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蒙蒙亮,祝府一片灯火通明,沉寂了一晚的府邸揉开了眼睛。来来往往的丫鬟小厮,端盆清扫,各司其职。
一位红衣丫鬟推开房门,将盛着热水的银盆放在架上后,恭敬地向里面的人道:“吴公子,该起来洗漱了。”
没听见任何回应,丫鬟上前几步再次呼唤,确信里面的人睡得正酣,她只得撩起水晶帘走进去,轻轻推了推床上的人:“吴公子,吴公子!”
吴攸是个睡虫,除了紧要之事往往要睡到日上三竿。这外界的呼唤声,在梦中自动转化为恶魔的冷笑,她暗自不爽,手一伸便用被子蒙住头,继续与周公约会。
她这番举动可把丫鬟翠心急坏了,昨晚吴攸在临睡前专门嘱咐她叫她起床。本来以为很容易,却不想吃了闭门羹。这可怎么办?继续叫,怕惹恼这位主子,不叫又怕耽误正事。今日这是闹哪出啊?她只是刚进府的丫鬟,凭着清丽的容貌被林管事安排来照顾客人,若做错事,还不知会安排去做什么呢?
多愁善感的少女在床前踟蹰,想到自己未来的悲惨生活便急得小声抽泣起来。
“名弟,你若再不起床,我们可就不等了!”门外传来棉花般柔软的带笑声。听到这个声音,翠心浑身一颤,赶紧抹掉脸上的泪水,走出卧房作揖道:“花公子!”
花陌归瞥了眼她红肿的双眼,目光射向卧房:“吴公子可醒了?”
“还没……”微弱蚊蚋的声音。
他就知道会这样。花陌归撩开水晶帘,一把揪住将自己裹在被褥中的人,扬唇:“名弟好生休息,为兄先行一步了!”
她还没睡饱,当然要休息。不过这该死的,揪她干嘛?吴攸头脑清明了不少,慢慢回味起听到的话来:先走一步?什么先走一步?她伸出脑袋往外看了一眼,满眼都是红色,刺得她赶紧重新闭上眼睛。
花陌归在一旁好笑地看着她将脑袋缩回去,眸光一闪,竟真的转身离去,只留下越来越远的话语:“一刻钟的时间,若不来,我们便走了!”
吴攸探出脑袋,确定花陌归与翠心都出去了,才迅速从床上蹦跶起来穿衣服。其实她头脑早就在看到花陌归的时候清醒了,只是在外人眼里,她是个男子,倒不好起身穿衣。匆匆洗漱完毕,吴攸又对着镜子仔细瞧了一番,确认万无一失后方掠出房间,朝正门飞奔而去。
祝府大门,一行人马正整装待发,吴攸一眼就看到了正朝自己微笑的花陌归。
“今日风大温低,正是睡觉的最好时刻,名弟怎不再休息休息?”
经过这几天的相处,吴攸算是从少女心中走出来,对他有了更深入的了解。其人俊朗,接人待物也颇彬彬有礼,殊不知这只是他的伪装,她不知在他口下吃了多少黄连了。
花陌归所说的话,正是吴攸前几日为自己嗜睡所找的借口。如今原封不动地还给她,只是想逗逗她罢了。吴攸咬唇,到底还是先向旁边的祝浩林和齐露作礼,方才踱到花陌归身边:“睡觉再好,也没有欣赏这易陵满城风景来得有诱惑。小弟无能,自知没有抵抗力,便跟来了。”
话是对花陌归说的,吴攸一对眼珠子却是咕噜噜地在旁边两人身上打转。这是她第一次与祝浩林如此近距离地接触,发现他衣着整齐、玉树临风,一点也不像传闻所言。
难道他的病好了?吴攸暗自皱眉头,乱动的眼睛不经意与一双黑眸对上,她的心颤了颤,最终化为不自然的一笑。
好冰冷的眼神,黑眸如夜,寒了半个天地。可那双眼却又偏偏让她觉得熟悉。该死!在无数次的偷瞥后,吴攸用力捶自己的头,想将记忆中的人赶出去。最近是怎么啦?忘了五年的人竟在这个时候纠缠着自己。
“怎么,不舒服?”见她一路心事重重,连赏景的心情也没有,花陌归默默走到她身边关切道。
“出来许久,有些念家了。”她低垂下头,不让他看见自己的神色。
花陌归了然,冲旁边的祝浩林道:“浩林,我倒有些等不及去看那株极乐鸟了。你与嫂子慢慢赏景,我和名弟先行一步。”
听了他的话,祝浩林只微微点头,然后头也不回地带着齐露前行。虽不习惯他转性后的冷漠,到底自己与另一个更冰冷的人相处了十几年,也便不觉得有什么。花陌归从后面的小厮手里要了一匹马,带着吴攸向城外驶去。
冬天雪景虽美不胜收,但风却是冷彻骨髓。吴攸双手牢牢抓着花花公子的衣裳,尽量将自己的身躯埋进无风区。此刻她心里是一万个后悔,祝府到处都有暖盆,她光念着别样风景,怎么就没有想到外面的萧瑟呢?
风声渐小,花陌归勒马缓行,转头看身后缩成一团的人:“雪后初晴,别有一番滋味。下马看看吧!”
吴攸下马后环顾四周,才发现他们已经出了城,此刻正在一条小径上。路的右边是一片连绵不断的山峰,青白灰相融合。松柏傲然挺立,皑皑白雪也压不弯其身躯,剩下的则多是些落叶残树,光着枝干扎根于雪中。左手边是一宽广的河,河面漂浮着薄冰,倒映出山的模样。山与水两相对比,一空旷一密集,一雪白一幽静,没有温度的阳光洒在路两边的霜草上,抚平烦躁的心。
单调的景,却比那姹紫嫣红更摄人心魂!
足尖一点,吴攸如飞燕般敏捷地在草上行驰,一个飞身便穿梭于白雪树木中。风渐渐静下来,冷色景致下,一抹红衣茕茕独立,漆黑的眼神复杂,不知是在看景还是在看其他的。
玩了一身汗,吴攸脱掉上衣,左蹦右跳地跟在花陌归身边。
“花花公子,你口中的极乐鸟在哪里?我可是迫不及待地想要一赏芳容呢。”能让花花公子惦记在心上的花绝非凡品,也不知道她能不能采到一两片花瓣给刘凇酿酒喝。
“呐——”花陌归伸手指向山的背后,只觉身旁刮过一阵疾风,青色的身影已消失在山的转角处。这速度叫花陌归微愣,摇摇头将马拴在一棵大树上后,也跟着飞身转过山头。
一过山便进入一盆地,“哗哗”的瀑布声由远处传来。岚烟弥漫,吴攸辨不清远景,凭借着超强的听力顺利到达瀑布边。因是冬季,山泉减流,瀑布不过三丈开来,露出两边被冲刷得圆润玲珑的褐石。她在四周仔细寻找了一遍,却怎么也看不到花的踪影。
“花花公子,你那株极乐鸟莫不是被人采了去吧?”见花陌归前来,吴攸撅嘴叹道。
“如此宝贝,我岂舍得叫山野村夫糟蹋了!名弟且稍后。”
只见他一个鲤鱼翻身到水底,也不知做了些什么,从瀑布中传来一声闷响。若不是吴攸耳力极好,实难以察觉。难道这瀑布后别有洞天?行动先于思想,吴攸回过神来已穿过瀑布安然落在一块石头上。
瀑布后,洞穴中,一片漆黑。突如其来的黑暗令吴攸头脑晕眩。
空气一动,不知什么时候进来的花陌归点燃挂在墙上的火把,昏暗的火光照应着长满青苔的洞穴。
“跟我来!”火光移动,花陌归在前方带路,吴攸则眯着眼瞧四周。她的右眼曾受过伤,不太适应过强或过弱的光线。洞中水声滴答,落在耳里化为轰然大响。
“没事吧!”发现她没有跟上来,花陌归折回身寻她。她手足无措的样子让他迟疑了片刻,方才叹了口气牵她出了洞穴。
吴攸只觉身处梦乡,脑袋嗡嗡作响,待回过神来花陌归已经换好衣服蹲在地上研究什么。
“恩?”揉揉干涩的眼。
“你总算肯回神了,屋里有备用的衣服,自己去换吧!”他头也不回道。
知道他在看他的宝贝极乐鸟花,吴攸心痒痒,但在穿越瀑布时不少水花溅到衣服上,她只得先到一旁的屋里换了套干净衣服。
出来时,花陌归仍一动不动地蹲在花前,吴攸绕到他的前方,五彩斑斓的花投射在眸子里,化为极光,教人移不开眼。
天地之间,只一花两人,万籁俱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