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昊却缓缓绽开一个清冷的微笑:“交给你吗?陛下御赐给我的乐正,并不是旱神女魃,而是炎帝公主——女娃!”话音刚落,一向慢条斯理,甚至有些病弱的西方天帝突然腾身而起,一下子跃上半空,轻软的白袍两袖灌满疾风,宛如翅翼般扬起,风之主操纵着周流大气,以无法想象的高速掠至颛顼身边。
只觉得一股狂飙扑面而来,北之天帝下意识的闭上眼睛,当他回过神来,身边竟早已空荡荡的不见了人影——转瞬之间,少昊就掳走鳞姬,消失在风中……“你这是要带我到哪里去呢?”站在结着玉串封印的是巨大岩洞门口,鳞姬,或者应当称她为女娃公主,疑惑的仰视着少昊精致的面庞。
这座无名岩洞位于西方天帝居住的清商宫深处,靠近临海悬崖。通向此地的道路就如同迷宫一般,还设了好几重禁区结界,若无少昊引导,恐怕无论是谁都无法抵达。隐藏的如此谨慎,看来这不起眼的岩洞封印着西方天帝无比重要的秘密。
少昊目不斜视,郑重地解开结界。洞内的寒气刹那间奔涌而出,甚至穿透重重叠叠的百鸟朝凤羽衣,女娃不由自主地缩了缩肩膀。
“害怕吗?”少昊微笑着瞥了她一眼。女娃顿时挺起胸膛:“我不怕,为了找寻姐姐,我连死也不畏惧,何况这小小的岩洞?”
“很好……从你唱出《离鸾》的那一刻,我就大体猜到你的身份和目的,也知道你是个勇敢的孩子。”少昊慈悯的笑意更深了,但眼底却流动着脉脉的悲伤,他接下来的话语让女娃难以置信地睁大眼睛,“所以,就带你去见你姐姐吧……”
珊瑚礁岩洞不断朝地下深处延伸,幽邃奇寒,砭人肌骨,冷气渐渐在人头发和睫毛上凝起一层严霜。女娃的嘴唇冻成薄紫色,脚步也踉跄起来,少昊却衣袂飘然,匆匆走在前面。黑暗的洞穴里,星星点点、若有若无微光正透过单薄的长袍,在西方天帝匀称的背部隐约闪动,若非此地伸手不见五指,这异状根本就不会出现在人面前。
女娃努力跟随才不致迷路,两人间的距离却越拉越远,她不甘示弱咬牙追上前去,刚走近少昊身边就感到一阵微温。这亲切的温度来前方一道天然形成的石拱门,艳橘色火光从那狭窄的珊瑚岩壁间透出,似乎一团篝火正在石洞最幽邃处熊熊燃烧。是谁居住在这冰冷的石室之中,点燃期待火焰,像指引远方游子的慈亲!
“姐姐?难道是姐姐?”女娃心中一动,脱口大喊着跑向那团火光,像奔入慈爱的怀抱中一样,女娃瞬间被包围在一片无法形容的温暖中,她下意识的闭上眼睛……然而那并不是有形的拥抱,没有轻柔的手臂和宽容的胸膛。女娃睁开眼,眼前看不见任何人的踪影,只有暖洋洋的火光灌满倒悬下来的珊瑚天顶——这里全部的光与热都来自石室中央一座精致的石龛。
石龛中央重叠着盈盈欲滴的半透明叶片,如同最纯粹的翡翠一般,碧叶中央优雅地挑起一枝长长的绿萼,一朵辉煌璀璨的金色花朵便盛开在花萼顶端。仔细看来,那纷繁的花瓣竟是由炽烈燃烧的火焰组成,煊煊赫赫,如同沉睡在冰冷石洞中的一轮小小骄阳。
即使在西王母的昆仑山中,也没有这样高贵美艳的鲜花,女娃难以置信的看着这炎之花,一种似曾相识的亲切感慢慢浮现在心头。疑问堆积如山,反而无从开口,她只能凝视着西方天帝慢慢接近的步伐。
“是瑶草……”随后走入石室的少昊凝视花朵低声说道,虽然火焰的热力迫得本就苍白的脸色更加透明,但他的语声依然无比缱绻温柔。
“我的姐姐呢!”不祥的预感瞬间攫住女娃,她转身拉紧少昊的衣袖,热切的呼喊道。少昊藤色眼瞳中荡漾着哀伤的微笑,缓缓抬起手指向那炎之花:“那就是你姐姐。”
“你说……瑶草是我姐姐!”女娃松开少昊,一动不动的凝视着对方的眼睛,然而她的衣袖早已鼓荡而起,灌满奔涌的火焰:“你再说一遍,你说着瑶草是什么!”虽然语声凌厉逼人,但从看见瑶草的第一眼起,女娃心中便早已隐约预料到它与自己定有千丝万缕的联系,所以她才如此激烈地反抗着即将到来的真相。
“除了瑶姬,还有谁的灵魂能有如此光华,需要最幽深寒冷的洞穴才能隐藏?”
女娃目光灼灼的凝视着少昊,拼命支撑住自己才不致慢慢跪倒,失声痛哭:“我好不容易才找到姐姐的下落;好不容易才到达姐姐消失的地方……只要姐姐能回到我身边,即使一切艰苦从头来过,我也可以忍受;可现在你却告诉我,说这朵花就是姐姐!”
少昊摇了摇头不再解释,只是将女娃推近石龛,炎之花似乎在安慰她一样,轻轻摇曳不已,少女忍不住抚摸着火焰的花瓣,泪水却崩溃似的坠落下来,她却浑然未觉:“谁害你的,姐姐?谁害你变成这样!”
“因为‘权柄’……”少昊慢慢垂下眼帘,“为了永远守护住属于她的那一半‘权柄’!”
女娃忍无可忍的高喊:“权柄,权柄?究竟什么是权柄!为什么人人都想要得到它!但姐姐从不贪恋权势与力量,为何也被它害成这样?”
少昊合上眼睛,发出叹息般的低语:“只怪我……没有保护好她……”
“原来是你!还我姐姐命来!”突然爆发的怒火让女娃纵身跃起,双手掌心蕴着一团烈火,猛地向少昊激射过去。
少昊不闪不避也不张开结界,甚至连眼皮都未曾动弹一下——他竟要以血肉之躯硬生生的接下炎帝公主的重击!若非决意求死,谁能视这迫近眼前的危险如儿戏!火球倏忽飞近少昊眼前,连纤长的睫毛都被热力燎得翻卷焦枯,眼看他便要葬身烈焰之下,却见炎之花突然光芒暴涨,一下子将少昊包围在重重萼片之中。
双重火之术法相碰,炎流四溅,那威力相当惊人,珊瑚礁岩壁也承受不住那猛烈的震撼,纷纷碎裂掉落。待炫目的火光渐渐褪去,无名洞穴再度陷入一片昏暗,片刻后炎之花暗淡的光芒从黯黑中浮现出来,像一点烛火,照亮静静对峙着少昊与女娃。
“怎么会这样!”在看清眼前少昊的那一刻,女娃突然发出难以置信惊叫声。由于火焰的冲击,少昊的薄衣早已凌乱,从那烧焦的丝帛之下赫然透出星星点点的光芒,那光芒不像刚进入岩洞时那样若隐若现,而是像无数排列整齐的星辰一样,绽放出夺目光华。
女娃一时忘了礼仪,目瞪口呆的凝望着那不断闪烁的炫光,那些光点是整齐排列的黑白珠玉,中心四枚白珠排成地方之势,其余双色宝珠围绕它们逐步展开成天圆之形,这些珠子为数不多,但排布之机巧变化令人眼花缭乱,东木南火西金北水中土无一不蕴含其中,此消彼长,相克相生,整个宇宙仿佛都被这简之又简的图形囊括,正生生流转,演化不息。
这图形包蕴万有,点水不漏,唯独正中央的位置却有一点灵壳虚开着,不时吹出细细的灼热火流,似乎在少昊修长的体内正封印着某种强大的力量,它不住蠢动着,伺机要撕裂那脆弱的表皮,挣扎而出。
将全部宇宙置于体内,并以它封印某种排山倒海的巨大波动,一个人的肉身以如何能承受这样的折磨!女娃不由得忘记愤怒,失声问道:“这……这是什么?”
冰冷的汗珠从少昊额角滚下,但他的表情依旧淡然,似乎早已习惯这种痛苦。他苍白的唇角勉强露出一丝微笑:“这便是我继承的太昊伏羲氏之法则——太古河图。它封印着火之主炎帝的魂魄……他无时无刻不想……撕裂我,获得自由……”
“火之主炎帝?我父皇……”女娃惊视着那不喷涌的炎热波动,再也说不出一句话来。太古河图封印着父皇的魂魄,这对女娃来说毕竟只是一句抽象的言语,而此刻少昊那痛苦的姿态,那随时都会崩溃的绝望表情,活生生的烧灼着她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