传说千年之前，大儒杨雄年轻时在西山枯读《诗经》，发现一道金光起于苍穹，落在山间。身边一株幼小桃树苗钻出地面，晚间会引来无数只萤火虫绕着飞舞，于是夜夜前来“借光”读书。
冬季某日，山下来了一名愚痴的要饭老头儿，捧着一只装着清水的瓦盆。老者言语中颇多癫狂，脱下脏衣服边捉虱子边说道：“你日夜枯读圣贤书，可知圣贤在何处？”
已是小有名气的杨雄年轻气盛，极为不耐烦答道：“书中衔颜含玉、垒金成屋，这圣贤自是在书中。”
“鬼扯！”老者面无表情说道：“破万卷为愚痴，行万里方清明，圣贤自在山水之间，或者在去往山水的路上，我看你娃儿是死读书读傻了吧？这半盆水中的两条鱼，是我自极北北冥千辛万苦带回来的，明天做个麻辣水煮鱼，吃完跟我上路。”
“我靠，”杨雄看了看空空的半盆水，哪里有什么两条鱼？遂暴起怒骂：“苟日的老叫花子，你这是调戏本公子，耽误我的大好仕途，还让我上路？去死吧你！”
气闷异常的杨雄抬腿一脚踹在老头儿屁股上，老头儿负痛而逃，连衣服和瓦盆都不要了。
杨雄追逐中不依不饶丢出一块儿石头，远远砸在老头儿脑袋上，殷红的血滴沿着倾斜的山道淋了一路。
“我靠，跑的还真快！”杨雄追出几里路，气喘吁吁返回。竟然发现老头儿洒在山道的血滴渐渐弥漫开来，清冷冬季中千万株桃树次第绽放，半刻间便漫山绯红！尽是浓浓彩墨香气。
杨雄瞬时惊悟，抓起那件破烂的脏衣便往山下追去。
据说多年后那破衣服流落在玲珑书院之中。
那株能引萤火的幼小桃苗逐渐长大，令人更加惊奇的是，树下的瓦盆也逐年“长大”为一口石缸，缸体上模糊现出两个肥胖如蛹的篆字：乞缶。
缸里渐生出两尾游鱼，一乌黑一七彩，终日嬉戏追逐，煞是好看。
……
被抛入缸中的郝奇，看到那个四肢短粗的狰狞水鬼扑到面前。
水鬼脑袋上长着两只滚圆突出的大眼睛，闪着炯炯凶光。长长的嘴巴一直咧到脑后，两根粗硬的肉须搅起漫天水花。嘴巴里塞着一颗桃核，随着嘴巴的开合逐渐变大或变小，既吞不下去也吐不出来，看着异常难受。
郝奇这些天跟随痞日休和无蝉相互追打，没黑没白在山间林梢儿飘飞，胆量确实比一般的孩子更加生猛。面对凶恶残暴的水鬼并没有恐惧的一味哭喊，而是咬着小虎牙，颤微微挥起左手中的破旧柴刀乱砍一气。
波涛汹涌中的水鬼嘴脸峥嵘，对这把短柄都是空心儿的柴刀似乎非常忌惮，急忙快速游弋着躲开，然后绕向郝奇的身后，再次扑出。
郝奇只能拼劲全力在水中扑腾着转圈，以免被水鬼背后偷袭。眼睛余光看到远处有个硕大的水泡儿随波起伏，一尾漂亮的七彩鲤鱼伏在水泡里，似乎有些紧张的望着自己。
片刻不到，只有六七岁的郝奇便耗尽了气力，眼看要慢慢下沉，而水鬼则趁机猛扑过来。
突然，一根长长的竹竿冲入水中，狠狠打在水鬼的头上，将它击入水底，然后拐弯儿一挑，挂着郝奇的后脖领子提出水面。
郝奇跌落地上，大声咳嗦着吐出几口湖水，痞日休一跃飘至身前，把他抱在怀里，怒不可遏的望着无蝉。
无蝉把手中湿漉漉的竹竿扫把丢在地上，不以为然的说道：“都怪你自己，早早替他启了识霖初境，又不顾后果任其提升到中境，如果不好好锤炼他的身体，早晚爆体而亡。”
痞日休抚摸着郝奇左臂上一块儿浅色虎形胎痕，貌似有点理亏嘟囔着：“我开始真的不晓得，没想到它能起到境界提升的作用，爆体而亡就言重了吧？”
“那是北冥雪虎的一缕虎魂，你以为是金刚虎体了？还是西蜀鸿儒，你书都读到哪里去了？”
无蝉冷哼一声继续说道：“你读的该不是那部锦瓶梅吧？而且不读文字只看插图？”
“放狗屁，你好像什么都懂一样，比老子还博学是不是？”痞日休怒了，他知道无蝉口中的锦瓶梅是千年黄书，禁不住出言讽刺，“我就说嘛，你是享誉中原的朱袍刀客，北冥那远在天边的地方也去过？”
“真的去过，”无蝉接着轻轻叹了口气说道：“只是我已不当刀客好多年……。”
痞日休彻底无语，气闷中正待发作，怀中的郝奇却已经发出轻微的鼾声。
无蝉锤炼郝奇身体的方法异常简单粗暴。
每隔一天就把他丢入水中和水鬼缠斗，郝奇每次坚持的时间也越来越长。然后就是把竹竿扫把搭在石缸和隆起的数根上，让郝奇晚上抱着竹竿睡觉，数次半夜跌落后，郝奇逐渐能够稳住身形躺在上边睡一整晚了。
这样睡觉虽然辛苦至极，但酷暑中竹竿竟然散发出阵阵寒霜之气，这就让郝奇感觉舒服多了。
白天用柴刀写完半天字，无蝉又带着郝奇直接从廊外攀爬子云亭，从漆过朱红的粗大圆柱翻越斗拱飞檐，一直爬到九层楼顶。无蝉伴在旁边，大红蟒袍在风中猎猎作响。
已经敢壮着胆子送来水果点心的管家苏飞，被眼前景象惊的目瞪口呆！
俺的娘哟，这才是一个七八岁的孩子啊，孤零零一人爬那么高！如果掉下来还不摔成一颗烂桃子？
而此时郝奇已经攀至顶部，远远看着苏飞手中的水果点心，迎着朝阳露出灿灿的笑容。
千年古桃的叶隙里已经结出毛茸茸的青果，有些闷热的山风和桃叶沙沙嬉戏。
痞日休拿着一把不知哪个富家学子遗落的精美纸扇，给怀中熟睡的郝奇赶着蚊子。无蝉依旧靠着树根，两条腿一直一曲，手里拿着一壶苏飞送来的蜀中名酒五粮液，细酌慢饮。
“喜欢上这口儿了？”痞日休翻翻眼皮说道：“学我点好的不行？偏学这个最烂的。”
“你哪点不烂？”无蝉身边躺着几个空酒壶，洒一脸圆月清辉，依然面无表情，说道：“看你忧心忡忡，打算离开？”
“玲珑书院那边有点事，只是要离开几天罢了，”痞日休看了看怀中郝奇熟睡的小脸，“我离开这段时间，劳烦你手下留情。”
无蝉一脸风轻云淡，“比你教的好。”
“那两条鱼你是怎么打算的？”痞日休问。
“现在对郝奇有用，等没用了就一起给他解馋。”无蝉说道。
痞日休有些不解，“你这么煞费苦心教他，为何？想收干儿子了？”
“不可以吗？”无蝉晃着见底儿的酒壶。
“嘿嘿，我也是。”痞日休笑着说。
“你个苟日的老土鳖。”无蝉发现跌入痞日休的深坑里，暴声怒骂。
痞日休突兀认真起来，说道：“我觉得你的想法没那么简单。”
“恩，”无蝉又启开一壶酒，“我打算让他十八岁时追上我的境界，那场生死战才称得上公平，死一个，仇怨皆休。”
痞日休闻言一阵惊悚，后又摇头轻笑，说道：“你要学你师父拂屠，该放下时便放下，不然，即便你破了万涓境，也是逆境，何苦为之！”
这是何苦？痞日休其实能理解无蝉内心的纠结。用心宠溺自己、把自己养育成人的师父拂屠，却是砍下自己全家三百九十八颗头颅的仇人，就差自己脖子上的最后一刀。
郝奇还是个孩子，哪怕郝奇的父亲---那个前朝后主李渔，也只是当时那个昏君的儿子罢了，这仇恨难道非要绵延几代不死不休？更何况无蝉自己还不是沾点边的皇族后裔？
……
次日，痞日休告知苏寻，做武道教习怕自己一人忙不过来，要下山找个师侄前来帮忙，不耽误两个多月以后的复学，苏寻捻须轻笑答应了。
苏飞一把拉住正欲装狠腾身而飞的痞日休，“刺啦”一声麻衣袖子便掉了下来。
“龟儿子搞啥子？”
“你走了郝奇怎么办？”
“奥，谢了，他自己能照顾自己，把饭做好便是。”
苏飞想想也是，那么高的子云亭都爬上爬下如履平地，这孩子虽然小，确实也不需要自己费心。
“别忘了每天准备几壶五粮液，”说完痞日休已经消失于半空中，余音飘渺而回，“可以兑些水哈。”
苏飞明白了，这孩子确实强悍，已经能喝几壶五粮液了，又怕他喝多了让兑水。
“苟日的老土鳖。”旁边竹丛中一缕强悍声音随着痞日休追去，只是苏飞听不到罢了。
随后几天苏飞被折腾的够呛，郝奇吃住都在亭中，食量更是大的惊人，而且因为酒中兑水一事气恼异常，嘟着嘴巴远远一掌挥去，竟然把一块磨盘大的石头剖为两半。
惊悚至极的苏飞裤子前后尽湿，转身就逃，再也不敢往酒里掺水了。
看着苏飞屁滚尿流的背影，郝奇对着隐在竹丛中的无蝉露出灿灿的笑脸。
几天里已经有接到复学书信的勤奋学子早早返回，那些公子小姐年龄从十来岁到几十岁大小不一，特别是一些正值兴旺的豪族，少不了骏马香车，有的还带着侍卫丫鬟，子云亭院中开始热闹起来。
郝奇截住门口一个卖糖葫芦的小贩，递过一张银票，小贩看后差点当场昏厥！整整一千两，卖一辈子糖葫芦都够了。
郝奇的要求很简单也很奇怪，每天晚上送一串糖葫芦过来。
“好奇怪，半夜要一串糖葫芦。”小贩很是费解。
“老子叫郝奇，没有怪！”郝奇嘟着伸出已经磨出茧子的小手，打算索回银票，一副这生意你不做拉倒的意思。
“好的、好的，公子，好奇、好奇，一点都不怪。”小贩捏着银票，满手心都是汗，一溜烟的跑走了。
郝奇手里拿着一串糖葫芦，在圆月清辉中连蹦带跳的返回亭中。
千年古桃树下，站着一个甜笑吟吟的小女孩……。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