达安农场因为隶属司法系统的缘故,总场及下属各分场的负责人都由管教干警担任,劳改犯及刑满释放人员管他们叫“政府”,知青们则称他们“领导”。因为长年与犯人打交道的缘故,所有领导的脸色都不太好看,好像谁欠了他们钱想赖账似的。
元豪他们18连所在的四分场有两个领导。一个是分场革命委员会主任,名叫罗红标,知青们都称他“罗主任”。此人身体壮实皮肤黝黑,两只眼睛间距很宽。他有个亲哥哥叫罗红槐,是达安农场党委副书记,算得上举足轻重的人物。罗红标大约三十来岁,媳妇前几年生孩子时死了,给他留下一个没有娘的女儿。如今他有事没事总喜欢往女生宿舍跑,所以对知青还算客气。
另一个是分场革命委员会副主任,年纪四十多岁,大名叫黄向东。知青们听说他原来叫黄富贵,是“文革”初期改的名。据说他原是一名“解放战士”,被俘后才加入中国人民解放军,为此知青们都有些看不起他。由于长着一对突出的黄板牙,大伙当面称之“黄主任”,背底里都叫他“黄板牙”。别看此人官儿不大,官架子却不小,遇见知青总喜欢把头抬得高高的,身体尽量往后仰,以致上衣显得“前面短,后面长”。倘若遇到总场领导以及罗红标,他立即像“鸡啄米”那样低下脑袋弯下腰,衣服马上变得“前面长,后面短”。此事虽小,却也不难看出这是一个人格卑劣的家伙……
在每个安置知青的分场里,还都保留着一定数量的刑满释放人员,也就是所谓的留场职工。这是因为知青们都来自城市,初来乍到不谙农活,所以才让部分刑满释放人员留下来帮他们干活。尽管这样,知青和留场职工之间仍是“鸡犬之声相闻,老死不相往来”。这在当时看来十分正常——刑满释放人员没有政治地位,而且还可能随时进行破坏,为此知青都将他们视作危险分子!
那会儿凡是被判过刑的人,哪怕仅仅判了一两年的有期徒刑,刑满后也不可能被真正释放。他们注定永远留在劳改农场里从事繁重的体力劳动,直到最后丧失劳动能力,苟延残喘直至死亡。用管教干部的术语说这叫“留场”,刑满释放后劳改犯便成为“留场职工”。称呼虽然有所改变,实际上与犯人没有多大差别。留场职工依然没有人身自由,管教干部随时随地可以给他们戴上手铐,实行羁押、甚至进行体罚和殴打。
唯一不同的是:留场职工每月可以领取少量的生活费,生活费虽然不多,对他们来说却有着不同寻常的意义——单身男人可以凭借这点微薄的收入,去附近村子里找个小寡妇组成家庭。由于苏北地方实在太穷了,有时甚至还可以娶到一个黄花闺女做老婆。当然,前提是必须得到管教干部的批准,还有就是劳改生活尚未彻底摧毁这个人的男性功能……
在这些安置知青的分场里,所有人员大致可以分为六个等级:高高在上的是分场“领导”,即原来的管教干部;第二等就是“领导家属”,也就是领导们的老婆孩子;第三等则是所谓的“干部”,通常指股长干事之类的小干部,也包括从知青中提拔起来的一些连长排长;第四等就是一般群众,即所有前来接受思想改造的普通知青;第五等称之为“职工家属”,也就是留场职工们的老婆孩子;第六等即最底层的,便是那些名义上已经刑满释放,实质上仍然没有人身自由的留场职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