数日来,有很多距离较近的学子已经开始陆续返回。最早回来的学子大都骏马香车行李成堆,不是豪奢门阀也起码家境殷实,否则也不会这么快拿出已经翻倍的学费。
大家刚开始进门还战战兢兢心有余悸,当看到院中亭下的郝奇时便大都释然了,这么小的一个娃娃尚且无惧,我们还怕个潺潺!但回头就被这个“小妖精”惊呆了。
只见郝奇悠悠荡荡小跑到子云亭的大红柱子下,用一把比自己身高长几倍的竹竿扫把拄地一撑,轻身跃起后单手勾住一楼翘起的飞檐,飘身一荡便头下脚上冲天而起,然后再次勾住二楼的檐角,连续八次便云淡风轻坐在子云亭顶上开始发呆了。
院中亭下的众多学子瞬间石化了,这是哪家豪族的娃娃?子云亭的恶鬼该不是被这小娃娃赶走的吧?
众人不知,此时子云亭顶上的郝奇正在和“恶鬼”聊天。
“你每天晚上都那么任性让小贩送一串糖葫芦?这么小生意人家愿意做?”
“无蝉师傅,我给了一千两银票哒。”
“真有钱!原来有钱就可以任性。”
“无蝉师傅,其实我不爱吃糖葫芦,那么酸!我是送给那个小妹妹的,爷爷说要尊老爱幼的。”
“我知道,跟你商量个事儿,让小贩送两串,给我一串。我编了两个竹马送你和那小妹妹,算是换的。”
“无蝉师傅也爱吃糖葫芦?”
“这……,我也不爱吃,我也是送小妹妹的。”
“好吧。”
……
圆月如水,山风和煦。一个小男孩背着一个小女孩轻身跃起,几个翻腾便站在了高达数十丈的子云亭顶上。小女孩闭着眼睛紧紧抱着小男孩的脖子,身上飞飘的裙裾在月光下闪着金色和银色的光晕。
七八岁的郝奇身板强壮,看着就像十多岁,小女孩比他矮半头,圆圆的脸蛋儿,浓浓的眉毛,长长的头发并没有束起,直接垂到腰间。
“好甜,”月光下小女孩吮着糖葫芦上的蜂蜜,扑闪着亮晶晶的大眼睛说道:“郝奇哥哥真厉害,你背着我飞这么高,不累吗?”
郝奇口听得中酸水儿直冒,依然拍了怕胸脯答道:“没问题,一点儿都不累,对了我还没问你的名字呢?你家在哪里?”
小女孩突然眼中泪花似落还衔,幽幽答道:“我叫龙儿,从北边很远的地方来的,我……我是专门来伺候我家小姐的。”
郝奇隐隐明白了,龙儿衣着锦绣光鲜,应该是某个豪族门阀家的丫头,年幼小姐的陪读玩伴。想来身世也够凄冷,不是父母双亡就是家境贫寒被卖给高门大户。
郝奇再次豪迈的拍拍小小的胸膛说道:“龙儿妹妹不哭,我有钱,给你们小姐家便是,以后你就跟着我,还有爷爷和无蝉师……,爷爷会对我们很好的。”郝奇刚说完便用手堵住自己的嘴巴,心中后悔,想到无蝉师傅是不能说的,赶紧岔开话题。
“恩,昨天你就告诉我了,我知道他们都很好,但是要很多钱的。”龙儿眨了眨眼睛疑惑的看着郝奇。
“没事儿,”郝奇似乎对钱既没概念也不心疼,指着一间上好的精舍说道:“我爷爷床下边压着三万两银子,给你买糖葫芦花了一千两,其他的都在,应该够了哒。”
郝奇说的是痞日休“驱鬼”得来的酬金,三千两黄金正好是三万两白银。
“应该够了。”龙儿终于破涕为笑。
“要的,等会下去时我拿给你。”郝奇说道。
小女孩龙儿手中的糖葫芦已去大半,她嚼碎了蜜糖,嘟起小嘴巴对着月亮吐出连串的泡泡儿,让郝奇高兴的不停拍手。那泡泡儿在皎洁的月光下次第飞向夜空,闪着水一般的银光。
……
苏寻有两个非常争气的儿子,父子三人同年同中秀才,世称“三苏”。其实他还有一个更加非常争气的女儿,叫苏小妹,蜀中坊间传说此女满腹才学尤胜三苏。
初春某日,苏小妹细雨中登上读书台,应景赋诗一首:
天阶微雨润如酥,
草色遥看近却无。
最是一年春好处,
绝胜烟柳满CD。
此诗堪称字字珠玑,意境悠远。一时间流传于蜀中万千茶楼酒肆之中,行在街上都能听到回味无穷、唇齿余香的吟诵,似乎谁不天天碎碎念叨几遍并感叹几声,谁就不配称文人骚客。连苏寻眼高于顶的长子苏适都要心生嫉妒,慨叹一声:还真是流行啊!
自此,苏小妹被蜀中群儒送了一个雅号:“微雨酥酥。”苏小妹闻听轻怒,自己提笔改为:“微雨苏苏。”
苏小妹眉山秀水,素面粉唇,不流世俗的披着一肩及腰长发。二十多岁尚未婚配,没有其他原因,就是三个字“眼光高”。试问哪家同龄才俊能有如此厚博才学?而苏苏自己更是苛求对方必须文韬武略样样都通。
因其才学冠绝蜀中,极力倡导女子入学,自是负有“传道、授业、解惑”的职责,对于子云亭中的女学更是倾心倾力,自然而然成为子云亭数名鸿儒中最年轻的业师,也是唯一一名女业师。
近日苏苏很是忙碌,子云亭原来的杂役都因闹鬼一事跑的精光,返回的学子需要重新安排食宿,而那些豪奢家族学子带来的丫鬟家丁也为数不少,子云亭中的精舍自然是显得捉襟见肘,苏苏只能带着四个贴身丫鬟来操持一切。
这天月色初明,四个丫鬟已是累的香汗淋漓,和府中家丁一起抬起食盒杂物出门下山。苏苏走到千年古桃下,准备提起自己的柳条书箱返回,发现书箱盖儿上竟然插着一串红艳艳的糖葫芦。
苏苏禁不住口中生津直冒酸水儿,忙了一下午还没吃饭,肚子里更是咕咕直叫,从不枯守所谓“淑宅之道”的她也未多想,随手捏着竹签边吃边走。
习惯背靠树根坐着的无蝉,此次没象往常一样懒散,而是单膝跪地隐去了大半身形,偷偷看向苏苏的背影,虽然对方根本看不到他。直到苏苏潺潺消失在月光下的山道上,无蝉才站起身形,面色微红,长长呼出一口憋了很久的浊气,悄悄跟了出去。
无蝉三岁时随师父拂屠在万禅寺长大,对于以前的记忆比较模糊。身负血海深仇,他曾经在一年多时间里于中原大地掀起腥风血雨,在庙堂之上谗言害他全家性命的逆臣贼子,大都被追杀干净。中原江湖无不谈其色变,又因其绝不牵连无辜,也顺手做了一些行侠仗义之事,故此江湖人称“朱袍刀客”。
前些年震惊中原大地的春水城一战,前朝后主李渔葬身冰河,而如果郝奇真是李渔的骨血,那就是现存世上的最后一个仇人了。
师父拂屠说他放不下,痞日休也劝他要放下,可刑场之上的冲天血光、六月飞雪让他一直积郁在心。家主奴仆共三百九十八颗人头落地,只剩他一人零落,偏偏砍下他全家人头的仇人,也是救了他、养育他的师父拂屠。
这深如浩海的冤恨情仇积郁在拳头大的心里,怎可能想放下就能放下?
当无蝉第一眼看到微雨苏苏,仇恨沉积的胸腹中波澜顿起,从未有过的柔软禁不住弥散开来。他从内心深处觉得苏苏像极一个人,而且是自己最亲近的人,可偏偏就是记不起她像谁。
这日午后天空突起浓云,准备早点返回的苏苏伸了一下懒腰,习惯性伸出纤纤素手,去拿书箱盖儿上连续半个多月都会有的糖葫芦,她的粉唇舌尖似乎也习惯了那种味道。边吃边走,回到府中的餐厅门口正好吃完,当做晚饭前的甜点确实既舒服又应景。
她今天却发现书箱盖儿上空无一物,肚子禁不住发出咕咕的怨声,这就太不习惯了。
苏苏轻笑着摇了摇头,弯下腰身准备去提书箱,及腰的长发如黑色瀑布般流泻而下。指尖尚未触到书箱,院内突起一阵强劲山风,苏苏被吹的侧身欲倒。
无蝉正在焦急等待卖糖葫芦的小贩,不时责骂小贩的迟到,猛然看到被风吹的将要倒地的苏苏,疾速飘身而起,伸出右手打算去扶,又觉得不妥赶紧缩了回来,情急之下左手挥起一股劲风把苏苏托住,苏苏风中飞舞的发丝在无蝉的脸颊上一扫而过。
惊魂未定的苏苏站稳身形,抬头看了看沙沙作响的千年古桃树,皱着眉头疑惑离去。
云山雾海的石阶山路上,苏苏踢着一颗不大不小的石子,毫无来由的生出丝丝怨气。到底是哪个笨蛋送的糖葫芦呢?太不着调了吧?要送就天天送,偏偏今天不送!因为中午天生浓云,急匆匆午饭都没吃饱!想到此处,心里、肚子里双重不爽。
行至半路,天上浓云突然裂开了一道缝隙,一缕灿灿的阳光斜射到路旁远处的浮云竹海间,苏苏被瞬间惊呆了。
那镶着金边的浮云竹海间,站着一位身披猎猎随风的大红蟒袍、脚踏七彩祥云、腰悬三尺雪亮长刀的“盖世英雄”!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