南方没有遇到太多外敌入侵，否则真的不知道泰昌道是否可以帮莱国守住南部防线。如果不打击他们的气焰，到了下一纪，莱国将成为萨提贡家族的天下，他们非得把这个国家弄得山穷水尽了才肯罢休啊！”莱羽将军恨恨地说。
没有想到萨提贡家族竟然嚣张到这种程度。
我问莱羽：“那么您怎么没能控制住国舅莱齐突呢？”
莱羽叹了口气，说：“我已经尽了最大能力控制他的势力了。现在高原道的东部地区以及高原道以北的地区都是我可以控制得了的地方，这些地方的守军大部分都支持大王。我的儿子现在在高原道当职，我在努力地培养他，希望他以后可以成器。可是高原道西部以及南部三个道的守军掌管从上一纪开始就是萨提贡家族的支持者，一直到现在，这三个道都在莱齐突的势力范围之内。”
那天和他谈完了以后，我回去久久没睡着。在这个局里，到底有谁是能最终决定结局的？莱晟大王，看上去是我们莱国的最高统领，可还是被萨提贡派绊住了脚步，连想立莱丹为王都做困难重重；萨提贡派，他们现在看上去志得意满，可他们恐怕根本无法判断大王和大司马莱羽在他们的对立面做了多少努力，意志坚定地想要熄灭他们的力量。看上去谁都有胜算，可谁都不知道自己的胜算到底有多大。命运如此扑朔迷离，恐怕只有镜界女神才能决定最后的胜负吧。
莱鹏在哪里？我如果在黑暗纪还没来到时就在这错综复杂的争斗中死去，那么上次在顺通客栈他被人拉走的一刻就是我们最后一次见面了。我躺在被子里不小心流下了眼泪。他是我第一个爱的人，我想要和他有更多的未来。可现在的我，连自己的命运都无法把握，哪有资格考虑与他的未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