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瑶姬公主担任苍天之岛乐正的原因就在于此——乐正的职责是以音乐之柔性抚慰怨魂戾气,而这里最恐怖的怨魂并非珊瑚海鬼火,而是你的父皇!”少昊缓缓掠起白金丝般的长发,说出了令人震惊的事实。
——阪泉之野决战后,黄帝击败炎帝,毁灭了他的肉身。然而火之主的力量实在太过强大,他的精魂不但无法消灭,甚至陷入了无法控制的疯狂。黄帝只得将少昊继承的太古河图作为封印,但那魂魄的怨气暴戾无比,血肉之躯根本无法承受,黄帝便打开河图中央的灵窍,让那戾气得以时时散出。而掌握灵窍的锁钥——混沌髓的重任,责无旁贷地落在辅佐少昊的乐正身上,那便是人人争夺的一半“权柄”。
那时候,拥有纯净宽容的心灵,娴熟平息邪气的乐理,又能唤起早已化为怨魂的炎帝最后一点温柔慈爱的,就只有瑶姬公主了。所以黄帝命令被俘的公主担任苍天之岛的乐正,代价是不再伤害凤族子民。不明真相的公主为了拯救族人接受了敌国的职位,可她如何知道自己的任务,其实是封印自己的父亲!
“怪不得姐姐会变成这样,原来这就是所谓的‘权柄’……”终于明白这人人争夺之物究竟是什么,女娃心中百味杂陈。
少昊轻轻的点了点头:“在苍天之岛上,瑶姬被软禁不得与一切凤族之人接触,她最亲近信任的人就是夔姬,那时夔姬只是个小侍女,一天我和颛顼在提起河图封印之事,却被藏在屋外的夔姬听去,转告了瑶姬,第二天,公主便幻化成了瑶草……”
“难怪姐姐会化为瑶草,因为草木无情,一株草是不懂得为难,不懂得伤心的……”女娃喃喃地说,有些寂寞的微笑起来。
“为什么要为难呢?那个时候我其实知道夔姬在窗外,我就是希望她能把真想传达给瑶姬……”少昊的微笑越来越哀切了:“就算她无力解开封印,放出炎帝;只要放回混沌髓,让怨气积累到极限,将我撕碎也可以。我随时准备好用我的万劫不复换她一个微笑,可她却连这样的机会也不愿施舍!”
“你爱着姐姐吗?”女娃深吸一口气,缓缓地说道。
少昊微微一惊,最终放弃一切似的点了点头:“我一直幽居西方灏天城,那里终日阳光,万里无云,我一直在想,能看见一丝云也好,能落下一滴雨也好……当身披百鸟朝凤羽衣的瑶姬走沙棠舟的时候,我果然看见了朝云暮雨,但那毕竟是留不住的……”
这一瞬间,女娃原谅了面前这个哀恸的男人——姐姐一定深深的爱着他吧!如果不存在着份感情,知道真相的姐姐完全可以拼尽全力解放父皇的魂魄;可她没有,因为一旦如此,这男人必将被喷薄而出的火焰撕裂。所以姐姐一定每天都生活在进退两难的维谷之中,一边是血浓于水的亲缘,一边是难以割舍的眷恋,在这恩与仇的反复折磨间,姐姐才慢慢化为不听,不看,不哭,不笑的瑶草,没有喜怒哀乐,就不会痛彻心扉。
就此原谅这个男人吧,因为他所怀抱的,无法传达的痴恋,绝不亚于化为草木的姐姐。他无法不听,不看,不哭,不笑,无法停止那暗火般默默燃烧的思念。所以每一天每一天,他不仅要承受封印带来疼痛,还要承受着心灵的煎熬……这煎熬还将永远持续下去,只要两族间的仇恨依然存在,战火依旧燃烧,就如同发狂的魔车不断碾碎前路的一切,身不由己的人们,不是被拽向残酷的权欲贪念,就是被推入绝望的哀恸伤悲。
“很羡慕你啊,姐姐,至少你可以和他在一起;可我心里的那个人,也许我一辈子也不会见到了……”女娃低语着的走向石龛,轻柔抚摸着炎之花,火焰的花瓣是凤族真魂所化,即便是少昊轻易也无法触碰,一般人跟是根本无法靠近,女娃却将那花朵拥入怀中,“我不恨了,姐姐,我不能在恨下去了!我发誓会勇敢的,但不是为了复仇,我会勇敢活下去,勇敢地面对一切,再不逃避!”
这一刹那,瑶草的火焰突然百倍暴涨,瞬间吞没女娃和少昊,那火苗沿着珊瑚石的甬道汹涌而出,竟像春风一样和煦熏畅。火光一掠而过,炎之花花瓣随即化为透明琉璃,片片零落,整株瑶草瞬间化为旖旎的烟云,旋转着包围住即将永别的亲人,随即飘散,只余下一粒晶莹通透的光珠躺在女娃手心。
“瑶姬!”少昊惊呼起来。呼应着那粒宝珠,他身上的太古河图顿时光芒四射,白虹玄霓交错着,像天网般织满整座石室,光珠则涨起层层五色瑞气,与天网交相辉映……变化的光影里,少昊露出虚幻的微笑,朝女娃伸出手:“请将混沌髓交给我,此去泉台路途遥远,我不放心瑶姬一个人独行……”
他要阻塞灵窍,让无处疏导的冤魂戾气撕裂自己!女娃下意识的收拢五指,将那粒混沌髓光珠紧紧握在手心。
就在这时,珊瑚岩洞顶突然传来一声巨响,强烈的摇撼使少昊和女娃站立不稳,不等他们反应过来,石室穹隆已被强大的雷击劈开,珊瑚礁碎块纷纷落下,顿时将二人埋在废墟之中。坍塌的石洞上方,女魃威风凛凛的驾驭着一头雷龙,俯视下方得意大笑着:“父皇所料果然不错!继瑶姬之后少昊不设乐正,拒不交出权柄,果然就是在勾结炎帝余党!”
离朱乘在悬浮的智珠之上,尾随在女魃身后,智珠那光滑漆黑的表面上还残留着女娃和少昊交谈的画面——原来他们早已通过这可以窥测万物人心的神器,了解到了珊瑚礁岩洞内发生的一切!
离朱冷笑道:“黄帝陛下久攻蚩尤不下,总是感应到一股源源不绝的强大波动支援着这逆贼!陛下圣明,当时便想到蚩尤是炎帝血脉,定是从废帝的怨魂中吸取精气力量,太古河图的结界的确不是万全之策!”
“少昊风雅多情,定是被瑶姬那狐媚子迷惑!只要依照陛下安排将他沉到雷泽底就行,那里终年雷电不断,任废帝魂魄再强也翻不起什么风浪!”女魃的笑声越来越阴冷残酷,“至于那红头发的丫头,一刀杀了永绝后患!”
就在这时,一股强劲的气流突然旋转着吹起,坍塌的碎石像被无形的手纷纷抛上半空,顿时膨胀成一个半圆形穹隆,少昊的身影依稀出现在被毁坏的珊瑚礁岩洞下,他一手扶着昏迷的女娃,一手高高举起,呼唤盘旋在海上的疾风。那风势锐不可当,连驾驭雷龙的女魃都被远远吹开。
然而少昊的脸色却随着狂风的鼓荡而渐渐转为不正常的淡金色,长久以来,他一直苦苦支撑着被炎帝精魂一点点蚕食的身心,而此刻勉强施展的术法则急速消耗他全部的力量,将他推向崩溃的边缘!
意识到这一点,少昊却毫不迟疑的再度唤来一阵强风,气流裹挟着女娃飞扬而起,他想将她送到安全之处,自己则拼尽最后的力量,与女魃等人全力一搏。没想到智神离朱早已料到他的意图,女娃刚离开少昊的保护,他就乘着智珠倏忽拦住其去路:“好一阵微风啊!这就是少昊帝曾经移山填海的力量吗?”说着他稳操胜券地举起手,携带殷殷黑气,挥向昏迷未醒的少女。
“看在血缘的份上,请保护她!”被女魃的攻势所迫,无法脱身的少昊突然朝离朱喊出了毫不相干的话语。这令智神一时有些意外,手指略略滞了滞,却听见自己身后响起一个懒洋洋的声音:“那是自然……”
伴着话音,冰冷的刀刃刷地划过智神的颈项,随着飞溅的鲜血,那刀锋瞬间散为泠泠水花。离朱无头的尸体从智珠上跌落下去,逆光里一个修长的黑衣身影取代了他原本的位置,他长臂轻舒,一把抱住乘风而来的女娃。
颠簸和嘈杂让女娃的意识渐渐恢复,缓缓睁开眼睛,黑衣人那剽悍峻捷的身影映入她朦胧的视野中……“颛顼!”女娃下意识的惊叫起来,却在看清那个人的面目时,怅然呼出:“共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