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雨苏苏被眼前的景象惊呆了。
平生,她第一次有了心旌动摇的感觉。
浮云如絮,被一缕阳光镶上金边,萦绕在他脚下,朱红的蟒袍在一丛翠竹旁猎猎随风,雪亮的三尺长刀闪着耀眼的光芒!这难道就是自己心目中的盖世英雄?
苏苏伸手拍了怕前胸,稍微止住因心跳加速而导致的波涛汹涌,扬起骄傲的头颅缓步走近。
随着两人距离的越来越近,她发现那个红红脸膛的男人手里竟然拿着一串红彤彤的糖葫芦!
苏苏瞬间有点点头晕,难道连续半个多月送自己糖葫芦的人就是他?
上天真的会如此眷顾,自己仅仅捡了一根绳子,没想到绳子后边还拴着一头牛牛?
苏苏用手理了一下被山风吹乱的长发,再次向前踏出一步问道:“传说中的盖世英雄?”
无蝉的脸色更加红了一分,答道:“不、不……是,大家都喊我‘朱袍刀客’。”
无蝉有点惊讶,自己从来都不太喜欢这个名号,虽然它早已享誉中原江湖,为何突然间说了出来,显摆一下?
“朱袍刀客?没听说过,你脸怎么也这么红?”
“这……,我其实脸色很白的,只是刚才在那棵桃树下,被你的头发骚了一下。”
“刚才的树下?我怎么没看到你?”
“我……我如果不想让你看到,你就看不到。”
“奥,原来武功高强,那我以后想见到你,还要看你心情是否愿意?”
藏头缩尾!微雨苏苏突然间生出一丝轻微的怨气,连她自己都不知道什么原因。
“不是的,你想见到我,我当然非常珍惜这种机会,不会不同意的。”
苏苏早已习惯了那些登徒子假惺惺的甜言蜜语,但对面这个男人看上去确实不像撒谎,很真诚的样子,她似乎确信这绝对是个真诚的男人。
“呵呵,油嘴滑舌!你为什么每天都给我送糖葫芦?”
“我……我觉得你像极我一个最为亲近之人,到底像谁我又记不起了。”
“像你最亲近的人?你妈?”
“不是……。”
“你姐?”
“也不是。”
“你妹?”
“……!”
苏苏的心情越来越轻松了,可无蝉却感觉越来越喘不过气了。
“那……,我很饿,你请我吃饭如何?”
“奥,那就去越王楼吧。”
无蝉曾经听痞日休念叨,越王楼是涪州最好的酒楼,苏府的厨子手艺已是精湛无比,据说连那越王楼大厨的脚后跟都赶不上。所以,他不经大脑的说出越王楼这个地方。
“越王楼?要进城,真的好远。”
“我可以背……背你去,很快的。”
“好啊,我正累着呢。”
苏苏云淡风轻接过无蝉手里的糖葫芦,便转身伏在了他的背上。
她向来特立独行,胆子非一般的大,但这次却感觉到自己体弱筛糠!这哪里是背自己去啊,明明是背着自己飞去!
苏苏赶紧闭上眼睛,紧紧抱着无蝉的肩头,手中糖葫芦的尖锐竹签都刺穿了麻衣,扎在无蝉的前胸之处。
其实此时的无蝉比苏苏还难受,不是因为那竹签刺到自己前胸,再说那竹签无论如何犀利也不可能伤到他。
那是苏苏鼻子里呼出的气息,以及身上的草花香气让他禁不住闭了呼吸。而掌心指尖扶在苏苏的长长腿部,隔着薄薄的七彩罗衫,依旧能够感觉到那种滑腻无比!
无蝉感觉到自己的身体僵硬异常,汗水已经把蟒袍下的麻衣浸透。他依然咬牙提起澎湃的内力,山石林梢儿上一飘百丈,不一会儿便站在了人头攒动的越王楼前,才显出身形。
越王楼位于富乐山腰,雕梁画栋、高大巍峨,是整个涪州最为豪奢的酒楼,出入的不是高官就是巨贾,典型的消金窟、散钱地。门口的店小二身着面料、缝制都非常考究的短衣小帽,肩膀上的毛巾都白的耀眼。
但今天,酒楼小二觉得自己被耀瞎了双眼!面前鬼魅一般突兀出现了两人,男人朱袍赤红、钢刀雪亮,宛如泰山,女子长发如墨、一躯窈窕,貌似被山风吹的都站不稳秀足,竟是微雨苏苏。
美女加才女,大侠又英雄,你们这是要闹哪样?
苏苏长长呼出一口气,对着面前目瞪口呆、涎水连串的店小二冷冷一撇说道:“我们是来吃饭的,不招待吗?”
店小二听闻此言依然没有完全回过神来,结结巴巴答道:“当……然、当然。”
不知道他口中所谓的当然,是当然要招待,还是当然不招待。不过酒店小二已经躬身伸手,踉踉跄跄引着他们走入酒楼。
天光略显昏暗,酒楼之中的雅间已经全部占满,大厅里也是坐的七七八八。
两人寻了一个靠窗的座位坐下,旁边是直达二楼的楼梯,质地都是红木,可见这越王楼果真是堆金砌银打造而成。
苏苏能够看出无蝉初入豪奢之地的些许窘迫,知道他肯定也不会点菜,自己简单点了几个清淡的菜蔬,又要了一壶蜀中名酒五粮液,两人细嚼慢酌。
苏苏吃的酣畅淋漓,无蝉却依然紧张的食不甘味。
酒刚喝了一半,旁边楼梯上突然喧闹起来,一位衣着极尽豪奢的肥胖公子走了下来。周围是四个看似颇有些武功修为的凶恶家奴,冷厉的眼神扫视四周,正打算登梯而上的几个食客禁不住退让出很远。
富家公子名叫陈少铜,虽然起了一个穷了吧唧的名字,却是响当当的蜀中首富、最大财阀陈浩天家的长子。
陈浩天年轻时虽家境贫寒,却心思细密、脑子灵光,被一个江湖帮主发现后收为账房先生,一个人用脑子算账比十个劈啪作响的算盘都快上几分。
传说某日陈浩天陪自己的老大去庙里烧香拜佛,那帮主无比大方的抓出大把铜钱投入功德箱内,其中有一颗从指缝间漏出掉在地上。
陈浩天赶紧捡起重新投入,却发现那颗铜板突兀从功德箱底部跳出来滚落在他的脚下。他禁不住心生波澜,悄悄捡起放入怀中。
此后仅三五年时间,陈浩天竟然成了蜀中威名显赫的富足财阀,分号遍布巴蜀全境的“锦云钱庄”,便是陈氏家族的名下产业。至于苏寻掌舵的苏氏家族虽然不小,但和陈家相比,那就是小巫见大巫了。
很多业内之人都在猜测,中原腹地连年烽火,很多高门豪族日渐凋零,弄不好拥有“锦云钱庄”全部股份的陈氏家族,已经是当朝首富都有可能。
陈少铜在四名侍卫的簇拥中走下楼梯,抬头发现了苏苏和她对面坐着的高大背影,心中大感不悦,“哗”的一声抖开手中的象牙折扇,走了过去。
陈少铜摇着手里的折扇,说出的话比平时多了一分刻薄,“这不是苏大才女吗?今天正值七夕,在下早早约你吃饭多次不允,原来是有人陪啊。”
嘴里含着一块兔肉的苏苏,禁不住皱了一下眉头,满心的厌恶,抬头看了一眼无蝉。
无蝉清瘦白皙的面庞浮起一丝凛意,冷冷吐出一个字:“滚。”
“什么?”陈少铜似乎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偌大一个涪州,知府见了他都要客气几分,除了家中的老爷子,谁还敢这么跟他说话?
陈少铜怒气陡生,“啪”的一声合上手中的折扇,扬起就打。
但他的折扇刚刚举起还没有落下,一根纤细的筷子便击中了他的手腕。
“啊……!”陈少铜觉得自己整条臂膀瞬间麻木,痛入骨髓,禁不住嚎叫起来。
四名侍卫疾身飘至,一人扶住陈少铜,其他三人瞬间把无蝉围在当中。
大厅中吃饭的众人听到声音也都站起来,看到吃瘪的竟是平日趾高气扬的陈家大少,虽不敢凑前,却足有上百双眼睛看了过来。
无蝉站起、回身,朱红蟒袍呼啦一下甩在身后,冷冷看着面前的三人。
“朱……朱袍刀客?”三名侍卫中一个瘦小干枯的老头眼中突凝冷霜,嘴里说出的话,不知道是在问对方,还是问自己。其他三名侍卫脸上隐隐都是恐惧之色。
无蝉似乎根本没听到他说的话,甚至根本没看他一眼。没办法,高大的无蝉如果看他的话就需要低头,似乎没有这个必要。
干瘦老头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保护公子离开。”
等其他三名侍卫簇拥着陈少铜离去,干瘦老头抖了一下前襟,用余光扫了一眼无蝉腰间的雪亮长刀,然后……,也转身走了。
我靠,楼中众人彻底晕了,这是想闹哪样?大家还以为你老不死的要和红袍大个儿单挑呢。
“朱袍刀客?微雨苏苏?”
“竟然真的是他们!”
越王楼大厅里突然有人喊出了他们的名字,然后便乱成了一锅粥。这是两个享誉天下的名字,随便拿出一个便可以引来倾慕者的混乱,何况是联袂而来。
无蝉站在那里有点不知所措,不是他没见过这样的场景,而是旁边的苏苏正非常玩味的看着他微笑。
“原来朱袍刀客的名号这么响亮?”
“这……,虚名罢了。”
“脸又红了?”
“这里很热。”
“那就付账走人噻。”
“好吧。”
刚刚转身的无蝉发现了一个重大问题,自从来到子云亭,便天天在苏府大吃大喝,自己已经习惯性不带钱了。
苏苏微笑着摇了摇头,表示自己也没带钱。
“把你的长刀押在这里?”
“这个真不行,长刀和朱袍不能离身,除非我死了。”
“好丧气!”
“……”
两人正在尴尬之时,酒店老板走了过来,拱手说道:“阁下原来就是享誉江湖的朱袍刀客,这位小姐更是蜀中才女微雨苏苏,让我越王楼顿时蓬荜生辉,失敬、失敬了,为表歉意,今天这顿饭就算我黄老儿请了。”
无蝉还未说话,苏苏抢着说道:“那就多谢黄老板了。”说完拉起还在拱手还礼的无蝉,疾步走出,轻身一跳便伏在了他的背上。
送出门口的黄老板,抬头看着月光下随风猎猎远去的蟒袍,沉吟很长时间都没有回身。
……
把苏苏送回苏府回到子云亭,无蝉伸直腿部靠在隆起的桃树根上,全身的麻木紧张才瞬间放松下来,额头上密密麻麻的汗珠在月光下散着清光。
他突然扭头朝石缸后边冷冷的凛然一撇,隐在后边的另一双眼睛也正好看了过来,感觉到无蝉的冷厉,一抹矮小的七彩锦影便瞬间惊恐消失了。
郝奇抱着扫把屁颠颠儿的跑了过来,酷暑之中,他非常喜欢这根散发着清凉霜意的竹竿儿。
无蝉时常和痞日休对讽互骂,对郝奇的锻打更是异常粗暴,痞日休经常恨恨的骂他不知道尊老,更不晓得爱幼。但自从痞日休离开以后,无蝉看郝奇的眼神便偷偷多了一丝暖意。
无蝉没有看郝奇,而是望着天上的玄月,轻声说道:“知道这根竹竿儿为何如此清凉吗?”
郝奇随着抬头看着天空,笑眯眯的眼睛形同弯月,“不知道,无蝉师父告诉我嘛。”
“这是你爷爷的师父门口篱笆上的东西,玲珑书院位于高山之巅,白天雾海茫茫,晚间冷月清辉,这竹竿千年不枯,自有冷意。”
“啊?这么神奇!爷爷的师父很老了吧?”
“不知道有多老,肯定非常老,传说上千岁了。”
“好老。”
“我把这个竹竿送给你,但你要给我做件事。”
“好,做什么事儿啊?”
“帮我去打一个人。”
“奥,啊?打架啊?”
“也不算,我和你爷爷教了你这么长时间,你就当去测试一下自己的武功,年轻人就要有股热血,有多大力气都用上。”
“这个没问题,无蝉师父,我到底是小孩还是年轻人啊?”
“从外表看你是个少年。”
“可爷爷让我多读书,一定要做什么文人骚客一般般的人。”
“那就都一起学着做。”
“奥,那我就做一个文人般的热血骚客少年。”
“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