华丽的灯光在红酒半满的高脚杯里折射出柔和华贵的光弧,印尼的黑肤美女在大厅里跳着热烈奔放的舞蹈,她身后还有一支乐团,小提琴手忘情地拉着弦,指挥家头顶稀疏的白发随着他在乐曲中慷慨激昂的动作忽上忽下地飘飞着。
黄金城池外豪车满地,曳地长裙流动着水样的光彩,身着燕尾服的翩翩绅士,打扮得五光十色的丽人,步履轻盈地走进眼前庞大的建筑。大厅广阔得可以进行阅兵式,连通往二楼的旋转楼梯扶栏都镶着白玉翡翠,奢华到了极致。
从黄金城池的二楼向外望去,是一片广阔蔚蓝的海天美景,阳光打在波光粼粼的海面,视野极其开阔。黄金城池是一艘巨大的游轮豪艇,机场宽阔,曾经举办过不少花销巨大、令人心颤的高档宴会。
不少身价过亿的成功人士都到这里来过,但却是第一次参加这艘豪艇真正主人所举办的宴会——黄金城池大部分时间都作为商业游轮或星级酒店出租,耿老三第一次以拥有者的名义使用它。效果是惊人的,老爷子的号召力就连魔都的老牌巨擘都要失色三分,机场的豪华私人飞机在一个月内突破了魔都连续好几年的记录。
这里像是一个成功的世界,转个身就能看见时代报纸上的照片本人,华尔街遭人诅咒的金融大佬,各国科学院里德高望重的老教授和政府某些身居高位的政客,他们都是以耿老三个人的名义被请来的。更多的还是财阀,那些在世界各地呼风唤雨又低调为人的大鳌,面对名利在外的各界人士都如清风在畔,名片在这个地方像宣传单一样毫不值钱。
每个人都笑容和煦,清风拂面,好像这个世界上没有战乱、死亡、疾病、天灾,也许有的面庞前一天还在公众媒体面前痛心疾首,疾言控诉,可是在这里他们好像觉得到处都是天堂。也有人不屑于这种袒露在众人眼前过分的美好,独自坐在桌子前默默无言地等待着。
萧凡眼见着某个大财团据说颇有手段的后人,挽着一名艳光四射的一线影星走来,旁边一个端酒杯的侍者装模作样地擦肩而过。萧凡叹了口气,把那个侍者手中的盘子一接,不动声色地把人带走。
几分钟后萧凡回来,那名混进宴会的娱乐记者像避瘟神一样坐着小艇匆匆溜走,可能此生都不愿再进这样的地方了。没过一会儿,刘金勇施施然走过来,看见她一个人倚着礼堂的柱子目光到处乱瞟,眉头微挑:“你怎么不走走?”
萧凡讶异,“我走什么?”
刘金勇愣了一下,才想起来萧凡跟他们并不相同。她的身份像老爷子身边极少出现又不能缺失的人一样特殊,他们只见他们该见到的人。从来没有必要去刻意结识谁。
“你身上怎么…怎么一个脂粉味儿,香水换牌子了?”萧凡鼻头动了动,刘金勇一呆:“你鼻子怎么这么灵?那外国妞就抱了我一下,这都能闻出来?”
萧凡额上冒黑线,“你感冒了吧,”说完伸出手,捏住刘金勇的鼻子,“五官迟钝,该吃药了。”
刘金勇笑了,眸子晶晶亮亮,呲出一口白牙,“狗鼻子你好。”
萧凡本来都要松手了,一听这话又加了把手劲,笑的一脸憨厚朴实,“你说啥?我没听清。”
“哎哎,疼,真疼!”刘金勇呲牙咧嘴地叫唤,因为萧凡站在光线昏暗又相对冷清的地方,刘金勇也不用像上饭局一样稳重温和假面应酬,两个人像小时候一样掐架胡闹。这一幕不早不晚,恰好就落在了有意找他们正往这边走过来的人眼里。
“刘先生。”清清朗朗的声音随着清淡冷冽的眼神,江逸云一身气宇轩昂,举了举手中的酒杯,“我好像来的不是时候,不过多谢你的请柬。”
江逸云的笑容像云上初绽的清华,让人觉得高远圣洁不可沾染,又漂亮得不食人间烟火。生为一个男人,真是浪费了这一笑颜。萧凡在他走来的时候就松开了手,憨厚朴实地瞄了一眼刘金勇,好像那张面相不错的脸上能开出一朵小白花来。
刘金勇脸皮抽搐了一下,转眼看着江逸云,目光一下子变得平淡得有些漠然。“江总有事吗?”
“过来打个招呼。”江逸云笑了笑,“我还以为,刘总这时应该忙着应酬,没想到能在这里碰到你。”
萧凡的目光有些冷淡,心里默念了一句有你鸟事,眉头微皱地准备转身走人。这些人说话都雾中带刺云里含枪,商场上谈辩也是一种战争,需要技巧。
也许是命中注定,萧凡刚准备找个理由开遛,就看见一个高挑纤细的身影从对面走了过来,还没滑出喉咙的音节生生咽了回去。刘金勇在一旁略带讥诮的说,“江总才是个忙人,这不多大一会,陆小姐就跟过来了。”
江逸云回头,目光平淡得看不出任何情绪,微微牵扯了一下嘴角,“有事吗?”
穿着低胸晚礼服的高挑女性走来,袅袅婷婷,淡妆盘发。偏偏人又生得十分柔美,目光似秋水含烟,在礼堂这处灯光略为柔和的地方显得更加秀美。
“刚在大使和他夫人那儿就看见你了,还没等我走过去,就看见你往这边来了。这是刘先生吗?真是英俊倜傥,总听我爸爸说刘先生一表人才,是年轻一代人的佼佼者。”
“陆老板过奖了,江总才是,风流翩翩,卓尔不群。”
萧凡目光有点古怪,当着人家未婚妻的面,这怎么听着也不像句好话吧。风流翩翩放在清高孤傲的江逸云身上,金勇的语文老师还真是师门不幸。
“听说刘总是名媛宴会上的常宾,这么说我还真是太抬举我了。”江逸云笑着摇了摇头,一个软钉子碰过去。
萧凡顿了一下,沉默着看着他。以江逸云的性格,本不会对这种言辞置上一顾。
他是个那样骄傲的人。
萧凡默然。她曾经那般喜欢的人,也终究不能避免被这个世界改变。他也在争取那场机遇,所有人都像利船一样在逆流中争赶,不竞争就会被淘汰。没有谁能够脱离其外。
高挑的女子不动声色,却多看了刘金勇几眼。
“哪里话,名媛宴会上当然是男宾多,去还要去最入贵家小姐眼的绅士的宴会上。我觉得江总就是最好的人选,江总,到时候别忘了我刘某人啊。”
高挑女子涵养功夫虽然不错,听这话脸上却有点挂不住了。他们是订了婚的人,未婚夫被当她的面撺掇去吸引贵家小姐这算什么事儿?顿时对刘金勇的印象下滑了一大截。恐怕全天下也没几个人知道陆家千金虽然对江逸云芳心明许,却能痴情到这个份上了。
江逸云神情冷淡,一言不发。
萧凡觉得呆在这里实在没什么意思。她没穿什么宴会之类的晚装,相反为了行动方便以及个人习惯,露着一双精壮却纤细的手臂,左边还绑着一些精密的微型武用器材。一条马尾盘得结结实实,耳朵上挂着细小的通讯设备,整个人都打扮的极其干净利落。高挑女子直接将她忽略了过去,因为这怎么看都像一个高档保安,虽然年纪是小了点。
跟宴会上妆容完美、丽光四射的各路千金比起来,萧凡确实差得远。就连坐在乐团旁伴奏的女钢琴师,也比她明媚有气质得多。
“刘总知道今年的三三峰会关于流动产业的详细讨论吗?我听说过一些。”江逸云转了话题,目光恢复清亮,依旧还有些淡然。“嗯?”刘金勇挑了下剑眉,一抬手,“这边说。”
江逸云点了点头,侧过身,礼貌地微微垂首。“陆小姐请便。”说完就跟刘金勇一起,朝一个方向走过去了。
姓陆的女子愣了一下,神情有些尴尬,又看见方才一言不发的萧凡有些腻歪又有些发呆的模样,顿时觉得灰头土脸,转身就走。
终于安静下来了。萧凡重新倚回柱子上,想刚才江逸云临走前是不是看了她一眼。可是那平静又清澈的目光,是个什么意思呢?
……
歌舞升平、裙袂飘盈的宴会,灯火通明的豪华游艇在海面上徐徐前行着。月色如水,星光黯然失色,夜空清明如纯墨洗练过一般。
遥远的太空,一颗流星划破了苍穹。仿佛亘古便有的无尽旅途,环绕它的空间和时间,都化成了细小的秩序神链,崩解又化生,折叠复崩解。仿若一个个残缺不全的轮回,衍化红尘万道、混沌玄黄。
像是某种宙宇间本源的物质,在渐行渐远中早已陷入沉睡,治愈着自身某种未能化生完满的缺憾。时空更迭,一息却悄然跨越了诸天万界,数道轮回。
这看似永恒的一幕,早已不知持续了多少时光。
……
宴会持续了整整一天,直到华灯初上,月色渐朗,才有人春光满面地陆续离开。这些人为更大的场合腾出了地方,耿氏那些极少露面又举足轻重的人们,来自世界各地的金融寡头和军政大佬,到了此时才面色严肃,精神抖擞地缓缓出门。
会晤时间在晚上八点。除了极少数人,没有人知道他们在哪里。萧凡具有这极少数人的资格,却接到了比这更隐晦秘密的叮嘱。
萧凡一个人站在海湾寸土寸金的别墅外,远望着水上的灯火通明,神经渐渐绷紧,整个人在黑夜里流露出一种幽冷而肃杀的气息。
守岗这种需要耐心的活,远不如性质相似的踩点来得刺激。同样是盯梢,防卫比狩猎更容易让人松懈疲惫。
萧凡默默叹了口气,将气息略作收敛,缓缓放松下来。会议已经结束了半小时,没有任何突发状况发生,任务终于完成了。
“比杀人还紧张。”萧凡内心自嘲,转身离开。
穿过别墅幽深僻静的小道,像一只猫一样轻巧地翻越围篱,萧凡走到了大街上。不夜城里的灯红酒绿格外撩人,小酒吧里夜不归宿的学生,失意失恋的人生旅客,投入的驻场歌手,将这条并不繁华的街道染满了人的气息。
她走到一家曾经生意兴隆,如今却有些落魄了的餐厅前,停顿了一下。隔着橱窗,能看见里面有些瞌睡的老人和柜台上玩手机玩得不亦乐乎的女服务生。墙角有一架钢琴,老人很敬业,没有让它布满尘灰,但萧凡知道已经很久没人弹了。
即便还有人碰过它,也不会再有那样一个人,弹那样一支曲。
在所有物是人非的景色里,还有一些东西,是怎么也磨灭不了的。萧凡苦笑,苦涩的记忆和钝痛的心绪再一次涌荡起来,快要把她整个人淹没下去。
直到很久以后,萧凡才恢复平静。一些过往,已经连同他们所有天真年少的时光一起埋葬了。现在的人和事,早已大不相同。
当年那个好像皎月落入人间的少年,家境优良,风姿卓越,却因为学费的问题不得不到这里弹琴打工。不幸被闯祸的叛逆少女拉下了水,只好两个人一起奔走闯荡,在欢笑和清苦里走遍了大街小巷。一架钢琴,一把木吉他,却沾满了他们全部的青涩年华。
后来,少年一肩担起了家族的企业,从那个笑容干净、眼神清澈明亮的三好学生变成了如今响彻海城的青年俊杰,身价十亿,无数资产,却再难听他弹一首钢琴。而那个抱着吉他、笑容飞扬的女孩,如今却站在这里,一身被血洗过的冷漠气息。
再也回不去了。不管是从江逸云提出与陆雅宁订婚开始,还是在她头都不回地走上那条血洗的路,他们的命运一早便注定了南辕北辙。或许今生即便时时相见,也再难交接。
这一刻,萧凡的心情竟前所未有的平静。
人生总有很多错过。有那么一段过往,也是件值得珍惜的事情。即便不是被江逸云利用过、辜负过,她终究还是会走这样一条路。与其看另外一个人黯然神伤,不若如今得知他风调雨顺,安康无恙。
过去的就是过去了。怎么也不可能回来。
萧凡轻叹了一口气,目光渐渐明亮坚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