树影斑驳,太阳渐升,火辣辣地烘晒大地。
院里花开得灿烂,雪白栀子花清香淡雅。高大梧桐树下,木桌木凳,上方放着一盘未下完的棋。黑白棋子交错,两方各不相让。
眸儿一瞟,花陌归撩袍坐下:“莫兄下得好棋,不知可有兴趣来一盘?”
“花兄有兴,劣者自当奉陪。”朝吴攸温和一笑,莫染尘也盈盈坐下。
又是下棋!
吴攸嘟囔着嘴,都欺负她是棋盲啊。哪日回了溪羽谷,她也要让岚枫教她。
“有棋无茶可不行。吴攸儿,烦请你了!”花陌归随意执起黑子,向莫染尘道了声“请”。
这盘棋是莫染尘无趣时自己与自己下的。双方势均力敌,各有千秋。花陌归想在原棋上下,谁也没得利或败势,倒也公平。
“那就劳请攸儿了。”说话间花陌归已下一子,莫染尘执起颗白子,柔和地朝吴攸笑。
那笑若阳春三月,酒香盈鼻。
反唇相讥的话卡在喉咙吐不出来,吴攸从秋千上跳下来,冲那身招摇的大红衣瘪嘴,眼睛咕噜一转时,嘴角已带上淡淡笑容。
绿衣清凉,比这夏季的绿多一分翠意。身影移动间,花陌归摇头一笑。
“好棋!”花了一盏茶的功夫花陌归才将手中黑子落下,称赞道,笑语盈盈。
“花兄谬赞了。”莫染尘拱手道,脸上自带笑意。
温润君子,不急不缓,不骄不躁。他如此逼他,他只是从容以对,确实人如棋,棋如人,稳当温和。
以柔克刚,以退为进?一抹光快速划过眼底。
又紧逼他一步,花陌归无意暼了眼院门,贵妃扇摇得妖娆:“这吴攸儿也不知跑到哪去了,泡茶也这般慢!”
“凡事急不得,花兄又何必处处针对她?”执子沉思,莫染尘神色如常。
“我这般关爱她,莫兄可是曲解我意了。”叹息起,七分失落,三分委屈。
放下手中子:“花兄是养花之人,自当知道娇贵的花受不得烈焰。让其自由生长,岂不是更好?”
星目闪烁,执了颗棋在桌上闲敲,发出沉闷的声音。
愣了瞬,声音复又充满磁性,花陌归笑道:“莫兄倒是关心那丫头。可惜啊,温室里的花经不得风雨。要想适应恶劣环境,便得将花一点点搬出去。江湖之事不可避,执意让花庇护于温室中,他人的照料下,一旦有个风吹雨打便只能香消玉损。这道理莫兄也是懂的,就不知莫兄的所作所为是有心还是无情?”
他说得很慢,慢的有些漫不经心,像是抬头望了眼天,问莫染尘今天是有雨还是无雨。
“那花兄是温室还是风雨?”
又一颗子下。
两人都点头笑了。一人魅惑,一人温雅。倒真像在谈论花草。
空气凝结,寂静。
树影晃动,无力的风拂过,于夏日炎炎毫无作用。
良久,花陌归朝院口笑道:“吴攸儿,你个小调皮,打算呆到何时?!莫不是想渴死我们再出来?”
以她那三脚猫的功夫,被识破是早晚的事。可没想到这么快,便只让她听得什么“温室”“风雨”。
吴攸泄气。
“哎呀――怕是要让你失望了。这茶水恐不符花花公子你的意,你且忍耐片刻,让攸儿再去泡一壶给你!”不远处传来清澈的女声,吴攸手捧木盘朝他们走去。
若这么会就能渴死这只狼,她还真是不介意再耽搁耽搁。
将木盘放在桌上,给莫染尘倒了杯热茶。
热气氤氲间,茶叶将舒未舒,是上好的苦丁茶。
花陌归眉头轻皱,便知道这丫头不安好心。
“虽不合意,也是饮得的。你不是渴了吗,来,给,不必跟我客气。”满意地看到花花公子的苦瓜脸,吴攸只觉这炎炎夏日也变得可爱几分,笑嘻嘻地将茶杯塞到他手上,殷切之极。
俊脸变了几变又恢复他那从容样,端起茶杯闻了闻。他也不喝,摇头慵懒道:“茶是好茶,可惜吴攸儿泡茶的手艺有些差!”
这茶是她从尤离屋里直接端过来的,味道会差?冲他翻了个白眼,吴攸转身又给莫染尘续了杯:“莫大哥,你觉得如何?”
少女的心思一眼便明,莫染尘点头笑。
“莫兄,你莫要太纵容她!”花陌归将茶水端到吴攸唇边,给她抛了个眼色,“不信啊,吴攸儿你自己试试。”
哼――想坑她,吴攸冷哼,她有那么容易上当受骗?
一屁股坐在凳子上,眼睛眨得欢快:“既然不合花花公子的口味,那便只能委屈委屈你咯!”
对面人干咳了声,哑着嗓子道:“莫兄,继续吧。”
温度上升,汗水滑落,想着是时候了,吴攸才慢悠悠地到厨房提了壶龙井。她同不喜苦,也没傻到为了气花花公子便折腾自己的地步。不过这泡茶都得时间,不是想喝什么都可以那么好运到师叔房里提一壶现成的。
房中,白色身影干净明亮,永远都是那般不染凡尘。每次见面,不是看书便是磨药。以师叔的天赋,这天底下哪有那么多医书让他读?
这问题吴攸到底不敢提。她整日无所事事便罢了,若开口后也让她来几本,那不是自讨苦吃疯掉的节奏吗?
这也奇怪。她从小便与药材打交道,可就是对学医不感冒,好在阿娘与师叔都未逼她,也养成了如今的懒散模样。
阳光成了白色,透过梧桐叶的缝隙将光点洒在地上。树下,影动斑驳,黑发蓝衣静谧详宁,红衣执扇花哨耀眼。
天地为景,衬公子如画。
摇摇头,吴攸回过神来,上前将茶水一放,兀自给自己倒了杯,还要入口便见一只漂亮的手伸开抢了去。
那只手很是熟悉,修长刚硬,虎口留有硬茧。画面一闪而过,待要深究时,什么都不记得了。
就这么一愣神,花陌归已将茶一口饮尽。
难得得没有开口,撅撅嘴,又为自己倒了杯。
随着局势深入,下棋的两人不复从容,额头都沁出一层热汗。
吴攸不知从哪找来一把大蒲扇,使劲地给自己和莫染尘扇风。
一下凉,一下热。
闷热的天,这空气都可以蒸包子了。
不知又过了多久,扇落,吴攸终于撑不住,耷拉着脑袋,如小鸡啄食。
刚下完一子,身边人便滑倒在身上,泥鳅似的。莫染尘伸手扶她,“攸儿”二字还未出口,那要倒下去的人却猛然出手,避开他的手。
将头趴在桌上,咂咂嘴,继续睡。
人明明闭着眼,呼吸绵长,出手倒是一点不含糊。
星目半眯,有趣!
贵妃扇横来,在她眼前晃了晃。柳眉皱,闭眼直取扇骨,还不忘空出一只手来伸向莫染尘。
电花火石间,莫染尘轻开扇挡住。又怕茶水伤了她,堪堪招架着她那只手,另一手则是一翻,两壶茶稳稳当当地落在地上。对面的花陌归则是轻笑出声,扇翩翩而起,风吹得她的发时起时落。
一人敌二,吴攸本就不是什么高手,自然败下阵来。不再理会二人,栽倒在棋盘上,呼呼大睡。
棋乱,不少棋子应声落地。
磁性声音起:“唉――这好好的一盘棋就这么被她毁了,吴攸儿还真会扫兴。”
莫染尘嘴角也勾起一抹笑,熟睡时仍有防护,这倒是稀奇。沈昕昊也怨不得落了一身伤了。
这家伙睡得像死猪,雷打也难醒。
“唉――我发现自己真的是一个好人。”她这功夫还不够看,将贵妃扇往腰间一别,花陌归正要抱她回去,院口传来淡漠的声音。
“不劳花公子了!”白衣纯净,翩翩而来,向两人点头以示问候,尤离便抱着吴攸走了。
少女嗅了嗅来者的味道,嘴角勾起一抹满足的笑,咂咂嘴,往白衣仙人的胸膛蹭了蹭。
四周复又安静。
那抹白衣越行越远,花陌归才用手摸鼻头叹道:“原来这出不出手,还要看亲不亲啊!”