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把包子塞在衣服里面,从地上又捡起一块石头,就在提棍子的家伙离我还有五步的时候,对着他用力扔了过去。他紧张地侧身闪开了,我趁机抢过他的棍子,冲他的肚子狠狠地踹了一脚,他瞬时疼得蹲在地上。
我提着棍子,瞪着眼睛快步向剩下的两个男孩走去。他们见我气势汹汹的样子,吓得从地上拽起他们的同伴跑开了。
这几个小子溜得太快,一眨眼的功夫,整个小巷子里只剩下那个挨揍的人。他被打得蜷缩成一团,浑身脏乎乎的,连头发也散落在地上,沾满了泥土。这人喉咙里发出痛苦的呻吟,看来被打得不轻。
“你怎么样?”
他除了“嗯-啊-”之外,其他什么声音都发不出。
“你家在哪儿?我送你回去?”
还是不说话。
我蹲在他身边,拨开他面前凌乱的头发。这脸,好面熟,好像在哪儿见过。
“你是泰昌道的那个莱鹏?”我有些惊讶地问他。
他没力气说话,只是发出“嗯”的声音。
今日真是有意思,好运歹运都往我头上撞。出门的时候哪里会想到都这个时辰了居然还能在大街上碰见小流氓,而小流氓正在打的竟然还是我认识的人。
我小心地把他的身子翻过来,让他平躺在地上。他闭着眼睛,眉头皱起,两只又大又瘦的手紧紧捂着肚子--刚才一定是被他们几个踢得不轻。
“我说,莱鹏,你稍躺一会儿就得起来,咱们要赶快逃。万一他们叫来更多的人报仇,我可招架不住。”
“嗯。”他喉咙里挤出一声。
“我扶你起来行不?”我问他。
“嗯。”这一声很勉强。我知道他需要时间缓缓,可是现在如果不走,一会儿假如来了更多人怎么办?
我托着莱鹏的脖子把他扶起来,他满脸痛苦地坐在地上,努力用手支撑地面站了起来。我拉过他的一只胳膊搭在我肩膀上,另一只手提着棍子,以免那几个小混蛋回过头来再找茬。
这家伙好重啊!要不是他的腿还能动,我根本没办法挪动他。
“我说,你这人,看上去瘦得跟柴火棍似的,怎么这么重?”我找机会和他聊天,怕他晕过去。
我听到他轻轻地一笑,没说话。
“你可千万要坚持啊,你要是晕倒了,我真的没办法把你背回去。”我说。
他“嗯”了一声。
“你还没当过兵吧?当过兵的人才不会被人打成这样呢,而且还是比你小的人。。你说你到底是吃什么长大的,怎么这么重。。等黑暗纪来了之后去当兵吧,年龄正合适。。你胳膊用力,勾住我的脖子。。你知道吗?你们泰昌道的水军好厉害的!你在里面呆上两年,身体一定练得棒棒的。。往这边拐,你走叉了。。”
这附近街上怎么连个巡逻的士兵都没有?哪怕来一个人帮帮我也好啊!我扶着他走了一千来尺,不停和他说话,累得满头大汗。
“不行,莱鹏,我得休息一会儿。”我对他说。
我站住,用袖子擦干脸上的汗。忽然发现旁边是一所看上去很雅致的妓馆,我便跟他开玩笑道:“我走不动了,把你放在这里睡一觉,我自己回去,怎么样?”
这时他已经稍稍恢复了些力气,从嘴里挤出一句:“什么乱七八糟的!”
“别没数了,皇都的妓馆是全国最好的。里面姑娘个顶个漂亮!”我继续逗他。
莱鹏斜眼瞟了瞟我,说:“就好像你进去过似的。”
“没进去过还没在外面见到过吗?我呀,只是把你放在里面睡一觉,明日卯时钟声响起以前就把你接出来。钱我帮你付,你什么都不用干,就在里面找张床睡觉就行。”
“我自己走。”他把胳膊从我肩膀上拿开,对我说:“可以了,我自己走。”
“我刚才开玩笑的,你别。。”我又扶住他,说,“都是开玩笑的,我能这样做吗?”
“走吧。”他没什么力气多说话。
我不放心,还是把他摆弄回原来的姿势,命令道:“我不能就这样松开你。你要把胳膊一直放在我肩膀上,回到客栈之前不许变。”
他没反驳我,只得乖乖地靠在我身边向前走。
“还好这些小流氓没把你腿给踢折了,要不然咱俩今日谁也回不去。”
他不敢用力笑,怕肚子疼,只是轻轻咧了一下嘴。
回来的路好像比去时长了几倍。
好不容易回到了客栈,老板看到我俩狼狈的样子,手忙脚乱地过来扶住莱鹏,和我一起把他送回房间。我这才知道,原来他住的地方就在我房间的右边。
莱鹏吃力地爬到床上,对我说:“莱萨,麻烦你把我的那个蓝布包拿来。”
他居然还记得我的名字?
我顺着他手指的方向望去,看到他放在墙角椅子上的蓝色布包,给他拿了过来。
莱鹏从布包里摸出一个鼓鼓囊囊的小袋,里面装满了各色小瓶子。他打开其中一个白色小瓷瓶,从里面倒出一粒药丸,塞在嘴里嚼碎了咽下去;又拿出一个稍大的红色瓷瓶,拔开塞子,把里面黏糊糊的类似黑色泥巴一样的东西倒在手心里,均匀地涂抹在腹部。这药有一股让人闻了就想吐的味道,好像用地沟水炖猫肉一样恶心。
“你不要乱用药,还是明日我帮你叫医生比较好吧?”我捂着鼻子说。
他摇摇头:“我比医生管用。用了这药,受伤的地方很快就不疼了。”
“话说你到底怎么得罪那三个小孩了?”我知道说话时把袖子捂在鼻子上很不礼貌,可我实在忍不了那气味。
莱鹏又在手指尖点了一滴药,涂在他脸上被打肿的位置。他边用手指在脸上打圈边说:“我本来想出去吃东西,结果茶肆没找到,反而在路上遇到那三个小花子。他们看到我就伸手要钱。我见是比我年纪小的,又都是穷人家的孩子,就可怜他们,一人给了两个铜板。可他们见我那么爽快,就想多要些。我最不喜欢这种贪得无厌的人,说‘没有了’,他们就开始打我。其中一个还从别的地方捡来一根棍子,太可恶了!”
“你的钱呢?”我问他。
“被抢走了。”他开始在腿上搽药。
我白了他一眼,说:“你傻啊?你比他们年龄大,打不过不会跑吗?”
他不好意思地低下头说:“他们其中两个人直接把我摁倒在地上,我没机会跑。要不是你来了,说不定今天我就给他们三个打死了。”
“你肚子还饿着是吗?”
他点点头。
我拿出打架之前放在衣服里面的小笼包,递给他:“可能已经压扁了,但是味道真的很香。你吃了吧。”
莱鹏双手接过小笼包,捧在嘴边吃着。我看到他的手指上没有茧子,又长又干净;而他吃东西的样子规规矩矩,即便是饿了也不狼吞虎咽。这也许是个优渥之家长大的孩子吧。可奇怪的是,一个富足家庭养出来的孩子怎么会上街给人家算命呢?
“对了,有个不情之请,不知道你能否帮我。”他吃完了包子,用枕头边的帕子擦了擦手,然后递给我那瓶臭臭的药油。
“什么不情之请?”我看着这小红瓶,有种不祥的预感。
“我的后背被他们踢得很重,如果不及时抹药,恐怕明日起床都有困难,所以。。”
我犹豫了一下。药油难闻只是问题之一,更大的问题是,我除了弟弟小的时候给他洗过澡之外,从来没有碰过其他的男孩子啊!随随便便就给一个男孩子往背上抹药。。这。。这多尴尬!
他见我有些局促,连忙改口:“这可能太冒昧了。不好意思,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
听他这么说,我反而不好推辞了:“没事,你把衣服。。”
他明白,背对着我把衣服脱了下来。
我紧紧握着瓶子,手心止不住地冒汗。他的背上有两片淤青,一片在靠近右边肩膀的地方,呈深红色;另一片在腰上,颜色稍淡,可面积不小。我拔开药瓶的塞子,倒了一点在手心,颤颤巍巍地举起手。就在我快要碰到他右肩部淤青的时候,手突然停了下来。
这到底要怎么弄啊?就这么把手放在他的背上吗?多害臊啊!想到这儿,我身上的鸡皮疙瘩都跳起来了。
“伤得很严重吗?”莱鹏问我。
“噢,是。。”
“你不要怕我疼,直接涂上去,然后用手搓就好。”
他不明白,我根本不是怕他疼,而是。。哎呀,要怎么下手才好啊?
幸亏那药油恶心的味道把我从尴尬里唤醒,否则我的手不知会在空中停多久。“早点给他涂完药就可以摆脱这味道了,莱萨,下手吧!”我狠狠地在心里对自己说道。
我把涂满药油的手覆在他的背上。碰到他皮肤的那一霎那,我整个身子都不经意地抖了一下,喉咙也好像被什么人突然给掐住了一样,紧得连呼吸也无法穿过。
练武的人经常会受伤,我也曾经无数次给自己搽过药膏,却从没有哪一次像给他涂药一样进行得如此艰难,竟然像一个没有任何经验的新手。
我不敢用力按他的伤口,怕弄疼他,只是轻轻地把药油在两片受伤区涂匀。
“你用力往皮肤里面推就好,我不怕疼。”他感觉到我的手上没有使力气。
“这怎么行?刚受伤的时候怎么可以用力推?”我说。
他侧过脸来微微一笑,对我说:“你听我的就好。我有数的。”
“你又不是医生。。”
“你怎么知道我不是医生?”他自信地说,声音比刚才在街上时有力多了。
“你不是个算命的吗?”
“算命的也可以是医生啊。”
“既然你这么执着,我也不好再说什么。但是你要记住,如果明日你发现背痛得起不来床,可不要怪我。”我说。
“不会有那种事发生的。你用力往皮肤里面推就好。”他说着,把脸又转了回去。
我照着他说的做了,用手掌根部在受伤的部位用力推按。这家伙真是固执!我从来没听说过刚受伤的地方可以这样按摩的。据我的经验,这样的做法除了让伤处变肿之外没有其他的作用。
“已经可以了,你把衣服穿上吧。”我对他说。
“谢谢你,莱萨。”他边穿衣服边说,“洗手的盆子在那边,我猜你会想要洗手吧?”
“你真聪明。”那药油的味道快把我熏死了。我走到洗手盆,在水里把双手反复搓着。
“话说你用的到底是什么药?怎么这么难闻?”我问他。
莱鹏把药瓶放回他的包裹里,说:“配方很复杂,不过我可以告诉你,主要的原料是。。猫尿。”
他说这话的时候,两边嘴角得意地向上翘了起来。
见我的脸都拧成一团了,他哈哈大笑道:“放心,是处理过的猫尿,不脏的。”
“处理过的也是猫尿啊!你怎么用这么奇怪的东西制药?”我仿佛在和一个怪物说话。
“夏国人还用牛粪里没消化的草做药呢。只要有用,还管它原来是什么东西?”
“你真懂医术?”我问他。
“还行吧。”
“‘还行’?”
“反正没治死过人。”
“你的医术到底怎么样啊?看你用的药。。好像不是什么好药。”
他看着我怀疑的眼神,慢悠悠地说:“一个江湖骗子才不会用他骗别人的药往自己身上抹呢。”他说话的样子那么认真,好像自己真的是个医生似的。
我说:“好吧,那我暂且相信了。今日实在太累了,我要回去睡觉。你明日如果身体痛得爬不起来,就在屋里喊我的名字就好。”
他冲我一笑,说道:“不会像你说的那么惨的,放心。”
回到我的屋子里,我忍不住又闻了闻手上的味道,那猫尿味还残存着一些。我把给他按摩的手放进被子里,不许它出来祸害我的鼻子。
话说我刚才都干了什么?伸手放在他背上。。说是抹药,其实不就是摸来摸去吗?我这都干了什么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