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聚会后,我们也就按部就班地进入了现在的生活轨道。我来到程远的公司正式上班,却被人事部安排在厕所对面的一个位置。
我去饮水区倒水的时候碰到正在泡咖啡的程远,他很抱歉地对我说:“办公室拥挤了点,反正要搬场了,以后再给你换个位置。”
我耸耸肩表示无所谓。
“不过倒也是,像我这样绯闻太多的男人,对女人如果太好,很容易有流言蜚语的。”程远捋了捋短短的头发,很是风骚地说道。他和三年前一样,总是这般自我感觉良好,仿佛他还是学校里那个万人迷的角色。
我看他那般自恋,无奈地应和道:“老大,你既然知道就收敛点啦!我觉得舒慧姐精神不大好啊,是不是你在外面玩太疯了?”
程远眸子里一丝凝聚的迟疑,随即笑笑:“你多心了吧?好好工作,别干涉我的私事了。”
那番简短对话后,那天我便没有在公司看到程远,我对着电脑,做着简单的文件分类。而在那天下班后,舒慧姐却又将我约了过去,她穿着黑色的长裙,坐在咖啡馆里,就好像月光洒在地面上,说不出的清幽寂寥。
明明是刚刚见过,却又单独约见,我觉着事情不寻常,却又不敢多问,只能笑着装作没事人似的打招呼:“舒慧姐。”
“心悠。”她也对我笑,可是眼神中充满倦怠。
“舒慧姐……你精神看上去不大好,最近休息得少吗?还是程远……”我小心翼翼地问。
舒慧摇摇头,嘴角的笑意颇有些讥诮:“我和他一块儿长大的,他是什么样的人我最清楚,我嫁给他,本就没有希望他改变。这几年我辞了工作,在家专心做家庭妇女——心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知道你肯定不同意一个女人的价值全部奉献给家庭,可是你是你,我是我,我们的人生轨迹和价值观都是不一样的。”
我只好咽下了刚要说的话,关于这个问题,三年前大抵就争执过,我是没有权利把自己的想法加诸在别人身上,只是,我分明看到了舒慧的寂寥。
舒慧定定地看着我:“心悠,三年前你去了法国,你走得那么决绝,看到纯一为你那么伤心,老实说我都忍不住嫉妒和憎恨你,可是我也知道我没资格去恨你,因为我也伤害过纯一;三年后你又回来了,还是那么神采飞扬,可是我却觉得自己垂垂老去了。心悠,如果你念着我们之间的情谊,请离程远远一点,也离纯一远一点。”
我讥嘲地笑道:“舒慧姐,你明明知道,三年前的事,根本不是我抛弃了江纯一,而恰恰是他背叛和放弃了我。”
“不管怎样都好,我希望这种伤害不要再扩散下去。”
我闷闷不乐地和舒慧结束了这场谈话,一个人走出咖啡馆,等着回到租借房子的公交车。
本是晴朗的天,不知怎么就淅淅沥沥下起了雨。我抬起头看着空中飞旋下落的雨点,忽而想起了三年前的那个夜晚,似乎也是一个人走在路上,然后淅淅沥沥的雨落下,我只是固执地一个人在雨中走着,然后雨越下越大,直到将我整个人都淋了个湿透。
那个晚上,我本是拿着医生的化验单子,想去告诉江纯一我怀孕的消息,却在开门的刹那就听到了不该听的声音——我几乎是不敢相信的,可是随着那些声音越来越强烈,我终于明白,我曾信赖的感情终成了背弃,那些曾经的情话在时光和现实面前终究是不堪一击,幼年的噩梦沉沉压来,现实的当头一棒让我几乎窒息——我握着钥匙的手颤抖着,在钥匙孔里插了好几下都不敢转开。
最后,我终是下定决心,用力扭了一下钥匙,打开了门。
我看着两个人的身影在黑暗中交织,而其中一个人我再熟悉不过,他们吻得激烈,交集着喘息声和呻吟,衣衫丢得满房间都是。纵然已经在进屋前就预料到会看到什么,可是真的面对这一幕,我却仍是被这丑恶刺激得肠胃不适。我看着那个女人占据我的床、我的位置和我的男人,而我却只能傻子一般呆立在那里——是的,我真是个傻子,我怎么会去相信这个男人的甜言蜜语,相信他会在声名鹊起后仍对自己始终如一——可是换作我,我又能做到吗?不过是十八九岁的一场爱恋,又怎敌得过这浮华尘世数十年的诱惑!我撇了撇嘴想笑,可是那一刻真的是笑不出来了。
“心悠!”江纯一突然注意到了伫立在黑暗中的我,马上跳起身来,抓住了我的手。
我的声音如同裂帛,却透着令我自己也意外的平静,我说:“江纯一,这算什么?”
“对……对不起,我只是喝多了点……”江纯一低垂着头,躲避着我的目光,他在向我道歉,可是声音里却毫无诚意。
我忽而轻笑出声:他还真不是个合格的演艺圈人士,这样可笑的演技,连我也骗不了,以后又怎么去骗那些窥探着演艺圈的看众?
我瞥了他身后那个正在穿衣服的女孩子一眼,就是当时和他演对手戏的女星欧阳雪,她看到事情闹大,就迅速地拿着东西溜出了房间。我没有去拦她,因为这本就是我和江纯一之间的事。
“江纯一,你告诉我,这算什么!”我将单子拍在他的脸上,“江纯一,我让你后悔一辈子!”
我坐在公交车上,微微有些困乏,打了个盹,却被自己梦境里的那句话惊醒,睁开眼环顾四周,才记起那件事已经过去三年多了,可是这三年来,却总是犹如一条巨大的伤痕,歪歪曲曲地盘桓在我的心底。
我没有告诉奕晗这些事,只是语焉不详地提过我在国内有个男朋友,后来因为性格不合分手了,我们遵循着不过问彼此过去事情的原则,默契和谐地过了这几年。可是这次回到上海,我却觉得,过去的事,犹如洪潮,扑面而来,我逃避不了了。我有些惶恐,不知道奕晗如果知道我不仅仅和那个男人同居过,还曾经为那个男人堕过胎,他还能不能接受我。可是骨子里的骄傲又让我觉得,如果他这样都不能接受,那么勉强地维系又有什么意义?
接下来的几天我都躲在公司——其实也没什么活儿,但是总会无意识地把时间磨蹭到很晚,结果这天走的时候偌大的办公室都没人了,结果刚要关灯走人的时候,办公室里突然传来程远的声音,差点没把我吓个半死。
“你不开灯会吓死人啊!”我拍了拍胸口,抚慰我刚几乎被吓飞的魂灵。
“我一般只开台灯办公。”程远颇为义正词严地回应,他打量着我说道,“这两天看你都很晚走啊,我记得我没布置那么多工作给你啊。怎么,不想回家?”
我白他一眼:“你不也一样?”
“我跟你不同,虽然平时你觉着我老不见人,可公司是我的,我得操心很多事的好吧?你不想回家呢,只有一个可能,是不是和奕晗吵架了?”
我沮丧地摇头。
“说的也是,那男孩子看上去脾气很好,估计真吵起来了也会让着你。”
我望着程远,他的脸庞瘦削,目光深邃,虽然有些嬉皮笑脸的,可是看着他,我的心里却总会有种奇特的稳定感。我就犹如十九岁那年一样,将所有的软弱和无助展现在他面前:“程远,我收到江纯一的消息了——也许是我多想了,可是我总有点害怕。”
“害怕什么?”他的眼睛里有跳动的微光。
我叹了口气:“也许我这样说会很可笑,他已经是个大明星了,能对我这个小平民还惦念什么?可是我求之不易的平静生活,总怕会被打破。”
“如果真的害怕,为什么还要回来?”
程远的话,瞬间叩开了我的心扉。我望着他,眼神里有着微微的波澜:是啊,如果真的那么害怕,为什么还要回来?是不是我的潜意识里,还是想见到他?
“他是你的初恋。初恋,不是那么容易忘记的。何况你们之间,还曾有过血脉的维系。”程远的话,沉沉地,慢慢地打开了我的记忆。
我却不禁又想起舒慧姐单独约见时和我说过的那番蹊跷的话,想着舒慧姐的神态,忍不住质疑:“你和舒慧姐,是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没什么问题。只是有些爱,时间太久,就会变质了。”程远微微弯起嘴角,他的声音,沉郁得如同电影外的配音。
程远的话让我心里很沉重:是不是所有的爱,都会有着短暂的保质期?那我希冀的那种恒久不变的感情,是不是只是一种奢望呢?
那晚我回家,奕晗还拿着他那小笔记本电脑画图,我丢下包,抱住他,叹口气道:“亲爱的,好累。”
“怎么了,最近程远给了你很多工作吗?”奕晗合上电脑,抱着我问道。
我笑了笑,坐在他的腿上,勾住他的脖子,开始肆虐地攻占他的唇部。
“干什么呢,小调皮鬼!”一开始他还有些抗拒,“等我把工作做完。”可后来他索性抱着我,把我结结实实地压在床上。
我脱去他的衬衫,然后脱掉自己的裙子,我们在床上翻云覆雨,枕头、被子一律被我们踢到床下。
夜很沉了,我枕在奕晗的胳膊上,睁大眼睛望着天花板。
“在想什么呢?”他摇摇胳膊。
我把脸转向他:“奕晗,要不把你爸爸和我妈妈接过来,我们就结婚?”
“嗯?你不是一直不同意这么早就结婚吗?”
“我只是想早点安定下来。”
“再等等吧,现在的我,什么都给不起你,我想等我更有经济实力的时候,风风光光地娶你回来。”
夜更深了,而我却没有睡着,扭头望着奕晗,心里涌过一阵温柔,可是心里又似乎变成了江纯一的脸,犹如一个梦魇,在我心里纠结不去。
我坐了起来,走进浴室,痛痛快快地洗了个热水澡,当我拿毛巾擦着湿漉漉的头发走出浴室的时候,看到手机屏幕亮起的蓝光,我拿起来一看,却又是江纯一的短信。我闭上眼,直接将消息删除。我想,我必须让自己快点安定下来,再也不能和江纯一有什么纠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