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总是个试图用工作来逃避情感的人,就犹如三年前,我逃到巴黎,用繁重的学业来逃避我和江纯一的事情。
三年前,我在飞往巴黎的飞机上认识了一个瘦得跟豆芽儿似的男孩,他叫叶昕,可是他却就让我叫他豆芽。他是那么健谈的人,就那么几小时的时间他几乎将他从出生到当时的事儿都说了一遍,末了还加上一句:“我有个兄弟叫方奕晗,他刚和国内的女朋友分手,现下是独自一个人,你有没有兴趣认识他?”
然后我在豆芽的介绍下认识了方奕晗。他和江纯一完全不同,是个沉静得如同一汪池水的男孩儿,在异国他乡的日子是他一直照顾着我,让我在忐忑中渐渐得到了安定和温暖。于是感情就在这样的相处中渐渐滋生,没有我和江纯一天崩地裂似的激烈,只有相濡以沫的暖意。
我外表倔强,骨子里却脆弱且缺乏安全感,总是伪装坚强往前奔跑着,只是害怕停下来的时候无法停留在原地,所以方奕晗的温柔和细致,让我一下释放了所有的软弱和恐惧。我记得我病倒无处就医时,奕晗握着我的手,他掌心里传来暖流。我看着他,像个孩子似的哭了,我说:“奕晗,别离开我。”
我像个孩子似的依赖着方奕晗,这种依赖,如同饮鸩止渴,我越发害怕有一天他也会背叛,会遗弃我们之间曾有的美好。我不知道,是幼年父亲的出轨让我失却了对感情的信心,抑或是江纯一给予我的这场梦魇——仅仅是在巴黎的那一次远远觑见,我就明白这层伤害,这层恨意,脱落了时光,却仍然没办法从我心里剥离而去。
我还记得那年巴黎时装周的时候,我想去看热闹,奕晗对这种堆砌的衣服秀本来不感兴趣,耐不住我磨就陪着我去了。我隔着人群,看着摄影师对着一对男女在疯狂抢拍。
我兴奋地对奕晗说:“一定是明星!到巴黎这么久了,我都没看过明星呢!”于是我拉着他的手,挤过人群去看热闹。
我没想到我会看到江纯一和伊妍,他们那个时候已经是国内小有名气的BLOOM组合了,只是在国外不会有人知晓,在时装周转一圈然后回国发个通稿,也几乎就是中国明星走向“国际化”的途径了。
在这样强烈的闪光灯下,我想江纯一和伊妍是不会注意到我的,而我的脸色却很强烈地变了,拽着奕晗的手就快速地逃开了。
“怎么了,不是你要来看明星的吗?”奕晗还不知所以地问道。
“没,看到丑八怪了。”我已经回答得不知所谓了。
那是三年里我和江纯一他们的唯一一次见面,但我想那只是属于我的见面,因为江纯一,肯定是不能在那么闪的灯光下看到我的。
而除了这次不愉快的经历,在法国的日子,其实是过得十分悠闲的,我喜欢挽着奕晗的手,从梧桐树的这一头走到另一头,然后再折回。
我们会在熬夜画图纸的时候,给对方发个小爱心或者折个小飞机什么的。
我们也会在停电的时候点着蜡烛吃泡面,当作我们的烛光晚餐。
而悠闲的时光,似乎总有结束的那一天。
我和奕晗的工作性质不同,忆书是小公司,接不到那么多业务;而奕晗,就是拼了命地替他的师傅画图,很多时候都是我睡下去了他还在工作,而我醒过来的时候他已经趴在桌上睡着了,我看着他那些画稿,总是会忍不住帮他赶掉一些,然后为他盖好被子,为他煮好早餐。
有时候我的心里会觉得寂寥,但我又拼命地否定着自己的胡思乱想。
除了那两次的短信,江纯一这边再没有动静,就在我以为他和我没什么瓜葛了的时候,命运似乎又在推着我们前行。
周剑锋发消息说他要结婚了,并且说不想大肆庆祝,直接找几个老朋友吃顿饭就算了。我没有想到他这些老朋友也包括了江纯一。而那天我想让奕晗陪我去,可是他却因为加班而没有时间。于是我只能单独赴约。
那天江纯一打扮得极为低调,走进包厢的时候还戴着鸭舌帽,一进来就摘下帽子说:“不好意思,怕被人认出来。今天伊妍有点不舒服,就不来了。”
我刚落座,乍一看到江纯一,登时怔住。
三年没见,时光已经把他打磨成了一个英俊得几乎可以算得上完美无缺的男人,可是我看着他,却觉得格外陌生。他不是那个陪着我在小屋里弹吉他的江纯一,也不是折磨我洗衣服烧饭的野人,甚至不是那个在小酒吧里和伊妍一起赶场的江纯一,他现在一身名牌,妆容精致,却让我觉得我根本就不认识他。
他看到我,也微微愣了一下。
我迅速地别开了头。
周剑锋看着我们的尴尬形态,连忙倒了杯酒说道:“纯一,心悠刚刚从法国回来——她和她男朋友马上要结婚了,估计你喝完我们的喜酒就要喝他们的了。”
江纯一看着我,笑容浮浅,恍若有着漾不开的忧伤:“是吗?”
我把头埋得很低:“是的。”
那顿饭可想而知吃得并不愉快,饭后江纯一主动要求送我,我拒绝了。
“难道我们不能像个普通朋友相处吗?一个朋友想送送你,不可以吗?”江纯一这般冠冕堂皇地说着这番话,倒显得我放不下往事了,我便只能点了点头。
江纯一开着蓝色的兰博基尼,带着我一路七拐八弯,我始终没问终点,也没问他到底要带我去哪里,我们之间的气氛,弥漫着尴尬的意味。
他终于停下了车子,然后看着我:“心悠,三年没见了。”
我依旧低着头,手插在口袋里,不说话。
“剑锋说你快结婚了,是真的吗?”
我用鼻音哼了“嗯”。
“三年了,夏心悠,你用这种方式报复我三年了,难道你现在说一句你有男朋友,要结婚了,就可以抽身离开了吗?”
我豁然抬头,盯着江纯一,冷笑道:“江纯一,当初是谁对不起谁,你该知道。我流掉孩子,远走他乡,有什么不对?你回想起来,是不是该感谢我?像你这样一个偶像明星,如果刚起步的时候就被人揭穿有女朋友,甚至还有孩子,你以为你还混得下去,甚至像今天一样大红大紫吗?”
“可这一切都不是我想要的!”
“你想要什么?”我冷笑道,“一夜成名,名利双收,你自问这不是你想要的?你恨我,不过是我在你对我怀着歉意想要弥补这段感情的时候,流掉了孩子,离开了你。可是你自问吧,在刚成名的时候,你膨胀成什么样了?你又做了什么伤害我们感情的事?我没有歇斯底里,没有两败俱伤,你该感谢我吧,江纯一!”
江纯一望着我,神情忧伤:“心悠,你分明知道,我有多喜欢孩子,多想有个正常的家。”
我放缓了语气:“或许在偶尔寂寞的时候想过,可是当你被闪光灯和鲜花围绕的时候,你是不会想到这些的。更何况,我不会浪费我的青春年华,做你背后那个女人,看着你幕前风光,看着你和其他女人来往,然后偶尔寂寞的时候才来我这儿。江纯一,那不是我要的生活。”
“那什么是你要的生活?”
“现在就是,我和我爱的人,一起为了我们的目标而奋斗。”
“你真的爱他?”
我哑然失笑:“江纯一,难道你以为我真的要守着对你的爱,孤独到老吗?所有的感情都是有保质期的,在你背叛我的那一刻,这份感情就已经没有了。”
江纯一望着我,眼神里甚至有着乞求,而我却只是别开了头。
“有的时候我真的很恨程远,是他抢走了舒慧,而他又从我身边带走了你。”江纯一忽然恨恨地说道,“如果当时不是他,你就不会去流产,不会去巴黎——”
我冷冷地注视着他:“你该感谢他,每次你闯祸都是他为你收拾烂摊子。如果没有他,你不会有今天的这一切。”
“你们都是这样,似乎永远都站在他那边。”江纯一恨恨地弯了一下嘴唇,他这样赌气的样子恍若从前,总是带着那么几分固执的孩子气。
我看着他,眼神中不无怜悯,但是口气却越发冷淡:“很晚了,我要回家。”
江纯一长长地叹了口气,然后就开车往我说的地方去了。
我生怕奕晗看到江纯一和他那辆拉风的跑车会多心,于是坚持着在离家一条马路的时候就下车了,我一个人在黑暗的路上穿梭着走过去,虽然有些疲惫,可我始终抬着头,肩膀耸得很高,维护着自己本就脆弱的骄傲。
“奕晗!”
我突然听到有人叫奕晗的名字,接着就看见一个穿着红色风衣的女孩子艰难地拖着一个成年男子自我面前走过。
那个男人转过脸来,我赫然看清就是奕晗,于是慌忙赶上两步,拖住奕晗的胳膊,用我自认为最好看的笑靥对着那个女孩说道:“你好,我是奕晗女朋友夏心悠,你是他同事吗?谢谢你送他回来!”
“我不是他同事,”女孩儿转转眼珠子,一脸精灵相,“我叫文静,是他师傅的女儿啦!”借着路边灯光,我看清了她的面庞,有着极为美丽的弧度,想起奕晗这些天拼命为他师傅的工程赶稿,突然心就沉了一下。
“刚我爸带他和客户吃饭,结果他酒量很差,没喝多少就醉倒了!”文静笑嘻嘻地说道,“既然你回来我就交差了!先走了!”
我只能从文静手里接过奕晗,醉酒后的他真的很重,我拖着他慢慢走向电梯,想着那女孩儿的笑容,心里就觉得有什么没办法安定似的。
那个晚上,我看着醉卧在一边的奕晗,想着那女孩儿,有些不安,可是转瞬又失笑,如果感情要靠着四处提防去维系,那么于我又有什么意义?感情是不能给人完全的安全感的,我必须要掌握住什么,才能让自己不至于这么患得患失。
在我渐渐感到感情的无法把控时,我就将这层忧心转化成了对于工作的热忱。我以最积极的态度投入了现有的工作中,对于手上接到的无论大单小单都一律兢兢业业地完成,一时间,心中所想只有图纸和工作,其他也记挂不了那么许多,竟然也觉得轻松不少。
这一天客户打电话来投诉说我的设计有问题,我专程上门去核实,却发现公司的施工队伍根本没有按我的图纸行事,和他们理论时,他们根本不给我这个新手台阶下,我和他们争执得气极了,还是客户劝我息事宁人,我怒极,那天回公司就跟程远说我们不能再用那些江浙苏的野路子装修队伍了,我们必须组建自己的力量。
“这我当然想过,不过我们公司的规模根本承受不了这样的费用。”程远只是这样回应我。
我想了想,也的确很无奈,现在大的房产项目接不到,小的都是在用低价抢占市场,如果自身成本提高,那么利润也就微薄得很了。
“好了,别想那么多了,你最近工作很卖力,如果累病了你男朋友该说我了,早点回去休息吧。”程远这样的态度,我自然也不能多说什么,只能收敛起脾气。
“好了,别气鼓鼓的样子了,这些小单子你就随他们去吧,下回我给你个大单子。”
我眼睛一下亮了:“什么大单子?”
“是银典商业大厦。”
我怔了一下:“现在公司不是还在招标吗?”
程远弯起唇角,微微一笑:“是还在招标,不过私下已经达成协议。工程肯定是我们来做,我会让你成为主设计师的。”
我吓了一跳:“程远,你公司里不是没优秀的设计师,我甚至连一幢整体建筑都没设计过呢,你不需要这么冒险交给我来做吧?”
程远哈哈一笑:“这还不是我喜欢谁就用谁喽!”
我很无奈,却拒绝不了这个诱惑,只能贪婪地说道:“程远,你答应给我的,到时候可不能反悔。”
“那么现在心情是不是好点,要不要陪我吃顿日本料理?”
虽然我一点也不喜欢吃生鱼片,可是老板交了这么个大单子给我,我怎么能拂他的意呢?我当即欣然点头。
程远选的日本料理店在清幽的小巷,人流不多,气氛甚好。掩上推门,便是独立的小房间。
我翻着菜单,不禁咂舌:“难怪人这么少!好贵!”
程远一脸好笑地看着我:“虽然你去了法国三年,可这小气的样儿,却一点也没变,都是个工作的人了,别让人看笑话。”
我吐吐舌头,不以为然地说道:“这不因为是你嘛!所以我才那么随便。再说我不像你和江纯一,生下来就有好的家业。”
程远脸色微微一沉,说道:“到目前为止,我都靠自己的力量在打拼。”
我看着程远,语气带着微微的挑衅:“可你父亲那么大产业,你就不想去继承吗?别说江纯一对生意毫无兴趣,就算有,你母亲会看着一切家产被个私生子继承?”
程远微微皱眉,脸色甚为不快。
我还是不敢触碰程远底线的,当即笑着说道:“当我今儿太高兴了,胡说八道吧!”
程远也就微微一笑,算原宥了我的小脾气。
吃完晚饭回去,看着奕晗一人对着电脑用功,就顺口问了一句:“忙什么呢?”
“银典的,我师傅说公司还在谈,让我先看起来。”
我怔了一下,刚喝的清酒微微涌上脑,不由有些眩晕,努了努嘴唇想对奕晗说什么,但最终什么都没有说出来。
“对了,”奕晗转过身来看着我说道,“昨天我喝醉了,好像是文静打的送我回来的,你没生气吧?”
我心里在想银典的事儿,听他这么问,就随意笑了笑:“小师妹长得挺漂亮啊!”
“我就把她当一妹妹,你别多想。”
我伸了个懒腰:“如果你娶了她,可就在你师傅那儿成功上位了啊,不用再从底层开始打拼这么辛苦!”
“胡说什么呢!”奕晗来胳肢我,我们俩嘻嘻哈哈笑成一团——和奕晗在一起的日子,想来还是欢笑更多,没有那么多的压力和烦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