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瞬间,痞日休和郝奇来到苏府已经整整一月。
清晨时分,三人正在享受饕餮大餐,郝奇透过窗纸远远看到家主苏寻缓步行来,赶紧搓唇吹了一声口哨,无蝉把自己的椅子放回原处,站起身形一闪便敛去了踪影。
苏寻轻轻推门行入,非常客气的拱手说道:“痞老先生,如今已进五月,你允诺的一月时间已到,相信今天你定能收服厉鬼,还我子云亭明朗乾坤,苏老儿也会一文不少奉上酬劳三千金,不耽误老先生云游。”
苏寻态度谦恭,目的明确。自己限定的一个月,你痞日休在蜀地也是早已成名的所谓鸿儒,不管你如何皮糙肉厚、胡吃海喝,我都忍了,现在赶紧干完活拿钱滚蛋。
痞日休咽下一大块儿兔肉,翻了翻眼皮,问道:“今年不闰月吗?”
苏寻气的差点当场吐血,忍着胸闷说道:“老先生又来调笑,你限定的时间是一个月,和闰不闰月自是无关。”
“这样咯,”痞日休打了一个饱嗝,继续说道:“苏寻,我答应替你驱鬼当然不会食言,但我走后这厉鬼是否趁机回来作祟,就不好说了。”
苏寻心中一惊,低头咬咬牙说道:“苏老儿坚信痞老先生威名之下,定会把厉鬼收服,即便逃掉,也是远遁万里,断无胆量返回。”
“好吧,”痞日休抱起还在啃着兔腿儿的郝奇,抬手之间,椅子上的百皱月影飞旋展开披于身上,身形一转便瞬间渺无踪迹。
精舍里只剩下呆愣痴傻的苏寻,刚刚进来送水果的丫鬟瞬间吓的半死,大张着嘴巴涎水都滴在盘子里。
子云亭上的鬼哭狼嚎仅持续了半盏茶功夫便没了动静,痞日休风轻云淡回到苏府。
他把苏飞递来的厚厚一沓银票仔细揣入怀中,对大门口弯腰作揖的苏寻看都没看一眼。
痞日休纵身跃起,足尖在一丛纤竹的翠梢儿上轻点便飘然而去,只是坐在他肩头上的郝奇还在梗着脖子回望。
出门送行的众人,脸上表情比听到厉鬼的嚎叫还要惊诧一分。
苏寻长时间望着空空的山道出神,管家苏飞不安的问道:“老爷,痞日休这个老匹夫走了,倘若那厉鬼再回来该如何是好?”
苏寻似乎思考了半天,终于回过神来,突然哈哈大笑道:“老夫终于明白了,老痞夫,老夫不仅明白了,还有绝妙的应对之法,哈哈。”
苏寻忽然回头对着苏飞说道:“我这老痞夫,可是痞日休的痞。”
苏飞脑子一时没转过弯儿来,疑惑道:“你这老匹夫?老爷你怎么自己骂自己啊?”
“滚!”苏寻差点昏厥。
瞬间行至山下的痞日休长长嘘了一口气,郝奇边用袖子给他擦汗边问:“爷爷,你怎么出这么多汗啊?”
痞日休喘了半天笑道:“硬生生一飘三百多丈啊,嘿嘿,装狠确实很累的。”
郝奇突生一阵伤感,幽幽说道:“爷爷,我们走吧,我想奶奶了,可是我又舍不得无蝉师父。”
痞日休毫无来由的有些怒气,少有的训斥道:“以后不准说奶奶不奶奶的,听到没有?再说我们很快就会回来的。”
郝奇突然眼中衔泪,双手使劲儿揪住痞日休的两只耳朵,哽咽说道:“我……就是想奶奶了嘛,你好狠心,不跟奶奶说一声就偷偷跑了,她会担心我们的。”
痞日休赶紧装作耳朵非常疼痛的样子,急声哀求:“哎呀、哎呀,乖乖快松手,爷爷耳朵快掉了!我听你的还不行嘛,过些日子把奶奶接过来便是。”
郝奇止住哭声,幽幽问道:“爷爷,你难道就不想奶奶吗?”
痞日休望着北方天空游动的浮云,叹了口气说:“想啊,怎么可能不想。”然后突然坏坏的扭头问道:“小滑头,你只是想奶奶吗?该不是想奶奶的奶奶了吧?”
郝奇小脸儿似乎一红,很不好意思的说道:“郝奇大了,不想了。爷爷,你会不会想呢?以前晚上我可是听你偷偷对奶奶说过,你要和郝奇抓阄,确定谁吃左边的,谁吃右边的呢。”
痞日休一阵大囧,连忙制止说道:“好了好了,乖孙子不要说了,晚上不睡觉听什么大人说话。”
痞日休尚未说完,突然听到身边竹林中一阵憋不住的阴森笑声渐渐远去,禁不住老脸一红骂道:“苟日的无蝉!”
……
天色尚未黑透,子云亭里的鬼嚎果然再次响起,苏飞跑入正厅,浑身好似筛糠,颤声问道:“老爷,厉鬼真的又回来了,这可怎么办啊?”
居中稳坐的苏寻,手捋胡须轻声一笑说道:“怕什么怕?真是没半点胆量,速去把痞老先生请回来便是。”
苏飞一脑袋灰线,闷声问道:“到哪里去找啊?”
苏寻悠然自得答道:“涪州最好的酒楼越王楼,他定在那里。”
苏寻话音未落,苏飞已经转身奔出,在正厅高高的门槛儿上绊了一个大大的狗吃屎,顾不得牙痛爬起身跑走。
足足过了两个时辰,苏寻似乎胸有成竹,对于子云亭上断断续续的凄厉鬼嚎充耳不闻。
痞日休在越王楼逼着苏飞付完账,酒足饭饱回到苏府,被苏寻的气定神闲弄的疑惑万分:难道他知晓了子云亭中的“厉鬼”是无蝉了?不可能啊!
苏寻捋着半长不短的胡须,笑吟吟对着痞日休说道:“我看这厉鬼和你一样,也是不愿远离,那只好请老先生就在寒舍常住修行吧,苏老儿愿每天锦衣玉食伺候,但须保证只要你在这厉鬼就不会再闹,只是这酬劳不能再由苏府出了。”
“啊?”痞日休向来自视聪明绝顶,但这次却猜不到苏寻葫芦里到底是什么毒药,问道:“酬劳是必须付的,你不给那谁给?”
“哈哈,”苏寻长笑一声,“在下倒是有个两全其美的方法。”
痞日休看到苏寻故意卖着关子,一阵不悦,骂道:“苏老儿,你有屁就放。”
苏寻对于痞日休的粗鲁似乎毫不在意,继续说道:“痞老先生早已是西蜀鸿儒,且武功盖世修为至深,我打算聘请你为子云亭武修教习,我们也效仿中原玲珑书院让学子文武双修,费用所得痞老先生可拿一成,如此痞老先生的文武大道便可扬名涪城,你看如何?”
“我靠,”痞日休恍然大悟,气闷中大声骂道:“龟儿子苏寻,你们城里人真会挣钱。”
突然,一缕细微话语传入痞日休耳中,“快答应他。”
痞日休知道这是隐于附近的无蝉用“蝉音千里”对他说话,翻了翻眼皮说道:“教授武道可以,但分成要四六开,少一分也不行。”
“二八。”
“不行,最少三七。”
“不愿意拉倒。”
“拉倒就拉倒,这驱鬼的事情我也不管了。”
“不管拉倒,由它叫去。”
“你个苟日的苏寻。”
吃完比以前大有缩水但依然丰盛的晚餐,三人打着饱嗝儿散坐在古桃树下,不停剔着牙缝里的残渣碎肉。
无蝉对着树下那口硕大的石缸吹了一口气,没有看正拿着柴刀在石地上写字的郝奇,面无表情的说道:“郝奇,以后不用每晚上写字了,每隔一天写一回即可。”
“真的?”郝奇有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喜滋滋说道:“我就知道无蝉师父对郝奇最好了。”
“但不写字的时候,就去抓这条乌鱼,何时抓到,就让厨房给你炖了吃。”无蝉边说边起身,抓起无蝉扑通一声用力丢进石缸。
“你个龟儿子好狠心!我的乖孙子还不到八岁啊!”痞日休跳起怒骂,跃身飘至石缸之前探手欲捞,却感觉身后一支竹竿扫把携风带雨极速打来,力道比平时不知重了多少倍。
痞日休一个侧翻,足尖在缸沿儿轻点一飘数丈,便跃出院墙稳稳立于竹稍儿之上,怒然骂道:“苟日的无蝉,你来真的?想打死老夫吗?”
无蝉扬起扫把跟着跃出院外,曲指轻弹一下腰间的长刀“鬼泣”,一声凄厉的鬼嚎便在四野飘荡开来。
痞日休扭头边跑边骂:“苟日的白痴,以后不要弹刀闹鬼了,不然就没得兔腿吃了。”
举着扫把紧追的无蝉少有的面色微红,小声说道:“奥,我还真忘记了。”
苏府中管家苏飞跌跌撞撞跑进正厅,上气不接下气说道:“不……不好了,老爷,那厉鬼再次回来了,这还怎么复学啊?”
稳如泰山的苏寻张嘴骂道:“你个白痴,怕个鬼啊?”
苏飞有点丈二和尚的感觉:“老爷,我们怕的不就是鬼吗?”
苏寻也不解释,命令道:“你不用管这些,明天给各路学子发出加急书信,子云亭三个月后复学,文武双修、费用加倍,放的日期长些,好让他们有时间凑足银钱。”
苏飞满心疑惑的走出正厅,暗自叹息一声:唉,这真是挣了一大笔钱。可是那些家道中落的学子,不知道有多少家人又要忍饥挨饿了。
……
清浅的石缸中只有一条乌鱼和一条七彩锦鲤。平日郝奇手扒着缸沿儿看里边乌鱼和那条鲤鱼追逐嬉戏,痞日休却紧张万分的把他抱下来,还少有的瞪眼训斥,让他有些郁闷。不就是两条鱼嘛,不至于如此紧张吧?
郝奇在毫无准备的情况下被无蝉丢入千年古桃下的石缸里。好在他很早便在一个临溪的小山村学过游水,于是拼命挥动四肢浮出水面。
他瞬间惊恐起来!
这哪里是石缸啊?分明就是一面波涛汹涌的大湖!而自己正在遥遥才能看到岸边的湖心!
突然,郝奇发现一个裸着身子、通体乌黑的狰狞水鬼向着他狠狠扑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