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凡和阿铭混入一列队伍,也扮作旅人的样子,渐渐走近了城门。
越向近前,愈发能感受到这座古城的雄伟,城墙斑驳,如连绵山岳般巍然高耸,云梯和塔楼直插云霄。
护城大阵运转,星辰之力铺泻而下,古老的城池有如一颗神钉锲进了蛮荒大地,屹立了数不清的悠久岁月。
萧凡和阿铭皆是第一次见到天川大陆的城池,难免好奇和激动。阿铭在千幻神皮的掩饰下变成了一只黑色的花纹豹,仍是尺许长,与萧凡并行着向城门走去。
这一众旅人显然不是一支队伍,步伐散漫,许多人眼中散发着一种灰败。他们语言混杂,种族各异,有几名修士甚至还不能完全化成人形,脊骨下有长尾拖动在地上。
“大荒深处出了变故,死了很多蛮族人,这年头日子越发不好过了。”一个面额发红的中年道士迎上出城接他的人,摇头叹息道。
“城中九大通往东古世家的传送阵封了三座,城主最近更是闭关,师叔近月不要再出城了,先观望一下再说。”
迎接道士的是一个年岁颇小的道童,唇红齿白,举止却略显老成。
道士点了点头,两人低调地向城门走去。没走几步,小道童忽觉腿上一沉,眨眼便看见挂了个五六岁的娃娃,清瘦的小脸上一双大眼亮如星辰,正可怜巴巴地瞅着他。
道童一愣,还没反应过来,便被“哇”的一声嚎哭惊懵了。萧凡哭得中气十足,奈何泪腺不甚发达,只能一边干嚎着一边抹脸掩饰:“呜呜呜,父亲不要我了,哥哥带我回家吧!”
道童一阵抽搐:“这位小兄弟,你认错人了…”
“呜呜…咦,好像是。不好意思。”
萧凡哭声顿止,利索地从大腿上爬下来,转头就走。一老一少正风中凌乱着,却见一头一尺长的幼豹好奇地抬起头来打量了他们一眼,又轻巧地转身跟了上去。
“这么多人族…都是人啊!”
萧凡心中不平静,无视掉阿铭看神经病一样的目光,面上顶着无比纯善天真的表情去跟城守套近乎:“叔叔,你们见过我父亲吗?林子里遇见大蛇,父亲让我进城里等他。”
“哪来的蛮族小子?”守城的卫兵忙着检查商旅,跟佣兵头子傍着关税漫天要价,看萧凡一身皮毛兽衣,不耐烦地将她撵走。
“你爹肯定没命了!哪有赶走儿子自己进城的?都说了猎户不准往深处狩猎,死了怨谁?”
萧凡一呆,瘪嘴吸气蕴泪,张口便准备继续哭。
“别怕。”肩上忽然重重地搭了一只手,萧凡一口气没憋到顶,一个响嗝被拍了出来,连忙沉声咳嗽以掩饰过去。
“你父亲也许暂时赶不过来了,拿着这个,到城北丰连巷,有人会照顾你。”
萧凡抬起头来,看见一名骑士俯视的面容,银色的铠甲在阳光下夺目闪耀,利落的剑眉和双肩上飞扬的翎羽一样鲜明清晰。竟是一名年轻英俊的人族骑士。看见眼前孩童哭得肩膀一抖一抖,声音直抽的模样,凌厉阳刚的眼里又多了几分怜悯。
骑士身旁站着一匹高大的银龙驹,颈上皮毛闪烁着亮光,满身鳞甲银光灿灿,看也没看她一眼。
萧凡“哽咽”了两声,将口水吞下去。银龙驹是纯血银龙和上古天马的混血,血统高贵,天赋异禀,血脉精华纯净,肉质更是鲜美无穷。
骑士当然想不到眼前孩童在打他坐骑的注意,听到哭音越来越压抑,心中多了几分不耐。
“男儿当自强,你应替你父亲活得更强才对。”
青年拍了拍萧凡肩膀,没有再关注她,向城门上空投掷了一枚玉片。玉片在空中爆裂开来,一个身影修长、清秀斯文的少年影像出现在护城大阵上,整座城门下的守卫看得一清二楚。
一缕符文印记从少年身影中飘出,烙印在城门高处,整整十八个符文并列在一起,透发着一股诡异的杀伐之气。
“西城听令!全城通缉泉凌教少主简凝,发现踪迹者上报有赏,活捉列为一等军功!全城戒令,严查不怠!”
青年喝止,跃上银龙驹,漠视城下一片哗然,转身向城门腾空行去。守城的卫兵看见他脊背刚直的身姿,连忙有人退到两旁让开道路,仰首恭送这名骑士。
“羽大人出城,全部退让!”
青年骑士的背影挺得笔直,一骑绝尘,俊朗丰姿引得不少人频频注目。城门周边的禁空领域压制得行人步伐缓慢,青年却不受影响,径直踏空飞出了城门。
“好大的排场。”萧凡眯眼,忽然挑了下眉。人群中两个结伴而行的身影僵直了片刻,随即隐入人堆里,跟着大批行人一起进入了城门。
萧凡的神情闪过一丝微妙,若有所思。
“走吧走吧!大人有令,算便宜了你小子!”卫兵悻悻瞪了一眼萧凡,显然从这个穷小子身上榨不出油水,懒得再跟她纠缠。
萧凡得偿所愿,与阿铭笑眯眯地进城。城门上空,少年的身影久凝不散,嘴角一缕文雅的笑容愈发显得意味深长。
“再来三盘芙蓉蒸鲑饺!”
“两笼蛮牛清笋大包子!”
“红纹金羊腿!”
“烤全狍!”
熙熙攘攘的红尘气浸透大街小巷,一条繁华的凡人商利大街上,一家飘香的酒楼雅阁中传出稚嫩的喊声。
二楼厢房的大厅里,又多了几个目瞪口呆的脸孔。
“我说这畜牲也太能吃了吧!招牌菜上了个遍,一样就三四盘的上,这得下去六十多个菜了吧!”
“什么六十多个,刚才小二进去又端了摞盘子出来,拢共加起来八九十个了!也不知道那家养的豹子是什么品种,这不会是从蛮荒猎回来的兽种吧?”
闻言走过的小二擦了擦虚汗,向着四面八方迎来的视线赔笑,心里哀嚎了一声:这哪是什么兽种啊,这就是两只饿死鬼投胎!
他长这么大就没见过这么能吃的!
被帘布挡隔的雅间里,被众人热议的主角正甩开腮帮子大开大合,筷子挥出道道残影,桌子上堆积满满的菜盘子以肉眼可见的速度迅速消平下去。
“小二,再来一坛陈酿西风醉!”
满嘴嚼食入腹,雅间里稚嫩的声音呼唤,口齿清晰气力沉稳,隐隐含着一丝迫切。小二应声进去,眉毛乱抖了一阵,放下新拎来的酒坛子奔了出去。
一只白嫩娇小的手拎起酒坛,拍去酒封,深吸一口扑鼻的浓香,幼童脸上露出舒适惬意的表情。
低头一扫,酒坛子躺了一地,整整十六坛忘尘酒楼最烈的陈年老酒一滴不剩,空坛子被遗弃在角落里。
孩童旁边,一头一尺多的斑纹黑豹正蹲坐在桌子上,以优雅的姿势大口朵颐,在闻到酒香的瞬间瑟缩了一下。豹子不解地看了看同伴,继续埋头跟食物奋斗。
“掌柜的,这一人一宠实在是…实在是能吃了些,厨子那边忙不过来,酒楼里的青鳟鱼和整狍子都没了!”
掌柜闻言眉毛一跳,立即甩手,“花高价去市集上买!不论出几倍价钱,务必让贵客满意!”
跑堂的嘴角一抽,认命地揣上银子,小步向市集跑去。
“掌柜,只是不知哪里来的贵公少爷,不用如此伺候吧!”账房揉了揉眉心,“今天他们已经吃了十全宴五倍的菜粮了!”
“噤声!”掌柜闻言一惊,连忙堵住他的嘴,压低声音:“那些粮食,人吃的比宠多,人再能吃能到这个份上吗?你道宣城是什么地方,怎的竟这般不清不楚!”
账房脸色一变,连忙低头算账去了,一滴硕大的汗珠从脑门上滚落下来。
雅间里一人一豹吃的正欢,浑然不知因为能吃被人忌惮上了,正是数日前进城的萧凡和阿铭。萧凡换了身好看的行头,对襟赤霞小褂,简洁利落的黑色长衫,袖口绣着金线云纹,一条点缀玉块明珠的红色宽腰带扎束在腰际,愈发显得颀秀腿长。束在脑后的墨发被一只秀小的金冠捆住,晶雕玉琢的小脸上大眼灵气动人,活脱脱一个家世殷实的稚嫩小公子。
在进入酒楼狂吃海喝形象尽丧之前,走在街上的萧凡差点被奔放的小姑娘、爱护幼齿的大妈、热衷揣测她亲爹样貌的少妇们罗帕上的奇香熏死。
“萧凡,酒真能克制红莲煅体之痛吗?为什么我晕晕的…”
小半个时辰后,吃饱喝足的阿铭大眼微醺,蠢萌蠢萌地用小爪子扒拉萧凡。
“尼玛,怎么醉成这个样子?你分明没有偷喝吧!”萧凡抱紧酒坛子,不给小豹子一点可趁之机。
“胡扯!”阿铭控诉,“都是你强灌的,我才不爱喝,辣死了!”
萧凡讪讪地笑了一下,目光灼灼地盯着酒坛,“不是酒,是烈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