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刘金勇黑着一张脸,沉默地坐在经理室里,目光冷漠而锋锐地盯着对面俊美的青年,好像要把他连皮带骨头吞下去。
而江逸云好整以暇,对刘金勇好像要吃人的目光淡然置之,整个人散发着一种稳重清冷的气息。他能断定,对面这个人会给他想要的答复。
“为什么一定要带她去?”
“谁都可以。你还有更信得过,又更有能力的人吗?”江逸云不温不火的道,风淡云轻地看着他。“你是在逼我。”刘金勇的目光带着冷意,气势慢慢沉降了下来。
皓日当头,一层玻璃却好像完全隔绝了外界的刺亮炎夏,屋内的空气冷凝胶着,仿佛人吹口气都能凝成水滴滴落下来。很久以后,两个人才带着一种无可奈何的默契达成了一致,江逸云一言不发,起身就走。
刘金勇黑着一张脸,目光凝重地去找萧凡。
“我不能去。”
萧凡的答复有些出乎刘金勇的意料,她接着表明,“我现在的处境很特殊,这种事情不能随便参与。”
“不是三叔的人也不行吗?”刘金勇皱眉,“这单生意很关键,必须要跟当地的黑佬打交道。就算强龙压不过地头蛇,但是点子硬了,以他们那么敏感的身份,不会明目张胆的来。”
“…”萧凡头痛,心里苦笑了一声,要单单只是个出门面的打手,老爷子干嘛花这么大的代价培养她。“算了,我跟你们去一趟。仅限于保证你们的人身安全,我的人不能带。你们自己把握好度。”
刘金勇想了好一会,只能无奈地点点头,转身准备去了。
接下来的一切都很顺利,刘金勇和江逸云很快就将手边的事情安排妥当,几乎是萧凡点头的第二天,三个人就坐上了直达内陆的航班。
一路上,他们多数时候都在沉默中度过。就连萧凡跟刘金勇拌嘴,也会在注意到沉默寡言的江逸云后停下来。江逸云清冷的性格一直没什么变化,除了必要的时候开口,其他时候都在安静地读书或者处理事情。刘金勇觉得,跟听他说话比起来,还不如听他敲键盘更能感觉到这个人的存在。
萧凡反倒成了行程里最轻松的一个人,完全没有身为私人保镖的自觉,连衣物行李都是两个大男人提着。她的东西不多,除了两身换洗的衣服外只有一件超薄平板,并随身携带着一个运动挎包。
萧凡自然清楚,现在还不到她的用场。与其提前为这两个家伙操劳,还不如让他们自己先安排布置着,就当是收利息了。连她自己出行,在路上都没有这么慵懒舒服过。
至于他们平时的安危,萧凡压根就没往心上去。
刘金勇是什么人?十六岁就敢在浦东牛鬼蛇神最混杂的地方开酒吧KTV,当初唯一一个能跟她一起带头打群架的小混混,用现在的话来说就是不良少年里的不良少年。钢管板凳酒瓶子砍刀左轮样样精通,赤手空拳能撂倒两百斤的壮汉,是一路踩着黑白两道的边儿走过来的。
至于江逸云,身子骨虽然差点,但是练过十年击剑,私人教练曾经担任过某皇家禁卫军队的高官,一根擀面杖也能在他手里开出个花来。让这两个人碰上没有经过特殊训练的劫匪,祈祷哪边的人脾气好素质高还是说不准的事。
下了飞机,又跑了几个小时的高速后,他们终于抵达了目的地。三个人直接前往提前预约的酒店,由于时间还早,就在一家餐厅里吃了顿当地风味的晚餐。刘金勇和江逸云只谈商业上的东西,没有避开萧凡,而萧凡一边听着一边研究最新的卫星地图,很快就了解到了她目前最需要的大部分信息。交通路况、政府公安、商业集中地和人流动态,根据以往的经验哪些地方最可能鱼龙混杂,甚至连一些特殊的地势都印在了脑子里。
这是一种根深蒂固的习惯,萧凡经历过非常严酷的训练,深知一些信息在要紧关头是多么重要的东西。
她不可能在几个小时内就懂得当地的方言,但是在来的路上便提前掌握了绝大部分关键的发音,从一下飞机开始,萧凡敏锐的观察力便同她发达的神经一样一起调用起来了。刘金勇和江逸云都具备很强的学习能力,默默地观察着。
这样类似于情报特务类的活教程,在寻常人的生活里是非常少见的。人们都可以从寥寥几句话,或者几个动作里判断出来陌生人的某些特质,但是经受过专门训练的人,却可以从短暂的接触里观察出更多的东西。谍报并不是萧凡的专长,但就她超乎寻凡的五感和某种异于常人的直觉,也足以教会他们很多东西。
“这还真不是一般人能干的活。”刘金勇吹了口茶水里飘着的碎茶叶,挑着眉咕哝道。
“直觉来自于经验。”江逸云说了一句,目光平静地看着萧凡。一双眼睛在餐厅柔和的灯光下像蒙了一层浅浅的雾,看不真切。
萧凡微微一怔,目光平静得异常,笑了笑不说话。
江逸云喝了一口水,目光转向了别处。
三个人结束了晚餐,离开餐厅,已经是晚上八点十分。刘金勇看了一眼车上的指示灯,无奈地要去加油站。萧凡检查了一下车,没有什么大问题,表示要自己走回去。江逸云看了一眼月亮刚刚清晰的轮廓,也没有一起去加油的意思,这里离他们住的酒店不远,完全可以打车回去。刘金勇只好更无奈地关上车门,一个人开车走了。
萧凡和江逸云目送着刘金勇离开,之间没说一句话。
“你先回去吧,这儿风景还不错,我慢慢走回去就行了。”等到刘金勇的车消失在了视线里,萧凡才转头说了一句。
“我也是这个打算,一起吧。”江逸云短暂沉默了一下,开口道。
萧凡点了点头,转身向街边的林**走去。林**外,是一条壮阔的江河,穿过这座古老的城市。河的对面是漂亮的夜景,五光十色的霓虹灯灯光倒映在水波里,微微颤动着,无声地讲述着这里的繁华生息。
“跟外滩有点像。”萧凡冷不丁冒出一句,接着就没有下文了。
江逸云愣了一下,静静地看着萧凡。一时空气竟有些凝滞,他沉默了好久。
萧凡蓦然一呆。像,何止是像…同样的夜景,同样的人,五年前同样一前一后地走在路上。那个时候少女背着吉他,身后的少年校服搭肩,书包只背一条背带,路的尽头好像遥遥无期。
转眼云烟,却已物换人非。
“我好多年没回来了。”萧凡笑道,“最近怎么样?看起来还不错。”一回头碰见江逸云的目光,萧凡仍有些不适应,语气却已轻松平淡如常。
“你这几年,去了哪里?”江逸云缓缓问道,声音低沉。
“在美国读书。”萧凡目光闪了一下,接着恢复常态,“假期一般在拉斯维加斯,那里的设备比国内好,极限在当地很盛行。”
“其他时候呢?”江逸云的声音没有多大变化,清冷磁性的音线带着一丝飘忽,好像他本人并不站在这里。“念书,”萧凡笑了一下,“我已经拿到学士学位,权当是毕业了。”
“你不是一直不爱读书么,”江逸云像是轻笑了一声,笑音里有些无奈,“除了弹吉他斗嘴喝酒打架,好像只有自恋是你比较出色的地方了。”
萧凡微微一愣,这个人是突然变的怀旧了,还是真能当那些的事都没发生过?回过头去,正撞上江逸云顿悟过来尴尬躲闪的目光。
两个人不约而同地笑了一声,彼此再也没有交流过,一路回到了酒店。
几天后。
天空蓝的澄澈,流云被驶过的飞机拉出几道长长的白线,高山延绵,视线远处层峦叠嶂,大河宽广奔腾。脚下却是沸腾冲天的红尘气息,旷野与城市,竟如此舒服地结合在一起。
“终于要离开了,现在看,这儿还真是个好地方。”豪车疾驶在盘山公路上,刘金勇戴着墨镜,风从半开的车窗灌进来,空气好得出奇。“你不是喜欢敞篷跑车吗,干嘛不把车顶退回去?”通过后视镜,刘金勇看着主驾驶座上面无表情的萧凡,有点奇怪的道。
“…不知道。”
萧凡想了好一会儿,才满脸无奈地道。从刚才开始,她就有些心神不宁的感觉,好像有什么事情要发生。
谈判的过程还算顺利,刘金勇也许没那么大的面子,但是在江东一带,华江的名声却是如日中天。萧凡虽然大部分时间都在国外,却也跟老爷子结识的某个大人物穿行过大半个内陆,同一条道上的人明着都要给她面子。价钱双方都可以接受,船货在一个星期以后会经大型邮轮抵达海城,他们此行几乎没有遇见什么动荡波折。
“高速通检口有一辆车是皮卡,用特质铁皮易容过,”萧凡不经意地看了一眼后视镜,“以前看过一个新闻,连过桥费都出不起的话,怎么有闲工夫去换车牌子呢?”
“…你是说那个警察有问题?”
顿了片刻,刘金勇开口,紧接着皱起眉头,“我们是在事情谈完后接着离开的,怎么可能这么快就追上来?而且,事情谈得很妥,他们没有必要反悔。”
“他们要是提前接到消息,就不可能给车易容了。”江逸云淡淡地道,双目有一丝精光蕴藏,“我们被人盯上了。”
“不是一方的人。进来有人,出去未必。”
萧凡轻轻地说了一句,“如果是他们,我们的小命就不用担心了。能把皮卡易容,除了藏着特殊的家伙什儿,没有别的。”
刘金勇眉毛压得很低,眉心皱出两道刻痕。“人跟枪都藏起来,是不想留下活口。我们得罪过什么人吗?”
“我们没有,可他们不一定。”江逸云很冷静,目光紧盯着后视镜,“我们要是死在这里,你说谁嫌疑最大。”
刘金勇无奈,这么狗血蛋疼的事情也没能避免,之前就是因为怕特殊意外发生,他们三个离开海城的动作非常低调,到这里后也没有声张。风声走漏出去,只能是对方那边的人出现问题了。
“坚持一个小时,直升机就到。”萧凡微笑了一下,“系好安全带。中午没吃多吧?”
“!”刘金勇脸色变了,他比江逸云清楚的多,萧凡嘴里的“坚持”是什么意思。可是…这个家伙飙起车来从来不要命啊!
“%#@**!!!”
一脚油门狠狠地踩了下去,车窗已经在最大码动力到来前关了个严实,向来晕车的刘金勇别过脸,一眼都不往车窗外边看。江逸云脸色紧绷地坐在副驾驶上,神情还算镇定,额头上却好像有根青筋浅浅浮现了出来。
萧凡放肆地大笑了一声,把眼里的凝重深深藏了起来。
她比别人更了解自己的直觉。
自从老爷子把她送进那个特殊的组织之后,她就再也不是一个单纯的打手。踩着别人的血骨走上去,所能见到的权利足以遮天蔽日。老爷子是组织里最特殊的成员,他一辈子打下来的江山,没有任何未曾参与的人,比萧凡更清楚他付出了多少。
那个从未露出水面的庞然大物,才是纵横辽阔的耿氏帝国的根基。即便有一天耿这个姓消失了,它也仍然存在。
萧凡只是无数个被它俯视的成员之一。即便萧凡脚下仰视她的人,已带给她足够挥霍的权力。然而此时,强大的危机感像一把重锤敲击在心上,那所谓的一个小时答复,比萧凡身后紧追不舍的明显杀局更让她如鲠在喉。
萧凡深吸了一口气,按下耳边的拨号键,一串无形的信号传向了高层大气。很久之后,再无回音。
“嗤——刹!!!”
尖锐的摩擦声骤然响彻在山道上,轿车在急陡的高速弯路上甩出了一个极迅猛的回旋,前胎的抓地力和路面摩擦险险避过事故的发生。
“你疯了!山路上玩什么漂移!?”
刘金勇一下子被甩懵了,江逸云狠狠地撞在车门上,险些因为撞到头而昏死过去。就在这个时候,一道摩擦着火光的粗大白线顺着车子尚未甩离的轨迹疾冲过,车的顶门,竟因为迅疾摩擦的高温凹陷了下去!
车窗外闪过几瞬炫丽的刺目白光,炎炎盛夏,一种透骨的凉意蔓延开来。
“微型追击导弹…”萧凡的声音异常凝重,这样的重型军火在大陆境内被明令禁止,就算是特种兵,除了军事演练也没有动用的权利。这些人的来头,跟他们做生意的一批人,根本不在一个档次上!
若非千钧一发的瞬间躲闪,即便慢上十分之一眨眼的瞬间,现在的他们已经被那几道白光送去黄泉路上了。
“我们是被什么东西盯上了!”刘金勇咬牙切齿,双手紧紧掐住主驾驶的座椅,憋住气向一侧看去。“那是…”
崎岖的高难度山路高速下,是蜿蜒绵长的高速桥,呈之字形长长匍匐在他们脚下。他们就是顺着桥面一路开过来的。远远望去,桥面的尽头出现了十几个甲虫般的方正黑点,冰冷的金属色泽,在阳光下反射出寒冷严酷的味道。
他们的处境越发扑朔迷离。这一队看似救援的车群,跟在易容的军用皮卡后方,死死咬住,却没有任何动作。
“这是…”刘金勇仅仅看了一眼,就被迅速转移轨迹的车子挡住了视线。
萧凡用力抡了一把方向盘,松开离合器,油门踩到了底。
车子再次驶回原来的路线,在高难度的山路高速上疾驰着。车上的人一言不发,对于车外被迅速超车引起的谩骂和不满置若罔闻。太阳西斜下去,天边的云染上了血一样的色泽。
“他们在等着皮卡车里的人动手。我们是虾,鱼后面跟着水鸟。”
江逸云用了个不是多么恰当的比喻,却把事态说的清晰明白。
“车队里的人不敢出手,是怕担责…我们被出卖了。”刘金勇双唇紧紧抿住,眼睛深处藏着狂风暴雨。
“至少现在皮卡忌讳他们不敢动手,我们还有时间。”
在接下来长达四十多分钟的奔逃里,他们没有遭遇任何意外,却更加沉默了起来。等待未知的危险比有把握的逃亡更令人焦灼。指示灯的光微微变得发亮,随着时间的推移,那里摸上去渐渐有了不同的温度。
“还有多长时间?”过了一阵,萧凡开口道。
“十分钟。”刘金勇看了一眼萧凡,嘴角的弧线因为长时间的紧绷而显出微弱疲态。
“等。”
萧凡只说了一个字,整个人流露出一种特殊的静寂气息,目光雪亮而锋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