疾驰在路上的豪车远远能看见海城的外滩,车上健壮的公牛标志闪着一丝金光。车里只有一个女子,戴着一副遮住半张脸的大墨镜,头发在风里胡乱飞扬着。不幸的是,由于晒得黑、没有沟,一双肌肉线条流畅的手臂暴露在外,人们选择性地忽视了有些另类的车主,眼角的余光只在炫目的红色跑车上匆忙扫过。
“香车美女,可惜了这车了。”萧凡自语了一声,没有一点糟蹋好车的愧疚。以萧凡的性格,什么车配什么人,意在可惜没有能看她拉风的观众,美女还是帅哥都不重要。
轻轻踩了脚油门,将路人的目光甩到后面,萧凡看了一眼天边的太阳。
“你来怎么也不给我个电话,自己跑到浦东的老房子里去。我在这边住了将近一个月了,要不是三叔让我跑的勤,王妈早晚也会搬过来的。”
两个小时后,萧凡的车停在高耸的大厦前,一个西装革履、衬衣领带的青年男子打开了车门,眉梢像刀锋一般锐利,英气逼人。“你怎么穿的跟今天领工资一样,我记得你喜欢穿露胸肌的花衬衫吧。”萧凡拿他打趣,青年翻了个白眼,“怎么,你也没穿迷彩防弹服么。”
萧凡斜了他一眼。青年自然是刘金勇,大她六岁,两个人在浦东住过一段时间,正好是刘金勇赚第一桶金的地方。他十六岁开的小酒吧还在那里,现在已经是一家规模可观的大型夜总会了。一晃十年过去,刘金勇今年二十六岁,风华正茂,俘获了不少金贵大小姐的芳心。
“车什么时候买的?”
“刚入境我就订了。昨天你找人帮我开回去的时候,不是还让我签了张票报销运险吗?”
“啊?可能是祁叔帮你找的,我怎么知道你一回来就窜到浦东去了。”
萧凡跟刘金勇进了电梯,一两年没见面,刘金勇越发沉稳了。继承了他父亲的经营头脑,现在是耿老三手下的一把好手。“你怎么黑成这样了?”刘金勇的目光有点怪异,上下打量着萧凡。“这叫健美,你懂个屁。”萧凡鄙夷,然后得瑟,“我现在能打你十个,你信不信?”
刘金勇看着这个矮自己一头的丫头片子一脸眉飞色舞,头上冒黑线,“你一个姑娘能不能说话文明点?打架也值得骄傲,当心以后嫁不出去。”
“嫁不出去我不会娶吗,”萧凡浑不在意,“你小子呢,看中哪家姑娘了,我给扛回来。”
“得了吧你。追我的美女都排到大洋彼岸了,我挑还挑不过来呢。”刘金勇拉了一下领带,这时候电梯停了一下,一个穿着正装短裙的女职员走了进来。
刘金勇没再说话。萧凡也只是挑了下眉,两个人默契的装陌生人,互不开口。
“刘总。”女职员皮肤白皙,在看见刘金勇的一刹那,眼里的光彩一下子明亮了瞬间,问候甜美而恭敬。刘金勇微笑着点了一下头,英俊的面容亲切友好,却又恰恰止在礼貌的温和上,不越半分。
萧凡暗地里摇了摇头。她自然知道刚才刘金勇是在胡扯,他的前景正是一片光明,以他的心性,绝不会在自身事业上升的黄金期分心半点,更不用说是现在这样关键的时候。然而,方才女职员抬头的时候萧凡看得分明,虹膜扩张,俏美的脸蛋血液上升,那眼神就差把刘金勇吞下去。又一个陷进浮华做着灰姑娘美梦的单纯女孩子。
想到这里,一丝极深极隐蔽的痛楚一闪而过。仅仅是一刹那,却阻滞了她片刻的呼吸。
刘金勇没有感到她的异常,萧凡也转眼刻意忽略过去了。
电梯上升得很快,到了某个楼层,女职员先跟刘金勇打了个招呼,又极隐蔽地瞄了萧凡一眼,才转身走了出去。刘金勇自然地点了一下头,在电梯门合上之后,公式化的表情才生动起来。
二人同时轻叹了口气。
四目相对,刘金勇眨眨眼,像是在向萧凡笑着说自己没吹牛,却又浑不在意。
娶妻生子对他来说是那么遥远的事。
到了三位数的楼层,又上升了好一会儿,电梯门才缓缓地打开。就在那一瞬间,一种莫名的心绪闪过萧凡心头,令她感到一阵心悸和惊讶,而后便警觉了起来。两个人又一路胡扯着一路往前走,直到走到刘金勇办公室门口,萧凡的不动声色才被打破了。
那种感觉又出现了。仅仅一瞬间,却格外清晰有印象。
萧凡受过专门的训练,跟其他顶尖打手一样有着可怕的直觉,却不是像刚刚那样的预感。有疼痛,也有畏缩。
她在害怕?萧凡先是惊讶,然后皱眉。
“怎么了?”刘金勇见萧凡变了脸色,眉头也皱了起来。他虽不算了解,却十分相信眼前这个人的特性,萧凡自小就有着非常人所能及的某种感官天赋。很快他就知道了,萧凡也苦笑了起来。
一个他们绝对想不到的人,出现在了这里。
同样穿着白衬衫,打着酒红色领带的青年长身直立,容貌极其俊逸清绝。眉眼带着一份干净的冷冽,双目大而修长,鼻梁高直,双唇纤薄。真正的剑眉星目,这是一个极其出众的美男子,像极了天上的月华凝聚到人间。
刘金勇的眉毛慢慢展平,目光却十分冷漠。
萧凡一开始在苦笑,后来渐渐的面无表情,淡淡地看着他。疼痛像褪去了许久又再度重来的河水,翻腾、席卷,在这样的沉默、窒息、压抑中泛滥。直到这个男子开口,清清朗朗的声线有一种天山雪莲的温凉,对萧凡来说遥远得像几年前那些模糊不清的梦。
“我是为宴会的事过来的,我想要一张请柬。我们不进去谈吗?”
萧凡淡然的目光里流露出一丝思索,眼神恢复了明亮。她开口之前,刘金勇十分不愉快的话语已经脱口而出:“江总就这么跑到我办公室门口来要请柬,江逸云你好兴致啊。”
江逸云。是啊,萧凡在心里一声叹息,多久没听见这个名字了。
刘金勇一句话没再说,就这样跟江逸云对视着。一会儿才脸色铁青地看向萧凡,却发现萧凡也正看着他,眼神明亮,睿智坚定。
刘金勇叹了口气,没给对面的人好脸色看,一推办公室的门自己走了进去。萧凡看了江逸云一眼,也跟了进去。
探究,深意。没有任何该有的情绪起伏。
三人落座,刘金勇给萧凡冲了一杯咖啡,倒进去半杯纯牛奶。自己喝着热水泡的茶,把江逸云晾在了那里。萧凡嘴唇碰了一下,轻轻地放到了桌子上。
刘金勇轻不可闻地叹了口气。
三个人同时静默了一瞬间。
“堵上门来要请柬,嗯,一点儿都不稀奇。”刘金勇忽然开口,话语轻浮,面色不善地盯着江逸云,眼里明光闪烁。
“耿老板的人在重工业出口、有色金属和概念股板块都跟华江有合作,长江中下游的产业链近几年也经常纠缠到一块去。六家公私合营的上市公司,最新召开的股东大会耿老板和华江都持有%11.4的股份,华江占的分量你一定清楚。刘先生,我是诚心希望能跟你合作一场,黄金宴会的请柬,可不单是一种门面。”
江逸云不急不缓地说完,不卑不亢的气度看得萧凡叹息。
怪不得即使耿老三不喜欢他,却仍然很看重江逸云,这个人的能力的确称得上出类拔萃。华江集团是唯一一个在长江下游能跟老爷子当面叫板的庞然大物,本来只是老爷子看不上眼的几个不大不小的企业,却在江逸云这么多年的养精蓄锐下成了一股不可小觑的力量。
江逸云有着狼一般的警觉和敏锐,对于市场和耿氏的动向恰能击中七寸软肋,每一次合作带来的利益总是远远大于竞争。他很聪明,知道华江的底蕴不可能胜过耿老三几十年的积累打拼,因而每次递交的计划都能使双方受益极大,详细缜密到令人叹服。就这样,几年下来,华江借助耿老三这一参天大树迅速崛起,耿老三对江逸云这个人才也越发看重。
而江逸云本身的问题在于,他太傲了。他所能接受的仅限于华江给予他的荣誉,不肯以任何耿老三的名义扩充华江的利益和影响。耿老三渐渐觉得不好掌控,而江逸云的上一辈跟老爷子也不是多么和睦的关系。他本人除了才华出众,城府极深,最重要的是足够年轻。这样的人,渐渐就让老爷子皱了眉头。
可是,商场瞬息万变,利字当头才能决定生存最大化。这些道理即便是萧凡也懂得。接下来的计划,的确少不了华江。
那份请柬,老爷子总会送出去的。唯一的差别在于,江逸云是在什么时候,跟谁一起收到,这意味着在接下来的行动理华江所占分量的轻重。当前,所有年轻的人都在争取,江逸云不是普通的商人,跟他合作,刘金勇也许能得到莫大的好处。
如果现在就把请柬交给江逸云,不但承认了华江在接下来计划里的第一线地位,而且也相当于把华江拉到了金勇的战营里。这将是助他平步青云、前途坦荡的一条臂膀。萧凡暗自叹息,江逸云来的这个时机,恰恰又是如此关键。
这就是江逸云最无法让人拒绝的魅力。他胸中的格局,他对机会精辣的把握,在魔都无数年轻英杰中脱颖而出的非同凡响。
萧凡倒是希望刘金勇答应下来。不管她跟江逸云有什么瓜葛,都希望刘金勇能混得更好。刘金勇看了她一眼,目光如她一般欣然平静,他知道她会是什么反应。没有谁比他们两个相识更久,即便所走的路不同,也不妨碍这么多年的默契。
“我想知道,除了我,华江还跟谁要过这份请柬。”刘金勇看着江逸云,目光锐利逼人,锋芒毕现。
“我一个人去,一份就够了。”江逸云看着他,清冷的目光坦诚赤亮。
“好。”
刘金勇只回了一个字。
一旁的萧凡扬了扬嘴角。没有比江逸云更好的回答了,这句话足以说明华江是他一个人的企业,更表明了他跟刘金勇合作的诚意。这种牢靠而稳定的结盟,正是当前两个人都十分需要的东西。他们在商场上,都是出色的年轻商杰。
刘金勇从桌子里拿出一个文件夹,把一张请柬抽了出来,交到了江逸云的手里。江逸云收起来的一瞬间,刘金勇的表情就恢复到了之前的不爽。“江总,事情已经说完了,我们改天见吧。我这还有点忙。”说完就要起身送客,变脸之快,连萧凡都忍不住嘴角一抽。接着无奈摇头,这么多年,这家伙的性子还是一点没改。
萧凡无奈地站了起来。江逸云沉默了一会儿,忽然抬起头,对萧凡道:“好久不见了。那张票,不用给我了。”
黑色的眸子幽邃如井,像是通往一片星空。
萧凡怔了一下,一下子瞪大眼睛,眉毛微微蹙起。
刘金勇当场变了脸色,冷笑了一声,一张脸黑的都能用粉笔在上面画画了,“你什么时候结婚?”
萧凡漠然地注视着江逸云,一言不发。
江逸云淡淡地看了刘金勇一眼,“黄金宴会见。”又看了一眼萧凡,转身走出了办公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